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荼笑笑,“先生您说。”
“姑娘先说吧。”
“我最近听大家说,有一群什么弥罗国来的僧人,做了许多许多的坏事,而且四处飘荡,指不定哪天就飘来咱们这儿了。
镇上的乡亲们最近都在加固门窗,先生您也多加小心、早做防备呀。”江荼言罢,把胳膊搭在桌子上,“先生,该您说了。”
岑恕莞尔。“多谢姑娘提醒,我要说的也是这件事。”
“我和先生果然心有灵犀。”江荼捧住小脸,大方露出眼中的光彩,可说完笑容渐渐淡了,眉间隐有担忧,“但愿这场祸事不会遭在咱们辋川镇上。”
“但愿。”岑恕点点头,“姑娘安心做生意、安心生活,这场风波很快就过去了。”
江荼的眉头略略散开,“嗯嗯,一定很快就过去了。”
江荼走后,岑伯从厨房出来,又端了碗姜糖水放在岑恕手边,道:“夫子,了解到了。”
“嗯。”
“江姑娘七八岁时就家破人亡、带着幼弟逃难,路上极尽艰难、几次命悬一线,就在那时患上了魇症,到现在都还没好。”
“魇症?”
“就是发病时好像在梦游,虽然睁着眼睛也会动,但是人本身是没有任何意识的,完全沉浸在梦魇之中出不来。
而这梦魇,都是发病之人心中最痛苦的回忆,所以发病时会非常痛苦。”
“竟是如此……”
失陷梦魇,夜泣北山,该是多艰难的回忆。
“不过,夫子您是如何知道江姑娘心中有疾的?”
岑恕想起昨夜散发赤脚蜷缩于戒台之下,合眼犹泪流不止的女孩,胸口处像是堵了什么东西,沉甸甸的。
“猜测而已。”
岑伯不再多问,只感慨道:“要不是您让我去了解,谁能想到整日乐乐呵呵,开朗明媚如春日暖阳的江姑娘居然有魇病。
但历经艰难仍明朗如初,想来江姑娘定是心智坚强,又秉性善良之人。”
“嗯。”岑恕轻轻点头,重新展开一张纸,扶袖立笔而书。
就在这时,一个黑衣少年从屋后墙外一跃而入,径直向院中走来。
岑伯听到脚步声,神经立刻绷起,却在看到来者略显稚嫩的脸时松了口气,无奈道:
“鹊印,你就听老奴一句劝吧。在辋川不怕人盯着,你不用总是翻墙爬窗,好端端走门就行。要是哪天正好被人撞见你翻墙,还当你是贼呢,反而显得古怪。”
鹊印冷冷撇了岑伯一眼,绷着脸一言不发走到岑恕身边坐下,从怀中掏出一个小轴递给岑恕。
“习惯翻就翻吧,以他的功力,不至于让人发现。”岑恕搁笔,倒了杯热茶递给鹊印,温和地笑,“鹊印,和岑伯问好了吗?”
鹊印正要一口干了茶,听岑恕这么说,就乖乖地抬头,对着岑伯干巴巴道:“岑伯好。”
岑伯和岑恕都轻轻笑出了声,岑恕温声道:“小心烫。”
鹊印捧着杯子,一小口一小口喝了起来。
岑恕抬手掸了掸鹊印肩头的污迹后,才拆开小轴,却在看到内容时,本就浅的笑容又淡了。
岑伯看他的脸色顿时心中一紧,“夫子,可是盛安出什么事了?”
岑恕摇了摇头,“南天竹被灭口……”
“什么?”岑伯也吃了一惊,不可思议道:“您一年半的时间给他换了十来处藏身之所,一次比一次的隐蔽,这次才刚到三天时间,怎么就……
到底是谁?”
“不知……”岑恕拿着小轴的手缓缓垂落,垂下的睫毛也掩不住眼中震颤的光影。
“现场大火,他尸骨无存……”
岑恕的情绪都太微弱,可就是从些微情绪的末梢,岑伯都能感觉到,他心里肯定难受坏了,各种宽慰的话在嘴里过了个遍,才终于开口道:
“夫子您别太自责,南天竹身中奇毒,就算是您一年来一直在研制解药,暗地里遍寻名医,也始终无果。
您那些时日给他茶水里偷偷下的药,也只能缓解毒发,不能抑制毒性。
他已一年多未服用解药,以他目前的毒性,最多一月内必死无疑。
只是没想到他的主子连这点时间都不肯留给他。”
“藏不住的……”岑恕痛苦地闭上眼。
“可他的心愿,就是能过上平凡日子。才一年……也太短了。”
一阵薄薄的春风来,侵得岑恕一阵剧烈的咳嗽,肩头颤动得像是雨打萍叶。
岑伯连忙倒上一杯热茶一边给岑恕顺气,而鹊印早已飞进屋中抱出一件月白雪絮绛纱披风来,小心翼翼给岑恕披上。
本就纤弱的岑恕陷入厚重的披风中,愈发显得清癯。
岑伯在宽慰岑恕之余,眸光渐渐凝然,道:“这么长时间来,南天竹到底是谁派来的人,始终是个谜。
南天竹对自己的行为只字不落得告诉您,却一字未提背后之人,而我的人不论怎么查就是查不到。
但从昨晚的事情来看,能以这么快的速度,大海捞针般锁定南天竹的藏身之处……
如此阵仗,可不是什么一般人能有的。
倒像是她的作风,”
岑恕未答,复又握笔时,伸出的手好似肉眼可见得枯槁了几分。
他边写,边道:“近几年,须弥将军走东宫的门路,暗地里将十来位掖庭宫人调往东宫,其中就有南天竹的母亲和胞妹。
我以为只是巧合。”
岑伯的面色霎时凝重起来,“若真是这么说,那派来杀您的人,可是须弥!沾上她可怎么是好……”
“或许他们只是相识。须弥将军费尽周章护住南天竹的母妹,又怎么会视他本人的命如草芥。”
说完,岑恕搁笔,将案上的纸张折叠,装填后递给鹊印。
“鹊印,你去找太医院的王太医,请教他如何治疗魇病,具体的病情我写在这里了。”岑恕还不忘嘱咐道:
“见了王太医要认真请安,再代我向王太医致歉,说我近日不便,无法亲自登门,过几日我一定前去道谢。”
鹊印领命就一溜烟不见了,岑伯还沉浸在担忧之中,直到岑恕唤了他两声才反应过来。
“怎么了夫子?”
岑恕将几锭银子放在桌上,“麻烦岑伯帮我走一趟,去现场看看还能找到南天竹的一些遗骨吗。
能得话,为他置一口棺椁,与他父兄合葬。”
“好……老奴这会就去准备行装。”
岑伯领了银子去收拾,一个时辰后一切打点妥当,来和岑恕告辞时,天黑了。
但岑恕还是沉默得坐在那里,一动没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