成为你的安眠之夜 第3章 第 3 章

家里人一直都以为我结婚后过得很幸福，我不知道怎么和弟弟解释，千言万语都梗在喉咙里。

弟弟拉着我打算出门，他还提醒我说今天外面风大要穿个外套。

阿姨存在感一直很低，这个时候幽灵一样地冒了出来，跟弟弟说：“不好意思，她不能出门。”

弟弟听后脸色很难看，问阿姨：“你这话什么意思？”

阿姨客气道：“如果有冒犯的话不好意思了，但是她确实不能跟你走。”

“这是我姐家，我是我姐的弟弟，你告诉我我姐不能和我走？”弟弟不可置信，他眼睛瞪得很大，看得出来他下一秒就要爆粗口但努力忍住了，“你跟我把话说清楚。”

“这是亚伦先生的意思。”阿姨如实说。

弟弟不肯让步：“那又如何？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没人能限制我姐的人身自由。”

我很感谢弟弟为我出头，但当下情况特殊，阿姨拿钱替人办事，我不想让她为难，只好跟弟弟说：“是我最近身体不好，你姐夫担心我出去会有什么意外，我们就在家里吃吧，没事的，都一样。”

弟弟一脸狐疑地看看我又看看阿姨，最终什么也没说。

很快有人把活鱼送上门，阿姨同样把鱼做得很香，但这顿饭没人吃得高兴，我胃口很差，筷子在碗里戳来戳去，没吃上几口，倒是把鱼肉戳成一滩烂泥。

弟弟走之前悄悄把我拉到一旁，低声问：“姐，姐夫是不是对你不好，你别怕，和我说实话，有什么困难我一定会帮你的。”

我不能说亚伦不同意跟我离婚就是对我不好，那太违心了，他从来都是一名合格的丈夫，各方面上的。

“你想什么呢，快回去了，路上注意安全。”

弟弟痛心疾首地看着我：“好吧，那我走了，你有什么事一定要立马告诉我。”我知道他心里已经认定亚伦对我不好，而我忌惮于亚伦不敢告诉他实情。

送走弟弟，我浑身脱力地倒在椅子上看阿姨收拾餐桌，锅里的鱼肉几乎没有变化，阿姨面容僵硬地问我是不是她做得不好吃，我说不是，你做得很好，是我嘴里尝不出味道。

阿姨点点头，说嘴里没味的话明天我给你做养生粥算了。

“都行。”我说。

亚伦今天很早下班，回家也迅速，他看起来很疲惫，进门脱了外套挂好就在沙发上坐了很久，期间阿姨过去问要不要给他泡杯茶，他说不用。

“xx，你过来。”亚伦的目光投向我。

我不情愿地拖着步子走过去，这段时间我已经非常不愿意和亚伦交谈，每天说的话不会超过五句，还都是他在自言自语，我并不搭话。

不愿意和我离婚的亚伦像个恶人。

“有什么事吗？”我轻声问亚伦。

我和他说话的语气不像夫妻，像陌生人，仅有礼貌疏离。

亚伦看着我，他的眼神我无法形容，家里吊灯的颜色温暖柔黄，我却在他眼里看到了山雨欲来的冰寒。

半晌，亚伦才说：“张研去世了。”

我无比震惊：“怎么会？”

“自/杀，服用安眠药过量，”亚伦说，“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抢救不回来了。”

很长时间过去，我的心都无法平静。

上学时期我和张研关系很好，经常一起结伴回家。她父母忙于工作，把她留给外公外婆照顾。她家在老旧小区没有电梯的八楼，我总是会满头大汗地爬八楼去找她玩，那时候不觉得累，只觉得好朋友能在一起玩就是最快乐的事。

