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延姑姑走上殿前,恭敬道:“娘娘,二殿下到了。”
皇后正与裴观文不知在说些什么体己话,两人都相当愉悦。她的面容透露着些许难得的慈祥意味,看得出来她真的很疼爱自己这个侄子。
皇后听到苏延姑姑的话,才注意到了站在门口的殷伯玉。
殷伯玉对着上座的皇后行礼,皇后脸上的笑淡下去了,微微笑着,又是惯常她会有的那种母仪天下的神态。她威严的声音从上座响起:“二皇子不必多礼,坐吧。”
殷伯玉低着头,还维持着方才行礼的姿态,道:“谢母后。”
他跟着侍女的引导,坐在了裴观文的对面。两名侍女立于他身后,上前来给他沏茶。茶水泛着热气,透过那点热气,在飘渺之间,殷伯玉的目光才落在了他对面的人身上。
大约只有十几日的光景未见过面,殷伯玉却觉得似乎已经挨过了春夏秋冬。平时日日见着不曾觉得,现在一下子这般久不见,莫名觉得他似乎更加顺眼了。
那种感觉相当奇妙,让殷伯玉也顾不得掩饰,只出了神的望着对面的人,看他羊脂玉般的手指轻轻握着玉杯,指甲饱满圆润,有淡粉色的光辉。他今日是一身石青色的缎面圆领袍,袖子带着浅白的羊绒,看起来很暖和,让人有想要伸出手轻轻抚摸的冲动。
上座传来皇后沉静缓和的声音,她道:“二皇子近来功课如何了?”
皇后向他问了话,殷伯玉才转动眼珠,不动声色的收回了视线。他起身回答:“回母后的话,字识了不少,近日已经在读四书了。”
皇后点了点头,看不出情绪,接着问起了殷伯玉生活上的起居事宜,殷伯玉皆是一一作答。两人你问我答,一来一回,疏远又陌生。
裴观文在一旁听着,不说话,难得安静。偶尔端起茶杯,吹吹渺渺的雾气,喝上一口茶,发出些杯盖与杯壁相互碰撞的乒乓声。他玩着手里的玉佩,将它夹在拇指与食指之间细细摩挲。
殷伯玉在读书时的间隙也曾问起过此玉佩的来历,他能从裴观文脸上读出一点淡淡的惆怅与怜惜,夹杂着些别的他读不懂的情绪。因此隐约觉得那是他很重要的物件。
裴观文总是顾左右而言他,将玉佩收起,情绪掩去,脸上只余下笑了,他说:“不是什么要紧玩意——殿下书都记住了?将《论语》前两篇背与我听罢。”
殷伯玉:......
皇后问起:“你住处可还缺些什么物件?”
殷伯玉答:“回母后,殿中物件都很齐全,不曾有短缺。”
他留意到裴观文用衣袖掩着,悄悄打了个哈欠。殷伯玉微蹙起眉头。
是昨晚未睡好么?
皇后在上座,惋惜说道:“梅妃往日里不出宫门,她身子差也就免了请安等事宜,原以为今天能见上一面,却又感染了风寒,实是不巧。”
殷伯玉恭敬答说:“梅妃娘娘也挂念着母后,只希望能早日康复,再来给母后请安。”
皇后点了点头,吩咐让殷伯玉回去时候带上些补品给梅妃,望她早日康复。殷伯玉应下。又说了些话,她大约也累了,就停了下来,端起放在案上的茶杯,吹了吹热腾的蒸汽,轻轻的抿了几口。
殷伯玉未语。垂下眼睫,再抬头时候,视线与对面的人撞上了。
对视了。
裴观文原是松散着神情的,见到殷伯玉看了过来,对着他勾了勾唇角。而后,趁着皇后喝茶的间隙,对着殷伯玉做了个口型。
他在说什么?
殷伯玉细细的辨认。
“不认真。”殷伯玉喃喃的跟着裴观文的嘴型念了出来。他在说,不认真。
殷伯玉微微拉着脸,轻蹙秀气的眉毛,也做了个嘴型:“没有。”
裴观文又笑,这会笑得比刚才更开心些,他用左手撑着下巴,挑了挑眉,只见好看的唇一张一合。殷伯玉一寸一寸的看着,瞧出来了,他在说:
“撒谎。”
殷伯玉方要回答,就听到上座传来一阵咳嗽之声。皇后坐在上座,用袖子掩盖着嘴鼻,咳嗽完后才缓缓放下了手。
殷伯玉闭上了嘴,耳尖有些发热。裴观文却不甚在意,稍稍坐正了,笑意不改。
好在皇后只是咳嗽了几声,看了他们两人几眼,没有多说什么。
又说了会话,皇后面露困意,便让他们先离开了。殷伯玉站起身,行礼告退,而裴观文这厢却不慌不忙的整理着服饰,神色轻松的,与书童不知在说些什么话。
殷伯玉有意放慢了动作,理着自己的领口与披风。
无奈,等到殷伯玉一切准备就绪,裴观文却还在整理衣裳。殷伯玉要是再拖沓下去,怕是连皇后都要起疑了,他只得先往外走去。
他缓步走到门口,侍女替他将门打开,迎他出去。步至凤阁之外,停下了脚步,不再前行了。
小善子看着停下的主子,小心的问:“殿下?这里风大。您还请上轿子,咱们回宫吧?”
