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诵 第31章 性命之间

姬诵睡得不怎么好。

这一夜他梦见自己多了一双绷带手臂，靠着绷带弹来弹去，把东西弄得一团糟，最后被人抓住四肢，拿剪刀一段段把绷带剪下来。他仿佛真的感觉自己的手臂被锯子割下来，发出痛彻心扉的惨叫。

然后猛地睁开眼。梦醒了，吓出一身冷汗。

好在梦里的事大概不会发生。因为姬诵后来又被叫醒一次，换了纱布，又喝了一大碗刚熬好的药汤。

早上没有人来喊他，不过上午姬诵又换了一次药，就不想再睡了，但又不想脸上缠着纱布出门，所以呆呆地在床上坐着。

“阿兄，你醒啦。”叔虞悄悄推开门，跑了进来。

“不是说多睡觉就能好吗？阿兄怎么还没好，要不再睡一会儿吧。”

“我睡太久了，现在睡不着。”姬诵伸了个懒腰，“其他人呢？”

“你是说封？他一早就走了，不过你还没醒，所以只跟我和母亲道别了，还说过几天带禽一起来看你。”

“母亲回来了？”

“对呀。阿兄你忘了，昨天还是母亲喂你喝的药。”

姬诵当时睡得迷迷糊糊的，什么都记不清。

叔虞脱掉鞋，磨磨蹭蹭想到姬诵怀里，被姬诵推开了。

“你别靠太近。小心过了病气给你。”

“哦。”叔虞又一点点退开，疑惑道，“但是阿兄又不是生病了……”

“我喝药了。”姬诵舔舔嘴唇，“而且受伤也有味道。”

血的味道。

不知道是不是一语成谶，姬诵紧接着又生了一场大病，几乎下不了床，不接收拜访，连叔虞都被禁止呆太久，每天只能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地乱想。

等这场病差不多好了，叔封和伯禽第一时间前来拜访。

“早就该来看你的，没想到拖了那么久。”伯禽抱怨道，“你真的好容易生病……”

“都是封的错，没有第一时间跟我说，我收到消息去看你的时候伯母就不让我进门了。”

“这跟我有关系吗？”

“但是你住了整整一晚上呢！你甚至直接就走了，都没有想过留下来陪世子。”

“医氏和君夫人都在，我一个外人留下来添乱吗？”

“我有很容易生病吗？”姬诵疑惑地出声。

“有啊。”伯禽马上转过头，掰着手指给他算，“你看，入冬的时候病了一次，过年的时候又病了一次，最近又病一次。这才几个月啊！”

“……这是因为温度变化太快，自然就病了，不是我的问题。”姬诵道，“大家都会在换季的时候生病吧。”

“我没有哦。”

姬诵又看向叔封。

“我也没有。”叔封道，“你就是身体不好，平时还是注意点吧。”

姬诵茫然地想了想，好像叔虞也没有生病过，而且他只有三岁。

“我从来没有想过……原来真的是我自己的问题吗？”

第二日一早，叔虞就跑到床边把姬诵喊起来，因为姬诵答应他一起去看花。

所谓看花，其实是看之前种在小池塘边的花种，看看它们怎么过了快两年了一点动静都没有。

一开始种下去没有动静，他们猜是不是没有到开花的季节。后来满一年了也没有动静，邑姜安慰他们说可能是肥力不够，还在地下长，于是叔虞开始每天拔草。

时至今日，叔虞终于失去了耐心。他怀疑那些种子在地下偷偷逃跑了，必须挖地证明它们还在原地。

姬诵对此半信半疑，他觉得植物是不会自己跑的，但万一呢？毕竟他也没见过这种花，或许它们会用生出来的根茎一点点扒土跑掉。

用过了早膳，邑姜听说他们两个又要去玩泥巴，干脆在旁边监督他们。

叔虞抢先跑到池塘边左看右看:“当初的种子埋在哪里了来着？”

姬诵站到一个位置:“我记得有一粒大概在这里。”

于是他们拿起小铲子开始挖，挖了约有一块石头那么深。

叔虞还想继续挖，姬诵把铲子一扔:“当时没有埋那么深吧，应该是我记错了，还是往旁边挖挖看。”

于是两人又往这个坑的左右开始挖，直到把小池塘周围都挖了一遍，收集了一堆圆圆的东西，洗干净之后发现全是小石子，只有一粒貌似当初的种子。

“是这个吗？”叔虞问。

“有一点像……”

两人拿着种子去找邑姜，邑姜看了一眼就叹气:“已经烂了。或许是水泡太多，或许是肥力不够，或许是本来皮就破了，总之是种不出来了。重新埋了吧。”

叔虞很失望，毕竟他是一直在期待的那一个。

“没关系，第一次失败很正常。”邑姜安慰他，“等以后你们上了小学，也是要学种植的。就当作提前适应了。”

叔虞伤心道:“可是我有很认真地在种。我每天起来会给它们浇水，想起来就来除草，一天有时候来看四五遍。我会在晚上默默祈祷它们快点长出来。我想象它们是什么样子，会不会结果。这是为什么呢？”

邑姜道:“不是所有的努力都会有结果的，虞。你必须学会这一点。现在去把它们重新埋回地里，也算不辜负你的期待了。”

叔虞认认真真地把土填回去，姬诵走过来问道:“为什么还要埋到土里去？”

邑姜:“种子既从土里来，自然要回归土里去。就像落下的树叶，也要在泥土中腐烂的。”

“那人死了之后也要埋到土里吗？”

“是，人死了之后也要埋到土里。……你怎么突然问起了这个？”

姬诵眨眨眼:“我就是突然想到了。”

邑姜认真地盯着他，把他拉到怀里:“诵，你是不是在害怕？疾病已经过去了，你以后都会健健康康的。你就是平时总是坐着，要是和虞一样跑跑跳跳的，身体就能健壮多了。”

“我没有害怕……”

“我知道，我们诵是小男子汉，成功战胜了疾病。阿娘这几天都不在家，好久没见你了，今天和你一起睡好不好？”

“好！”姬诵脱口而出。

咦，他是不是答应得太快了？

“诵，该睡觉了。”

“我马上去——”

姬诵把小石子们排成一排，试图挑出最完美的那一个，和他收集的树叶放在一起。

嗯，这个有点扁了，但是很圆……

邑姜叹了口气:“诵，不是说好今天要和阿娘一起睡吗？”

姬诵:“我马上就去。”

“这话你已经说了四次了。”邑姜作出恼怒的姿态，“这都几点了，你弟弟已经困得不行了，一直在床上坐着等你。就为了那几块石头，今天我们都不要睡觉了？”

姬诵不知道该说什么，放下手中的东西，出门跟在邑姜身后走回寝室。

叔虞已经躺在被子上睡着了，喊也喊不动。姬诵默默走到另一边，掀开被子侧躺着，背对着叔虞和邑姜。

邑姜把叔虞往边上移，叔虞迷迷糊糊抬眼:“我要睡阿娘和阿兄中间……”

“乖，你阿兄今天累到了，你别去闹他。”

邑姜说得对，姬诵今天确实很累了。他感觉自己头很重，也没有什么力气，但就是睡不着。把身体用被子裹紧，感觉呼吸不畅，换了个姿势，又嫌手酸。

邑姜被他动来动去的睡不着，伸手要把他按进被窝里，一下就被吓到了。

“诵，你的手怎么这么烫！”

姬诵抬起头看她，一点睡意也没有。“有吗？”

邑姜连忙起身去探他的头，又匆匆走出房门。

姬诵重新躺回去，睁眼望着房梁。只有叔虞依旧沉沉地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