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到后来,杨辛影与胡广今之间的争夺变得越来越焦灼,直到系统出现了不稳定的情况,开始局部降雨、晴天打雷、冰火两重天……他俩之间也并没有分出胜负来。
只不过,系统背后的控制者切换得更加频繁,以至于钱乘舟他们这些玩家都感受到了系统的精分,开始怀疑系统设计师有两种派别……
——禁用时空传送功能的是胡广今,给钱乘舟开时空传送按钮后门的是杨辛影;让钱乘舟和万炎赶紧离开毛毛山的是杨辛影,而他们离开之后在公路上遇到的局部降雨,则是胡广今和杨辛影在争夺系统控制权的具体表现……
然而那一次,杨辛影还是失败了。
胡广今以系统控制者的身份进入了系统,大摇大摆地在环球公交车上转了一大圈。在钱乘舟和万炎下车之后,他以折了一个老刘的代价,获得了钱乘舟和万炎的目的地数据,于是就自以为自己“恐吓”住了他们。
但实际上,这只是胡广今的一厢情愿罢了。
钱乘舟眯了眯眼睛,回忆着他和万炎在环球公交车上看到的“贺光建”:
胡广今这个人……好像是一个很自卑又很自负的矛盾体。
而老刘……钱乘舟眼中突然划过一丝寒光——
老刘只是一个公交车司机,和现实中的很多公交车司机别无二致,有一份工作,有自己的家庭,有开心的事情和烦心的事情。
他陷在他所认为的世界里,体验着自己的喜怒哀乐,而胡广今又凭什么直接要了他的命?他怎么敢??
只因为自己是这个游戏的总设计师,他就真的以为,自己是他们的神明了吗?
钱乘舟冷笑了一声。
他创造了拥有感情的高级AI,却又只将它们当成没有感情的机器人来使用,这本来就是违背伦理道德的。
人类,可以将冰箱、电视、洗衣机拆掉,甚至是卖掉,那因为它们没有感情,也觉不出疼痛。
但你能将一个前一秒还陪你聊天、每天都跟在你身边、和人类别无二致的人工智能当成是人造机器、二话不说就拆解掉吗?
钱乘舟觉得,不能。
至少他是做不到的。
而能做到的人,必然缺乏正常的、身为人类的情感。
所以,从这一点来看的话,胡广今炸掉了波罗的海的跨海大桥,也并不是不可理喻的事情。
只不过……
“为什么呢?”钱乘舟问杨辛影,“他为什么针对我?”
——炸桥什么时候不能炸?偏偏要等到自己已经将车子开上了桥体才炸,这摆明了是想要他的命,想要将他踢出系统。
钱乘舟活了二十多年,自诩与人为善,恪守中庸之道,还从未被人如此针对过。
“因为你的存在阻碍到他了。”杨辛影默默说着,看向钱乘舟的表情中,满脸都是“你好像不太清楚你自己的实力”。
钱乘舟:“……?”
“钱先生,”杨辛影说道,“085对你的评价是,你是一个聪明、真诚、负责、善良的人,是在我们设计系统之初,一直想要找的人,也是真真正正、适合作为本系统玩家的人。”
“而最重要的,你不是一个随波逐流的人。”
“——你被莫名其妙地拉进系统,心里存有愤懑,你知道了系统的所作所为和不可告人的目的之后,就想和陶老师一起,将所有人都拉出去。”
“你的思维、想法,都让胡广今感觉到了威胁。”杨辛影说道。
钱乘舟挑了下眉毛。
“那为什么……”钱乘舟看向了陶闻。
为什么他不针对陶老师?
要说对于系统的反抗,陶闻比他更加强烈。
“对呀。”陶闻想了想,说道,“在胡广今控制系统之后,我所遇到的情况比乘舟小多了,甚至都不能称之为困难。”
——钱乘舟和万炎遇到局部降雨的时候,陶闻发现系统只是没有给她准备好睡觉的床铺;钱乘舟和万炎那边冰火两重天的时候,陶闻所在的工厂却并没有受到波及,陶闻当时只是遇到了工作室电脑无法保存的小问题。
而在钱乘舟跨越跨海大桥、生死一线的时候,陶闻的经历则显得更加不值一提:窗外一阵妖风刮过,她用来记录数据的一张纸被吹进了还在烧着的便携式小火炉里。
然而,胡广今怕不是忘了,陶闻身边还有034,而034早就将那些数据记了下来,即使陶闻所有记录数据的纸都被烧掉了,她也没有任何损失。
“不,”杨辛影摇了摇头,说道,“他才不是忘了,他是……不屑。”
“胡广今是一个自卑又自负的人。”杨辛影说道,“他自卑于自己的出身,和状似多年来的郁郁不得志,却自负于自己的学识,和……”
杨辛影嗤笑了一声:“性别。”
钱乘舟和万炎愣了一下,之后紧接着,他们似乎是明白了什么。
——自负于自己的性别,也就是说,他不认为身为女性的陶老师可以将系统掀了。
所以,在陶闻和钱乘舟都表现出来想要干翻系统的情况下,胡广今将绝大部分目光都放在了钱乘舟这里,而忽视了陶闻。
因为他从心底里认为,这个小老太太不值一提,即便对方和钱乘舟相比,看过的人事更多,心里的信念更坚定。
钱乘舟、万炎、郑国华:“……”
一时间,他们无语到不知该作何反应。
而陶闻到底是年纪渐长,对于这些事情几乎已经见怪不怪了。
她只是微微挑着眉毛,也勾起了一边的嘴角:“原来是这样。”
此时此刻,她好像也没有觉得胡广今由于性别的区别对待对她来讲是一种冒犯,她只是淡淡地说道:“那我就知道他的弱点了。”
“——他会为他的想法付出代价的。”
哦。钱乘舟在心里默默笑了一下,原来并不是不介意,只是在憋个大的。
杨辛影直接笑在了脸上:“我已经这样想好久了。陶老师,我要和您一起。”
陶闻笑了一下。
“那个,”万炎摩拳擦掌,举起了一只手,“虽然……那个,我的性别好像让我在这种场合里不配说话,但我还是要厚着脸皮说——您二位有什么需要就随时找我!”
