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双 第3章 盲婚哑嫁2

胡妈妈恍恍惚惚地送岳珂进了客房，又恍恍惚惚地告辞离去了。

她脚底发飘地行至半路才茫茫然回神，想起忘在脑后的给太太回话的事，口中不由得告了声罪。待匆匆赶回去，却发现柳太太并不在房中，拉了守月洞门的小丫头子好一番盘问，方知晓太太甫进门即往竹雪堂去了，现还没见人出来呢。

回首遥望客房方向，胡妈妈思及竹雪堂那位，心头顿时如拨云见月，有了思量。

却说竹雪堂小花厅里，柳太太独个儿坐着。

平心而论，小花厅临水幽谧，花木山石错落掩映，诸般景致可谓无一处不精巧；奈何柳太太无心赏景，一时怔然不知神游何方，一时绞弄衣袖翘首以望，空教满园秋色错付。

今岁才能梳上双环的小丫头子燕娘脚步轻轻，近前来换掉了凉透的茶水，柳太太并不理会她，目光始终虚虚落在半空，唯独微红眼圈泄露一二心绪。

燕娘顺着那方向看去，但见小花厅正中摆着的素绢透雕屏风后透出个绰绰的影。

呀，姑娘午睡还没醒呢。

燕娘捧着盖碗，悄声退出去。

柳寻真这一觉难得睡得舒心。约莫是歇好了，她双目虽依旧隐痛难消，却依稀能辨别光线照来，面前有个深色的框子，框出一抹模糊且隐晦的绿。

是小花厅大开的隔扇门，是芙蕖花谢，碧叶犹存。

她心中高兴得紧，就着薄被半盖的姿势再盯了多半晌，眼睛痛狠了方舍得闭目唤燕娘来，问：“是什么时辰了？”

“如今申时已走过两刻钟了。姑娘今日可睡得久，这才对么，睡饱了才好养气血，您脸色都好看许多。”燕娘扶着柳寻真饮下半盏温蜜水，见她没有继续躺的意思，便拾起半垂在地上的锦被皱着眉头拍净了灰，叠作方正的一块。

她分明年岁尚幼，偏爱装作个稳重老成的女夫子，边叠边止不住念叨。

“姑娘哪里都好，只心中太有主意，合该早听了大夫的多多将养……您是没见太太方才听说您夜里难眠是什么情形。恨不能立时冲进来看您，又怕扰您难得安睡，坐在外头眼泪都要落下来。”

柳寻真听罢，默了一瞬。

“太太已回了？糊涂丫头，怎不叫醒了我。”她仿佛随口那么一问，并不指望下文，顾自撑着软榻缓慢地站起身。言语听来仍很和煦，面上轻松闲适的神情却渐渐淡薄了，只余下一些不大明显的漠然。

燕娘从来最怕她家姑娘摆出这副面孔，柳寻真真冷下脸时，她哪里还敢多嘴去管。小丫头子委委屈屈闭紧了嘴巴，默不作声地跟在姑娘身后，仔细盯着她往前走。

柳寻真眼睛不好，但无论人前人后都是从不肯拄杖，更不许人扶的。

小花厅屏风上，那绰绰的影愈近了，至边缘一转，换作个日夜牵挂的身影缓步踱出，竹青罗衫裹了两层仍显宽荡，领口微敞，露出半截久不见天日的苍白颈项。

柳太太实在情难自禁地伸手，想要托住眼前人比之记忆中愈加消瘦的臂膀；柳寻真却极轻微地一挣，脚步没有半分停留。那一截衣袖自柳太太手心蜻蜓点水般翩然划过，触感轻软凉滑，快得仿若幻觉。

她便尴尬地顿在原地，隔了两息方将手讪讪缩回去。

“劳太太好等，是我的不是。”

柳寻真坐定了，向着上首依稀的人影略一颔首，口中不咸不淡地道句歉意。这话本就称不上恭敬诚恳，显见敷衍，再思及二人血缘母女，竟还能倒欠五分亲昵，也是稀奇。

“真儿……”柳太太欲言又止，面上既尴尬，又有些隐藏不力的愧悔，令她并不很敢于依照本心叱责质问柳寻真的无礼。她低着头，忽然对右手食指上那一块数佛珠留下的硬茧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似的，缺乏血色的指尖在上头刻出道道白痕。

“你……”

僵持半晌，柳太太苦涩道：“你已怨恨我到，连一声母亲都不肯说了么。”

柳寻真无谓一笑，于是从善如流地唤了声“母亲”，在那哀切注视中八风不动地温声反问：“母亲怎会如此作想？孩儿实在冤枉。”

不等柳太太回答，她又道：“听燕娘说母亲甫一归家便来看望，可是有什么急事么？您在寺中礼佛，日子本就清苦，兼又旅途辛劳，还应好生保重，顾惜自身才是。”