殷伯玉望了眼那停在门口,等着他的轿子,淡淡道,“不急。”
小善子摸不准主子的意思,面露困惑,他往后退了几步,只好等待着。
过了一会,身后终于传来一阵脚步声。
殷伯玉心念一动,这下才迈开步子,继续往前走了。
他原以为,裴观文会叫住他,先与他说笑一番,再问问这些天没见自己都在宫中做什么,自己就能告诉他,自己已经背会了《论语》第十三篇,近日在看第十四篇了,有些地方读不懂的,等来年开春了他来时候,再问他。而裴观文,也许会装作很惊讶似的,说些似是而非夸赞他的话。
殷伯玉心里想着,轻轻弯了点嘴角。自己也能顺势问问,裴观文这些天在宫外,都在做些什么事。
谁知,来人却不是裴观文。一个陌生的声音在殷伯玉身后响起。
“二皇兄,别来无恙啊?”
这语调有些熟悉,殷伯玉身子绷紧了,他回头,见到了声音的主人后,心更是瞬间沉了下去。
他在看到来人的那一刹那隐去了笑,脸色难看了起来,。
谁跟你别来无恙?殷伯玉想着,干脆一甩袖子,也不多磨蹭了,裴观文也不等了,现在就决心要走。谁知他刚走出一步路,就被那人一伸手,拦住了。
四皇子嘻嘻笑道:“那日见皇兄,皇兄实在不给弟弟面子,直接就走了,今日怎么还想走?”
殷伯玉冷冷道:“我还有要事......”
他话还未说完,就被四皇子“啊”的一声打断了,四皇子皮笑肉不笑说:“要事,皇兄怎么又有要事?那日也是有要事,今日也是有要事。还有什么要事是比兄弟之间增进感情更要紧的?”
四皇子眯了眯眼睛,质问般的说道:“还是说,皇兄故意搪塞我不成?”
殷伯玉不愿再与他多话,绕开他就要走,没想到四皇子竟然直接出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四皇子声音不小,周围的人都瞧了过来,他喊道:“皇兄这么不待见臣弟?这是为何啊?”
自己的手腕,被四皇子抓住了。殷伯玉想要挣开,却发现这人的力气大得很。
“你放手。”殷伯玉声音更加冷了一个度,只是他身形比起四皇子而言要瘦弱些,这话听起来没有太多的威胁。
四皇子自那日在亭阁中见了殷伯玉,与他调笑一番后,自觉殷伯玉大约也和他认识的那些世家子弟一样,是个好欺负的,现在听他反抗,根本就没往心上放,反而觉得有趣,抓得更紧了。四皇子一脸倨傲,嗤笑说:“你命令我?你一个冷宫废妃的儿子,也敢命令我?”
殷伯玉起先还挣扎着,到了后面他慢慢的放松了力道,他看着面前的人,视线阴沉。心中闪过好几个念头,在思绪之中翻涌,沸腾——最终还是被他压下了。
殷伯玉:“......”
两人就这样在宫道中间对峙了起来,周围的侍从也都大气不敢喘。这四皇子一向仗着大皇子撑腰,没将人放在眼里惯了,无人敢拦他。小善子见四皇子发难,急匆匆硬着头皮上来小声劝导:“四殿下,您先消消气......”
四皇子斜睨了他一眼,语气恶劣道:“你算什么东西?主子们说话你也能插嘴了?滚。”
小善子被呵斥住了,浑身一抖,退到了一旁不敢再多言了。
就在殷伯玉以为今日与四皇子必然有一番缠斗之时,一道清润熟悉的声音却忽然从殷伯玉身后响起。不久之前,这道声音的主人还在凤阁殿上与他视线往来,被皇后抓了个正着。
“这是怎么了?好热闹啊。莫不是非要在姑母的殿前,上演一幕兄弟情深?”
殷伯玉只觉耳边一阵温热的气息,他扭头看去,就见裴观文勾着唇,眼中带笑,头搭在自己的肩膀上,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就这样直直的盯着四皇子瞧。他们之间离得很近,近到自己都能感受到他浅浅的呼吸,闻到他身上惯常的沉香。
四皇子脸上本还有的倨傲神情,在看到裴观文后,瞬间收敛住了。
他像是被噎住了一样,半晌声音才有些漂浮的、没底气的喊:“裴、裴观文,你怎么在这?和你无关,你快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