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到的时候,露天咖啡厅里已经坐满了同学。
在这个一年四季如春的城市,夏天的太阳总是柔和似水,即使直白照射在脸上也不觉得热,只有毛茸茸的暖意。
有很多年没参加过聚会的我显得有点局促,呆楞地站在入口处好一会儿。组局的小A笑盈盈地走过来,看着我说:“小宝怎么来得这么晚。”
小A性格很好,又古灵精怪,所有同学都喜欢她,也都愿意捧她的场出席聚会。
“路上有点堵车,耽搁了。不好意思。”我习惯性道歉,微微低下头。
小A摆摆手:“没关系的呀,你能来我已经很高兴了。”
“快过来坐吧。”小A拉着我往里面走,她手心的温度偏高,通过皮肤传递到我身上,我羡慕她这样无时无刻都温暖的人。
走动中有同学过来找小A说话,我们停下来,同学认不出来我,挠着脑袋问:“这个美女是谁,以前怎么没见过。”
其实我也不认识她了,这些年我的记性总是很差,忘记了好多人,那张脸看着熟悉,却又绞尽脑汁无法记起。
小A笑着骂了一句:“这是xx呀!你什么记性!”
同学讶异着:“我靠,xx你怎么长变了这么多?”
不难怪她认不出我,很多许久没见的朋友再见到我都觉得完全变了一个人,这得益于医美科技的功劳。
“做了点手术,哈哈。”我用不熟练的笑容来掩饰尴尬。
同学对我夸赞道:“真的是女大十八变。”
我有点恍惚,但小A还攥着我的手,鲜活的温度提醒我这一切都不是梦。
我转头,看到了亚伦和梦洁,他们并排坐在一张软椅上,双方脸上都有难以掩饰的笑,正在亲密愉悦地交谈着。
亚伦绅士地帮梦洁端起饮品递给她,梦洁微笑着说了一句,看口型是谢谢你,随后她接过饮品喝了一小口。
梦洁的姿势淑女端庄,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
我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和梦洁同桌的时候,下午她带了珍晶果当饮料,课间她出去上厕所,我把头埋到课桌抽屉里,用她咬过的吸管,如狼似虎地喝掉大半瓶珍晶果。
梦洁回来时伤心地哭了,她哭的样子也很好看,只留眼泪不流鼻涕,眼圈红红的像小兔子。很多同学围过来安慰她,问她怎么了。
我的脸也很红,不过是因为天热被憋的,还有是做贼心虚,我不敢扭头看梦洁,缩在座位上埋头,努力把存在感降到最低。
不过张研很快发现了我的异常,她把手伸到我的嘴唇上,惊讶地叫了一声:“xx ,你嘴巴上怎么有芝麻粒。”
那不是芝麻粒,是长得像芝麻粒的珍晶果粒。
梦洁听到后抽泣着转头看了我一眼,她很漂亮,哭起来的样子也是,我想到不久前在小说里看到的一个词语,美人落泪,梨花带雨。
那天梦洁说了什么话我已经记不得了,但她通红眼眶里的那份漠然与嫌恶,我记了很多年,一直到现在。
我不要脸地想,你凭什么嫌弃我,是你自己要带饮料来引诱我,明明是你的错,反过来却又怪我。
梦洁没有骂我,她的教养不允许她做这样的事,不过第二天,她在早自习的时候和老师说不想再和我当同桌。
然后我就被换到了亚伦的旁边。
亚伦不在乎自己的同桌是谁,但他在意我曾经是梦洁的同桌,他总是在语文课老师坐在讲台上改试卷的时候写小纸条给我,我把纸条展开看,上面歪歪扭扭地写了一行字:xx ,你知不知道梦洁喜欢什么,马上到她的生日了,我想给她送一份礼物。
我很心烦,把纸条撕碎扔在垃圾袋里,并恶狠狠地跟亚伦说今天轮到你去丢垃圾了。
亚伦凑过来讨好我,说xx 你别这样嘛,我喜欢梦洁,你要是当我的军师帮我追到她,我就给你五块钱。
五块钱的吸引力很大,当天放学我就带着亚伦去了我家旁边的一个商场,告诉他橱窗里那个芭比娃娃梦洁喜欢了很久,但因为她上次考试掉出了前三她妈妈不给她买。
亚伦二话没说掏钱就买下了芭比娃娃,还跟收银员说麻烦帮我包装好看点,我要送女孩子。
收银员很烦我们这样的小屁孩,但工作需要脸上还是不得不挂着职业假笑,说:“好的,您请稍等。”
我问亚伦什么时候给我五块钱,亚伦捧着礼物欢天喜地,说xx 你别着急,等确定梦洁喜欢了这份礼物我就给你。
我嗤之以鼻,我说你放心吧梦洁一定会喜欢的。梦洁跟张白纸一样,心思想法都很容易猜的。