柳太太不说话了。她心知柳寻真已早不耐烦了解她那些顾盼难言，又不好直言不讳，便要来拿这些假作关怀的话来敷衍她，堵她的嘴，一把钝刀子来磨她的肺腑心肝。

她捧起茶聊作掩饰，缓和过那阵酸楚泪意才敢抬头去看柳寻真。

柳寻真极有耐心地等待着，支颐分辨小花厅外声响的神态平和从容，足可称句岁月静好——可惜做母亲的太了解她的女儿，那宁静表象下的意味只令她觉得无从下手。

实是心结难解。

一片倦鸟归巢的啼鸣应和里，柳太太放下茶盏。

……

燕娘半途被打发去取点心，回来时柳寻真窝在玫瑰椅里发呆，堂上已不见柳太太身影。

“这会儿风凉，姑娘穿得少，还是添件披风吧？仔细着凉。”小丫头爱操心，将点心盘子放在柳寻真手边便迫不及待绕去屏风后，抖开条薄披风搭在她肩头，临了还得数落上一句。

“这满府的人呀，也就您自己不把自己的身子骨放心上。”

柳寻真听罢一笑而过，摸索着拈起块鹅油酥卷慢慢地咬。“小管家婆，姑娘我心中有数着呢。”今日的鹅油酥卷厨房做的咸口，唇齿略抿，尚还温热的椒盐味儿点心渣便簌簌落在手心，吃惯了蜜饯果露玫瑰糖，这咸味偶尔试来竟还颇觉新奇。

您有数什么呀？您那心肝真真白长。燕娘暗自嘀咕，转头一看，她家姑娘捏着吃了一半的点心，显见是神游天外。话在她心头滴溜溜走了十八转，究竟是敢怒不敢言。

燕娘此言却是冤枉了柳寻真。她此时此刻，还在柳太太方才的惊人之语中回不过神来。

“母亲说什么？孩儿好似没能听清。”

柳太太对那一脸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视若无睹，只依言平静复述：“我为你定下一门亲事。趁着冬日年前我还在家，便尽早办了罢——新岁添丁进口，是个好兆头。”

“我独个儿待惯了，性情难免冷僻，强凑一双也不过与人成对怨偶。”柳寻真心中气恼，语气便不大好，“误人终身恐怕不是母亲您的慈悲做派？您日日念您的佛陀，怎还有空管我的红尘？”

柳太太看她一眼。

“我是你娘。”她说。

不提先夫早逝，儿女婚姻合该她为人母者操持。

孝道压上头，柳寻真心中不悦，却也无可辩驳，只得听柳太太继续慢条斯理道：“那孩子姓岳名珂，我认得也有二三个年头。她自幼由郎中抚养长大，秉性良善，颇通医理，年纪么略小你三两岁，恰恰相当；相貌上佳，足可匹配。你如今越发不爱人多吵闹，身边只留燕娘一个照料起居，但燕娘到底年幼，事事周全都不能够，哪有枕边人相伴相知来得熨帖。我已请师太合了你二人的庚帖，正是个良辰美景，姻缘天定。”

“好个姻缘天定，倒是我捡了便宜了！”柳寻真气极反笑。

“到了你该成婚的时候，就来了个她，怎的不算是姻缘天定？”柳太太似有些疲乏，端起茶抿一口才说，“你当遇见这样一个事事遂心的多么简单么？”

柳寻真神色淡淡：“人心难测，我身负顽疾，安知他不是打定主意包藏祸心？”

即便早有准备，柳太太此刻也觉自己一片好意被辜负个干净，心口冷得厉害。她母女二人隔阂渐深，有许多话从前说得，如今再说却变了味道，更不必提柳太太本就不是强势之人，先前不过是为唬住柳寻真演练出来的强作镇定。

“你又不曾见过阿珂，怎就断定她居心不良？”柳太太不知如何说服她，索性开始无理取闹：“左右人已在客房住下了，明日你们就见上一面！”

柳寻真不答，柳太太便当她默认。待鼓足气势站起身，对上她目光涣散的眼眸，那口气又不觉泄了个干净。

“真儿你……你何必将你亲生母亲想得那般狠心。”柳太太已走远几步，迟疑片刻又退回来，低声与她道，“我岂会希望你孤独终老，抑或与相看两厌之人过得一生……难得珂娘她也算知根知底，又与你一般生来不喜男儿的，或成或败，总要容我试上一试。”

“真儿，形单影只地走完一辈子太苦。娘想你能过得快活些。”

柳太太其人勇气实在不多，至此用得一滴不剩，磕磕绊绊地随意想了个借口就往外走。“你好生歇息罢，我、我去看看沅娘。”

寻真看起来是那种有点懒洋洋、但又意外地很会阴阳怪气的人

燕娘大概十一岁十二岁这样子，是没有感情线的小朋友一枚吖~

终于！终于把这章憋出来了！

我古风pa一直写得不太好，简单概括就是人菜瘾还大……

惭愧道歉

另，这篇也许会写长一些，合集嘛主打的就是一个随意XD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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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盲婚哑嫁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