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天的最后,禅院直毘人他们找到了千时他们。
千时只有胳膊骨折和额头受了伤,但和她在一起的甚尔伤势却相当严重。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的原因人们都知道,但没一个人说出来。不过事情闹大后,来自禅院扇他们的针对少了很多,在几个星期的修养后,甚尔的身体完全恢复了健康。
不久之后,家主之位就由禅院直毘人继任。
而千时也和直哉分开了。
“喂,过来。”
偏僻的院落内,甚尔蹲在地上,一边晃着手里的铃铛,一边像是招呼小狗般招呼着远处的小女孩。
他的脸上还带着受伤的淤青,然而墨绿色的眼睛却比之前看上去明亮了许多。
一开始只是好奇过来看了一眼,但一个年轻侍女照顾小孩的手忙脚乱的样子,实在是太让人看不下去了,就忍不住搭了把手。
一来二去,来的次数越来越多,渐渐地比待在宿舍的时间还久。
但是,有件事情让他很操心。
这孩子的智商,显然不像传闻中那样有问题。但是她学走路实在是太慢了,都快两岁了,还摇摇晃晃的。
“……”千时扶着墙,慢吞吞地转了个身,朝着他的反方向,葵所在的地方走去。
“哎呀。”葵看着扑在自己膝盖上的孩子,笑着将对方抱了起来。
“她好像还是更喜欢你。”甚尔说道。
葵在心底偷偷笑了一下,“因为甚尔少爷站的离小姐太远了,所以她才会选我。”
“这样吗?”甚尔半信半疑。
千时拉着葵的手,看着他表情略带失落地站在原地,抿了抿唇,然后朝着对方摇摇晃晃地走去,然后“啪——”地一下脸朝地摔在了地上。
“哎呀,大小姐。”葵刚急匆匆地跑过去,就见幼小的孩子已经抬起头,眼眶泛红,坚强地爬了起来,然后继续往前走。
她的行为只是出于不甘心,但是在别人眼里看起来,那完全是跌跌撞撞也要走向甚尔的超暖心画面!
甚尔愣在了原地,心底仿佛被塞了一个毛绒球一样,酸酸的,痒痒的,他默不作声又往前走了几步,让她仅仅只是走了几步,就成功到达了对方的身边。
甚尔抬手擦了擦她脏兮兮的脸颊,就见她伸出手,往他的嘴角伤疤摸去。
那是那时候留下来的伤痕,看起来是消失不掉了。千时有点在意。但因为他偏头多少了一下,手指戳到了脸颊上。
甚尔:“别捣乱。”
“……”千时放下了手,神情中带上了几分歉疚。
注意到她神色的变化,明白原因的甚尔不禁心下一软,他揉乱了她的头发,语气不在意地说道:“只是多了条疤而已,没什么好在意的。男人又不看脸。”
千时点了点头,伸手抱住了对方的脖子。等到对方将她抱了起来后,她靠在对方的肩头,抬头望着天空,眼眸中多了一丝担忧,但那担忧很快就藏在了漠然的神情之下。
在另一边——
“呜哇!”
幼小的孩子坐在床上,揉着眼睛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下气。
“怎么办,少爷一直在哭。“侍女满脸为难。
”估计是想……了吧。“另一个侍女轻轻说道。
两个人对视一眼,同时叹了口气。
“哎,真不知道家主为什么这么小就把她送走。”
“小时候分开才好,不然感情深了多难办。”禅院扇走了进来,“还没走进屋子就听见哭声,这孩子可真吵闹啊。”
”扇大人,抱歉打扰到您了。“侍女们朝着他行礼。
禅院扇不仅是禅院直毗人的弟弟,年纪轻轻就已经是二级咒术师了。
他走到直哉面前,冷声说道:“直哉,你可是未来的家主,这样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呜呜,我要妹妹。”
“你的妹妹没有咒力,无法成为咒术师,禅院家不需要那样的弱者。”
弱者……那究竟是什么意思?直哉无法理解。
哭是很没有用的行为,可是身体简直就像是喘不过气一样难受。
一旁一直注意他状况的仆人发现了不对劲:
“少爷的脸色怎么这么苍白?”
“他呼吸不过来了!”
这样的小孩子就是预言中会带领家族走向强盛的人?太可笑了。
看着被众多仆人围住的孩子,禅院扇在内心嗤笑。
在这对双胞胎诞生之前,禅院家就得到了一个预言:一个将引领禅院家走向强大,而一个则会堕落为……诅咒。
出身就拥有强力咒力的直哉,和毫无咒力的千时,两个人的未来早就注定了。
父亲竟然因为这一个预言就把家主之位给直毗人,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要去通知家主大人吗?”侍女小心翼翼地提议道。
禅院扇冷冷地说道:“等他哭够了自然就会停的。”
……
“……是想哥哥了吗?”
禅院葵弯腰拂去床上小女孩流下的泪水,温柔地询问道。
很难过。
但并不是她……在难过。
千时摇了摇头,抱紧了枕头。
**
转眼时间就过去了五年。
“真是太弱了。”
黑发绿眸的小男孩站在训练场上,看着倒地的三人拍了拍手,眼尾上挑的狐狸眼中满是不屑。
虽然看起来不过六七岁,但嘲讽起人的模样十足得可恶又熟练。
“禅院直哉,你不要太过分!”被他揍爬在地上的男孩愤愤不平地爬了起来。
打人专打脸,完全不给一点面子。
“失败者就乖乖闭嘴。”
直哉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嗤笑,都懒得和他们废话。脸长得这么丑,毁了也无所谓。
“你——”弘一刚想再说什么,那边的直哉已经被其他孩子围起来了。
“直哉少爷真是太厉害了!”