张研是学习委员，每个老师都很喜欢她，不像我成绩平平，在班上没什么存在感。她养过一只灰白的仓鼠，我还凑钱给仓鼠买了一个跑步轮盘，经常跑去她家看小仓鼠跑步。

后来那只仓鼠莫名死在笼子里，张研伤心了很久，说这是她养的第一只小动物，我安慰她说没事的，以后还有很多机会可以养动物。

猛然间，我一下子想起不久前那个梦，梦里我跟张研说我一定会死在你后面，居然在此刻一语成谶，变成了现实。

可那分明只是梦里的我一句赌气的话。

我有点害怕，就好像是因为我的诅咒导致了张研的去世。镜子里的我脸色苍白，扶着洗手台的手臂无端发抖，恒温的室内，我觉得出奇的冷。

“别害怕，我在的。”亚伦从身后抱住我，轻柔的话语带给我力量，尽管我现在满心想和他离婚，但不得不承认，我只能从他这里得到安全感。

我问亚伦：“亚伦，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会说没就没了。”

亚伦跟我说：“xx，每个人都会有这一天的，只不过有的是自愿，有的是被迫，这是张研的选择，至少她走的时候是不难过的。”

我很难接受这个事实，却又不得不接受。

亚伦说后天是张研的葬礼，如果我愿意的话，去送她最后一程。

终于有出门的机会，可我高兴不起来，我想到这个机会是张研的死亡换来的，无形中有一双致命的大手勒在我脖子上，让我喘不过来气。

尽管充满害怕，我还是和亚伦说：“好，我去。”

这天夜里我又一次失眠，翻来覆去无法入睡，张研的脸像挥之不去的电影镜头一帧帧浮现。快天亮的时候我短暂睡着半个小时，梦里张研的笑容无奈又勉强，安慰我不要为她的离去而难过，可很快她就痛苦地低下头跟我说，xx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但我对不起你。

我惊醒过来，一时无措地伸手满床扒拉可以抓住的东西，最后亚伦抓住我的手，拍着我的背说没事了，醒过来就好了。

张研的葬礼荒诞的在一个艳阳天，我和亚伦到场时有点晚，之前的很多同学都已经先到了。

我仔细留意了一下，并没有在人群中发现梦洁的身影。我记得梦洁和张研的关系并不差，为什么梦洁没有来。

来不及细想，我看到张研的父母慢慢出现，沉重而悲痛地说感谢各位张研生前的好友愿意来送她最后一程。他们过于哽咽，很快说不下去话，最后主持葬礼的是张研年迈的外公外婆，两位老人看起来都还算健康，却要经历一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刻骨之痛。

墙上正中央挂着张研的黑白遗像，照片上她笑容恬淡而悲凉，她的这个表情，和当年她的仓鼠死了，一阵痛哭过后她对我露出的笑容一般无二。

原来如此。我终于恍然大悟，

可为时已晚，我的朋友，我怎么会现在才看懂你笑容背后潜藏的悲伤。

我盯着照片出神，一只手被亚伦牵住，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他提醒我：“不要再看了。”

“哦，好的。”我这才把目光挪开。

没一会儿功夫，陆续有人过来和亚伦打招呼寒暄，我站在他身旁，全程保持沉默。

其中有一个人，我对他有点印象，是上学时的班长，戴一副黑框眼镜，穿不合身的西装。

班长跟亚伦说：“时间过得真快啊，一眨眼你和xx 都已经结婚三年了，之前你们婚礼的时候你给我发了请柬，可我有事没能去成，还挺遗憾。”

今天这样气氛沉重的场合，班长显然是嘴比脑子快不会说话，亚伦礼貌又冷淡地和他点了一下头，没有多言。

我听了班长的话后，一瞬间觉得记忆出现偏差，我和亚伦明明没有举办婚礼，最开始是他给了我八十万，省掉所有不必要的环节，我们只领了证，顺理成章成为夫妻。

散场后我还是很恍然，被亚伦牵着手慢慢朝外走，我心里有很多疑问想问他，却更踌躇不决，心想万一是我记错了呢。

我会连我自己的婚礼也忘记吗。

回去的路上我和亚伦坐在后排，我手心很凉，他握着我的手轻轻揉着，温热的指腹来回摩挲，弄得我皮肤很痒。

车窗外的路并不是以往回家那条，我问：“我们这是去哪里。”