钱乘舟和郑国华点点头:“我们也是。”
杨辛影勾着嘴角,目光再次转向了她的笔记本电脑。片刻之后,她上调出了几张照片。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杨辛影指了指照片,说道,“这就是胡广今。”
钱乘舟看过去,心里了然。
这些照片的背景,有的是在会议室,有的是在机房,还有的是在室外。而照片上的主角则都是同一个:戴着金边眼镜,两条眉毛中间有很深的纹路,一眼看过去就不好相处。
——这果然是胡广今。
杨辛影看了看钱乘舟和万炎的表情,又自顾自地嗤笑了一声:“所以,看来他真的是连易容都没有易,就上了环球公交车。”
杨辛影顿了顿,开始从她自己的角度介绍起了她的这位“老师”兼上司。
——八年前,杨辛影博士毕业,进入了睿云的总公司,工作岗位的职责涉及前端和开发。而当初的胡广今,是和她在同一个团队里的同事,也是当时团队里年纪最大的人。
胡广今来到公司已经有十多年,技术也一直都可以。虽然职级没有升上去,但资历和经验都很老道,带一个刚刚工作的高材生熟悉公司环境和工作氛围,绰绰有余。
于是,胡广今就成为了杨辛影的“师傅”。
而随着杨辛影的工作逐渐深入,她也渐渐发现,胡广今的技术能力颇有两把刷子,比她认为的还要好。
他们同一团队的人遇到问题的时候,就经常会来找他探讨,而其他团队的人有时候也会过来,请求他的帮助。
于是就这样,久而久之,杨辛影在心里泛起了嘀咕:胡广今的技术能力这么强,为什么多年来还只是一个小组长,连个室主任都没有升上去呢?
而胡广今,也是这么认为的。
他觉得自己怀才不遇,而公司里没有能够识得他这匹千里马的伯乐。
——这些,都是他在不经意之间,和杨辛影透露的。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胡广今按耐不住内心想要升职的焦虑,透露出的情况越来越多,杨辛影才终于自顾自地琢磨出了公司不让他进入管理层的前因后果。
“简而言之就是,”杨辛影说道,“他并不适合做一个管理人员。”
“认知决定能力,能力决定水平——这一句话看似大而化之,却适用于很多方面。胡广今对于科学和技术的认知非常超前,也正是因为这一点,他的逻辑能力和技术水平都很高,是公司里当之无愧的技术骨干。”
“然而,他对于如何用人、如何管理团队等等事物的认知却是一塌糊涂。我跟着他熟悉公司环境的那段时间,他也会给我分派一些事物,当时就怎么说呢……比较痛苦。”
胡广今想一出是一出,今天看了《官场笔记》,会让她将并不需要打印到纸面上的资料全部打印出来带给他;明天看了《成功学》,又会在工作时间拉着她和另一位同期进入公司的同事“开一上午会”,和他们传授“成功的意义”。
——不像是在带新人,倒像是在满足自己“终于有人可管了”的离奇心理。
杨辛影继续道:“事实上,后来我听公司的老人说,他刚刚升任小组长的时候,团队也指派了几位年轻人给他做组员,他却把人用得鸡飞狗跳。”
“后来,这几个人离职的离职,调走的调走,说什么都不在他的手底下干了。总部这才意识到了问题,而这在以效率著称的睿云里,是一个很大的失误了。于是从那之后,胡广今的组长之位便只是一个虚职了。”
“可是,”杨辛影笑了笑,也有些不可理解,“胡广今真的很想做管理,他给自己的职业规划就是,从技术入手,最终成为一个大公司的管理者——从他刚刚工作、甚至是更早的时候,他就是这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