“刚刚那个侧踢太漂亮了。”
“不愧是直哉少爷。”
直哉语气很随意地说道:“一般,是对面太弱了。”
“这家伙也太可恶了!”
等他被众人围着离开后,弘一满脸愤愤不平。
三人中年纪最小的名为苍芥的男孩子道:“谁叫他是嫡子呢。”
“嫡子又怎么样,我们年纪比他大,这小子只是个弟弟。”弘一不服气。
“谁让他受宠呢。”苍芥很不满,但也很无奈。
三个人没再说这件事了,等到苍芥离开后,弘二拉着弘一悄声说道:“哥,你知道吗?那家伙有个双胞胎妹妹!”
“双胞胎?!”弘一不敢置信。双子在咒术界意味着什么没有人不知道。
简单来说,双胞胎=一个人=一份咒力两人共用=废物。
如果他真的是双胞胎,那这家伙凭什么这么嚣张?!
“他妹妹一生下来就没有咒力,所以小时候就被送到别院去了。”
弘一当即就想找直哉去对峙,但是脚步一顿,露出了笑容:“我们先去见见那丫头。”
“你想干什么?”
弘一不怀好意道:“我被他打得这么惨,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报复不了他,报复他妹妹也是一样的。
一向心比天高,瞧不起弱者的直哉大概率不会在乎那个便宜妹妹,但能出口恶气也好。
那么,她现在在哪里呢?
**
“没有咒力,也没有获得其它能力吗?”
院内,甚尔握着千时的手碗,皱了皱眉。
天予咒缚是残忍的,残缺的四肢、脆弱的身体、精神的疯狂,都可能是你要付出的代价。
它也是绝对公平的,剥夺你,也必然给与你馈赠。
甚尔失去了所有的咒力,但是身体强悍无比,对咒力咒术有着相当程度的抗性。
但是千时什么都没有。没有咒力、也没有强化的身体。
“刚刚我教你的战斗技巧你都记下了吗?”甚尔问道,“现在做一遍。”
千时一手懒散地握着木刀,摆出了战斗的架势。
这刀几乎比她的个头还高,虽然是木头做的,但是刀锋却削得很尖锐,手指轻轻一划,就能血溅三尺。
她有着一双圆而上挑,如猫般的翠绿色眼眸,安静而美丽,犹如夜空之月。
她的神情和气质,和那位骄傲张扬的小少爷孑然不同。但这过分夺目的秀美长相,明眼人只要一看,就会知道她的身份。
但在出刀的刹那,所有人都不会再将“柔弱和无辜”和她扯上关系。
她的动作轻盈而果决,挥刀、劈砍、冲刺的姿势流畅无比,如同名器出鞘一般令人胆寒,让人不禁想到那一句“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名言。
她不是持刀者,而是成为了那把刀。
将甚尔的动作完美复刻了一遍之后,她动作随意而潇洒收回了刀,“好了。”
这就是讽刺的地方了。甚尔想。虽然没有咒力,却在战斗上却有着无与伦比的天赋,光是看一遍就能够记住极其复杂的战斗动作。就才能而言,比甚尔在训练场上见的那些小萝卜头优秀多了。
但等到那些孩子掌握了术式,就可以轻而易举地伤害到她。
甚尔曾经从任务现场带回来过一个面沾染了诅咒气息的镜子。碰到它的刹那,千时的手就被灼伤了。
她对咒力的抗性甚至连普通人都不如。
这一用刀的天赋,并不是咒缚带来,而像是血缘的影响。禅院家几乎人人都用刀,而她的父亲,现任的禅院家主更是赫赫有名的高手。
再怎么把剑术修炼到极致,也不过是普通人里面的顶尖高手罢了。
咒术师们看不起甚尔的原因,就是因为咒术师在修炼的过程中,咒力会强化身体,而术式却是天生注定的。
“出手的时候,一定要一击必杀。”甚尔道:“一旦他们有了防备心,就不好再下手了。”
千时:“嗯。”
甚尔:“匕首、发簪、剪刀……用法都是共通的,你明白吧?”
千时点头。
“听说咒力来源于情感,你好像一直没什么情绪波动啊。”甚尔摸着下巴,“生下气吧?”
千时无言地看了一眼他,转身走回屋内。她讨厌累和麻烦的事情,而训练就是如此。
甚尔看着她的背影,并不着急,道:“我接下来一周要去执行任务了。”
他是禅院家【具躯留】队伍的一员。
【炳】是禅院家一级咒术师组成的队伍,而其余达不到标准的人必须加入炳的下属队伍【具躯留】,配合前者的行动,并在空闲时单独执行一些袯除诅咒的任务。
如果可以一直待在她的身边,甚尔当然无所谓她会不会打架,但是他常常要出去执行任务。
开始只是为了证明自己才加入队伍,但现在他的实力已经胜过了绝大部分人,他们仍是那副嫌恶的态度。
无咒力就是原罪,是禅院家根深蒂固,绝对不会变的想法。
还是离开这个家比较方便吧?
这个念头在禅院甚尔的脑海里冒出了一瞬,千时就因为听见他的话停下了脚步。
她转过身,走到他的身边,抬头道:“路上小心。"
仰头看他的眼眸有着信赖和亲近,但并不是那种深厚的、刻骨铭心的感情。
她像一面饱经风霜、模糊不清的镜子,投入再深的情感也只能收获寥寥。
但那已经足够了。
只是简单的话语,却足以让他再在这个垃圾堆般的家族忍受许久。
他低下头,揉了揉她的脑袋“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