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
江济文听见了一些说话声。
“屋里那人还没醒吗?”
“没呢,也不知怎的晕这般久,莫是出什么事儿了,要不咱去夫人院里通传一声?”
“要去你去,我可不去,夫人本就在为那人恼着,咱这一去,可不触霉头吗?”说话之人越说越气,言语间,尽是抱怨,“也怪咱俩倒霉,这么多差事,偏被安排到那病秧子身边伺候,说是家里的大少爷,可哪个不知那人不过是从乡下来攀富贵的泥腿子罢了,咱俩跟着他在这偏院里受着冷锅冷灶不说,看他成天咳个没完,若哪天把病气过到咱俩身上,有咱俩好受的。”
“霜月姐,话虽这么说,可我们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大少爷……”
话未说完,忽被一声咳嗽打断。
隔着薄薄的木门,声音传入两个丫鬟耳中,两人皆是一顿。
屋内,江济文睁眼,来不及打量眼前的陌生景象,只觉喉咙奇痒无比,像有只猫爪在挠,他张口还未出声,咳嗽声已断断续续地溢了出来。
门被推开,两个丫鬟先后进来。
前头那个步履匆忙,后头那个则要淡定许多,落后几步闲适而来。
“大少爷,你醒啦!”前头的丫鬟喜道。
江济文张口,又是头晕目眩地咳,像要把肺都咳出来,好不容易止住,偏头瞧见两张面孔,正是刚才进来的两个女孩。
竟都是一身古装打扮。
江济文顾不得其他,抚着脖子,吐出几个字:“……有水吗?”
“有有,奴婢这就取来。”女孩赶忙去了。
剩下的女孩跟木桩子似的杵在边上,也不言语,看向江济文的眼里有着不加掩饰的嫌弃。
很快,女孩捧着半盏水过来。
江济文着实无力,坐不起来,只能仰头将唇贴向杯盏,勉强吞了些水润润火烧般的嗓子。
“大少爷还要吗?”女孩问。
江济文轻轻摇头,闭眼缓上片刻,再睁开眼,忍着身体上的不适,开始打量眼前的景象。
他躺在一张古香古色的床上,带木质床顶的那种,上面雕刻着各种花纹图案,往前是一个木头架子,上下放了两个木盆,再往远了是一张圆桌带几个凳子,桌上搁着茶壶和几个杯子,刚才女孩就是从那壶中倒的水。
完全陌生的地方。
也是他生活里压根不会见到的地方。
不,还是见过,但只在电视剧里以及参观名人故居时见过。
他的目光在屋内环视一圈,冷不丁地,一段不属于他的记忆挤入脑海。
江济文猛地意识到——
他这是……
穿越了?
江济文今年三十有二,在一所大学里任职教师,本来只是午后觉得有些困了,靠在办公室的椅子上打算休息一会儿,结果一觉睡了过去,不知睡了多久,等他醒来,便穿到了这个世界的江济文身上。
没错。
这具身体的主人也叫江济文。
不过关于原主江济文的事,就说来话长了。
原主今年刚满二十,在古代称得上大龄了,因诸多缘由还未婚配,本和亲娘江迎春在村里过日子,前些日子被亲爹江南山找人带来县里。
时隔十几二十年未见,原主对江南山自然没什么感情,只知道江南山后头娶了县令的妹妹唐茴为妻,在寿阳县安了家,并生下一子,名为江温玉。
江温玉比原主小两岁,受江南山熏陶,打小开始读书识字,年十六时便考上秀才,着实为江南山争了一把脸面。
江温玉有一门几年前定下的亲事,对象是一个哥儿,名为宋寒合。
这个世界除男女外,还有一种叫哥儿的性别,虽是男子特征,但普遍比男子瘦弱纤细,眉间都有一颗孕痣,能像女子一样和男子成亲生子,也因哥儿怀孕不易、容易小产,且哥儿更易生出哥儿来,若非真心喜欢或是情形所迫,大多男子都更愿娶女子而非哥儿。
宋寒合出生商户,父母曾是寿阳县数一数二的商贾,可惜八年前突遭意外,双双死亡,留下宋寒合一个独哥儿和数不清的财富,宋寒合家中没有兄弟撑腰,也早没了爷奶和父亲那边的亲戚,为不被他人觊觎,他只好搬到外祖家,他和江温玉的亲事便是外祖母定下的,如今宋寒合和江温玉都年满十八,也该商量成亲事宜,因此今日一早,唐茴带着江温玉和江济文去了郑家,也就是宋寒合的外祖家。
郑老夫人自是欢欢喜喜地领着宋寒合出来迎客,见唐茴还带了原主一个外男,郑老夫人心里颇有微词,可碍于礼节和两家身份,还是尽足了待客之谊。
几盏茶下肚,郑老夫人想与唐茴细聊,又不好让宋寒合一个有眼疾的哥儿招呼两个外男,便喊来一群小辈,打发他们一起去院里玩乐。
原主是个闷性子,也因自卑,和人群格格不入,江温玉倒是善谈,可不知怎的,往日只当他是透明人,今日却频频过来和他说话,还把他邀至一处假山后面,说要告诉他什么秘密。
原主心有防备,还未走到假山后面,便瞥见了地上昏迷不醒的宋寒合,他心头警铃大作,转身就走,却被江温玉一把拖住,正要出声唤人,一张帕子死死堵住了他的口鼻,他眼前一暗,昏死过去,等他醒来,一串凌乱的脚步声刚好绕过假山,他看见了郑老夫人、唐茴以及几个丫鬟婆子惊骇的面孔,回头一看,宋寒合也刚醒来,两人躺在一起,衣衫不整。