我没有猜错,梦洁的确喜欢那个芭比娃娃,收到礼物的时候她很高兴,但也只是客气地对亚伦说了谢谢,没有接受他的表白。
亚伦很气馁,问我是不是他不够帅,为什么梦洁不喜欢他。我都快烦死他了,只是问他我的钱什么时候给我。
亚伦叹着气从钱包里摸出五张钞票给我,那是实实在在的五百块,我眼睛都看直了,把钱放在书包夹层的最里面,平均三分钟就要伸手进去摸一把,确认钱没有丢。
我没有吃过汉堡,每个星期六邓瑞她妈妈都会带她去吃,她和我说那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我揣着五百块去了汉堡店,一口气点了一百块的汉堡。
我当然吃不完这么多,但我不想带回家去,那样的话何女士一定会教育我要和弟弟分享,我讨厌弟弟,我才不想给他吃汉堡。
最后我把汉堡打包,全部送给了路边的流浪汉,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像拯救世界的小超人。
梦洁的生日宴办得非常盛大,几乎邀请了全班的同学,就连班主任也去了。
梦洁家的客厅比我们学校教室还大,大理石地面能映出清晰的人影,我看到班主任在和梦洁的妈妈聊天,我有点不敢相信,印象里从来不苟言笑的班主任脸上居然挂着真切的笑容。
柜台上摆了很多五颜六色的小蛋糕,我一直守在那里一个接一个地往嘴里塞,没有人注意到我,我也乐得高兴,我还趁没人看到偷偷往兜里塞了几个蛋糕,想拿回去给妈妈吃。
我忙着用塑料袋装小蛋糕,亚伦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在后面拍了一把我的肩膀:“xx你干嘛呢!”
我吓了好大一跳,回过头气鼓鼓地瞪着亚伦:“你是不是有病。”
“哈哈哈,看你在这里鬼鬼祟祟的,你是不是在偷东西?”
我忙不迭否认:“我才没有,你别瞎说。”
亚伦盯着我的裤兜:“还说没有呢,你那兜里装的是什么?”
“关你屁事,快给我滚。”
亚伦笑嘻嘻地凑过来,我闻到他身上清新的洗衣粉味道,他说:“我才不滚,我又不是皮球。”
我手上还有蛋糕残留的奶油,黏糊糊的看着很不雅观,亚伦看着我皱起鼻子:“我给你的钱还不够花吗,这蛋糕有什么好吃的,你为什么不去吃点别的。”
亚伦的问题太多了,我很不耐烦地推着他的背,说:“关你屁事,你离我远点,去找你的梦洁。”
吃完饭后,梦洁的妈妈安排梦洁在客厅里弹钢琴做助兴节目,梦洁穿纯白色的长裙,裙摆一直拖到脚底,她脖颈挺得笔直,低头弹琴的模样像小天使。
那架钢琴也是纯白色的,是梦洁妈妈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听说是某个名牌,非常昂贵。
梦洁的妈妈一脸自豪地跟别人介绍,说梦洁的钢琴已经考过了十级,准备以后送她去念音乐学校。
梦洁像个小公主,这么说也不对,梦洁本来就是小公主,她妈妈给了她所有女孩子梦寐以求的一切。
回到家里,我问妈妈能不能也送我去学钢琴,妈妈说不行,我问为什么,妈妈说家里没钱,我说哦,那好吧。
妈妈知道我在想什么,她敲着我的脑袋,说:“别总想有的没的,梦洁家什么条件我们家什么条件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好好念书就对了,以后会出人头地的。”
我不知道我们家什么条件,我只是很羡慕梦洁,羡慕她的妈妈永远不会让她羡慕别的女孩子。
亚伦给我的钱还剩下四百块,我舍不得花了,藏在枕头棉花里,每天晚上都要摸着才能睡着,后来被弟弟偷走,拿去买了一堆铠甲勇士的卡片。
我哭了很久,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妈妈骂我没出息,说自己的东西保管不好活该被偷。
我和妈妈说不想再和弟弟睡一张床盖两个被子,我想有自己的房间,妈妈又骂我,说你有钱你去给我买个房子回来,你没钱就给我闭嘴。
我和弟弟狠狠打了一架,当然,我打不过他,最后变成我被单方面殴打,但我也出了口气,在弟弟脸上用力刮出了一条疤痕。
我的一只耳朵被弟弟用新华字典砸得突然听不见声音,但我一直不知道,直到有一天亚伦凑在我那只耳朵旁边叽里呱啦说了一堆发现我没反应后才问我:“你这是怎么了,现在话都不乐意听我说了?”