亚伦说：“爷爷叫我们回去吃个饭。”

我毫无准备，但事已至此也只能应下：“哦。”

亚伦看我没有反对，象征性地扯出一抹淡笑：“宝宝，爷爷早就和我说很想你了。”

各种层面上来说，今天都不是一个好日子，亚伦这个时候还能保持笑容，无非是想抚慰一下我的心态。

我没有表情地跟他说：“好的。”

亚伦的父母都已经在国外定居，他在国内的亲人只有爷爷一个，爷爷独居在新区的独栋别墅里，身边有护工照顾。刚结婚的时候我们还经常三天两头去看爷爷，后来亚伦越来越忙，也就很少再去。

很久没见到爷爷，他看我的笑容一如既往地慈祥和善：“xx ，几个月不见，你怎么瘦这么多。”

我小声说：“最近胃口不太好。”

爷爷拉着我：“快过来坐，等会儿我让人多做点菜，你多吃点。”

我说好的，谢谢爷爷。

“都是一家人，说什么客气话。”

餐桌上氛围很好，爷爷开了两瓶红酒，他和亚伦负责聊天，我负责沉默和吃菜。

爷爷往我的碗里夹菜：“xx ，看你都没吃多少，是不合胃口吗？”

“不是的爷爷，我只是自己不太舒服。”

爷爷说：“有空让亚伦带你去医院检查一下，胃口不好也要调理啊。”

亚伦点点头说：“会的爷爷，等忙过了这阵子就带她去。”

“工作再忙也要记得照顾人，老婆娶了就是用来疼的。”

爷爷说完又转头看着我：“xx ，好孩子，亚伦这小子要是敢哪里对你不好你尽管来和我说，你放心我无条件站你这边，我一定给你做主。”

我知道爷爷在说客套话，但他的措辞给了我一点勇气，我缓了一会儿，语气坚定道：“爷爷，谢谢你的关心。今天你既然这么说了，我确实有个事想麻烦你。”

亚伦似乎预感到了我想说什么，他蹙眉看了我一眼，但我不为所动，继续说：“爷爷，和你成为一家人的这段时间我都很开心，但是很可惜我没这个福分一直陪着你，我之前就和亚伦说过想离婚，他不同意，希望你能帮我劝劝他，我们好聚好散，以后还能再做朋友。”

爷爷的笑意一下子僵在唇角，亚伦脸色倏忽沉了下来，这些天我都没有再提过离婚的事，他大概以为我已经回心转意，没有想到我今天会在爷爷面前直接捅破这层窗户纸。

“xx，怎么会突然这么说，是不是亚伦哪里对不起你……”过了好一会儿，爷爷才开口问。

“不是的，爷爷，亚伦一直对我很好，你不用责怪他，是我自己的问题。”

话说到这个份上，爷爷知道我是下定了决心，他难过地望着我：“xx ，爷爷到了这个年纪别的都不想再奢求，只是希望你和亚伦可以一直好好的幸福一生，你今天这么说，爷爷真的很难过。”

爷爷是个十分和蔼的老人，如果不是万不得已，我不舍得让爷爷这么为难的，可我只是没有办法再忍下去了：“爷爷，对不起。”

饭再也吃不下去，亚伦此时突然站起身，脸色很难看，他和爷爷说：“爷爷，xx 这几天精神状态不好总是胡言乱语，我先带她回去。”

“我没有胡言乱语，我就是要和你离婚，我不想再和你过下去了。”我说。

亚伦没有看我，用力拉住我的手就要往外走，爷爷叹了口气：“那你们先回去，不要吵架，有什么话都好好说。”

我不愿意和亚伦就这么离开，除了爷爷没有人劝得动他，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但他的手劲极大，我根本挣脱不开。

我几乎是被亚伦推搡着到了车上的，我缩在座位角落里不愿意面对他，情绪状态都很差。

亚伦一直没有说话，他的沉默让我心生恐惧。他就坐在我旁边，可我又觉得他离我很远很远。

事情怎么会变成今天这样呢，我浑身冰凉，恍惚地想，我一点也不想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