事后发展可想而知。
郑老夫人暂把事情压了下去,原主气急败坏地跟着唐茴回到江家,找到江南山说了自己被陷害的事,不料江温玉恶人先状告,竟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自己兄长和未婚夫合起伙来背叛自己,原主嘴拙,说不过口齿伶俐的江温玉,气得两眼一翻,又昏过去。
再醒来时。
原来的江济文没了。
成了现在的江济文。
记忆太多太乱,像一团毛线似的理也理不清,更是堵得江济文心口憋闷,太阳穴隐隐犯痛,好一阵咳嗽后,他重新看向两个床边的女孩。
都是江家的丫鬟,唐茴安排过来伺候原主的,看着比他的学生们还小,估计只有十四五岁的年纪,勤快些那个叫寒梅,木桩子似的那个叫霜月。
两人神色各异地望着江济文。
“你们都先出去。”江济文哑声开口。
霜月扭头就走。
寒梅有些犹豫,说道:“奴婢就在外头,大少爷若有吩咐,喊一声便是。”
江济文点头。
寒梅也离开了,轻轻将门掩上。
江济文断断续续地咳了半晌,慢慢接受了自己穿越的现实,歇上许久,养了些神,他开始整理思路。
第一,江温玉陷害原主和宋寒合是板上钉钉之事。
至于江温玉为何使出如此下作手段,原因十分好猜,原主早听说宋寒合虽是商户出身,却容貌俊美,精通诗词歌赋以及琴棋书画,今日见了,才发现宋寒合竟有眼疾,因半个多月前连发几场高烧,命是保住了,可双目只能勉强视物,走路都需小侍搀扶,江温玉嘴上说着关切的话,实际上看向宋寒合的眼神没有一点温度,不过郑家到底也是商户,比不得在书院任职的江南山,且江温玉是个秀才,宋寒合只是个眼睛半瞎的孤哥儿,悔婚虽不地道,但也不是什么难事,然而江温玉没有悔婚,反而将宋寒合推给原主。
这里的原因也很好猜,无非是江温玉眼馋宋寒合身上的财富,既不想娶宋寒合,又舍不得宋寒合嫁与他人,思来想去便想让原主替他娶了宋寒合,反正原主好拿捏,江迎春更是个大字不识的村妇,掀不起什么风浪。
第二,江南山和唐茴肯定也参与其中。
江南山自不必说,就是个人渣,原主爷奶和江迎春辛辛苦苦供他读书,谁想他考中秀才后竟搭上了县令,为娶县令的妹妹,他一脚踹了村里的江迎春和当时年仅一岁的原主,幸河村离寿阳县不过两个时辰的脚程,江南山近二十年未曾回去,如今突然找上原主,自不可能是良心发现,而唐茴平时都不搭理原主,今早却叫丫鬟帮原主收拾一番,甚至给他做了一套新衣,显然也是实施计划的一员。
且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江南山和江温玉如此德行,唐茴自不会好到哪儿去。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
原主这身体底子太差了。
但想来也在意料之中,为供江南山读书,家中穷困潦倒,江迎春夜以继日地干活,哪怕怀着原主也不曾歇下,为此原主打娘胎出来就体弱多病,后头也没好生养着,渐渐长成一个病秧子,若非江南山许诺要送些好药材,原主也不会跟来县里。
只是好药材没瞧见,经此一事,原主直接挂了,这身体也像摇摇欲坠的危楼,指不定何时要垮了。
要思考的事还有太多,江济文没那些精力,只把眼下最重要的几点理了出来。
旁的不说,他绝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妥协娶了宋寒合,一来那样就是认下了他和自己弟弟的未婚夫私相授受,二来那样他也彻底成了江家敛财的工具人。
想完,又是一阵咳嗽。
还有这身体……
这么拖着不是个事儿,得尽早找大夫看看。
“寒梅。”江济文喊道。
寒梅就在屋外,听见声音,赶忙推门进来:“大少爷。”
“你去找你们夫人,让她过来一趟。”江济文有气无力地说,末了,又补一句,“就说我快支撑不住,要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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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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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病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