我这才发觉那只耳朵听不到了,我很害怕,和妈妈说这件事,妈妈说小孩子耳朵不好是很正常的,长大就好了。
我说,哦,那好吧。
亚伦觉得我很可怜,又给了我一点钱,说你有时间去看看你的耳朵吧,我打掉了他的钱,说你别给我钱了,我保管不好的,要是再被偷掉的话会很可惜。
那只耳朵直到我成年后的今天也只恢复了不到百分之二十的听力,以至于当亚伦走到我面前来说话的时候,我一个恍神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
“嗨,xx,好久不见。”这回听清了,亚伦在和我打招呼。
小A已经离开,剩下我和亚伦两个人,我下意识去看梦洁的位置,她在和另外几个女孩子聊天,浅浅的梨涡陷在唇角。
我听见自己微颤的声音:“嗨,亚伦,好久不见啊。”
“毕业的谢师宴你就没有来,一晃这都好多年了,总算又再见到你。”亚伦随意地说着,又问我有没有想喝的饮料。
“柠檬水吧,谢谢。”
亚伦很快去吧台替我拿了一杯柠檬水回来,我并不是很口渴,但这杯水是亚伦拿来的,我还是梗着脖子喝掉了。
亚伦看我喝得着急,贴心地问:“酸么?我记得你以前喜欢甜的。”
“不酸的,刚刚好。”我抹了抹嘴唇。
“说真的,xx ,我没想到你今天会来,你以前很不喜欢这种集体活动。”亚伦看着我,他的眼睛很漂亮,眼皮是微敛的单眼皮,掀起一点小的弧度,眼睛下方有一颗棕色的泪痣,上学的时候他总是念叨这颗痣觉得很丑,将来一定要把它点掉。
我笑了笑,和亚伦说:“小A马上就要出国了,我如果再不来的话以后估计就没机会了。”
我总是忍不住抬眸朝梦洁那边看去,心里有种做贼的感觉,好像和亚伦说这几句话都是一种不道德。梦洁从前就不喜欢我,我不想让她误会很多年后的我想要抢她的男朋友。
亚伦却显得从容,他一直都是这样,不管做什么事都不会觉得尴尬,即便我和他的女朋友关系很僵硬。
我心里生出点别样的心思,问亚伦:“你觉得我长变了吗?”
“没有啊,”亚伦愣了一下,又凑近了一些,像是要仔细看清我,“你不是一直都长这样吗?”
手术台上很冷,局部麻醉疼得我一直在挣扎,三个医生护士守在旁边都差点按不住我,面部恢复期增生的疤痕让我几个月不敢出门,大量消炎药吃得我身体激素紊乱,很长时间无法正常生活。
“哦,好像是变了一些,你是不是长胖啦。”亚伦咧开唇角,轻快笑着。
我说:“是啊,最近胃口比较好哈哈哈,吃胖了点。”
出门前我才称过体重,体重秤显示我只有不到九十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