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人夜话 第25章 家宴

低矮的铁栅门缓缓打开，入眼是精心打理过的花木，葱郁的绿沁人心脾。风吹过树梢，做旧的小楼若隐若现。魏灵下了车，关上车门。不经意间回头，一墙之隔的碗湖在烈日骄阳下，闪动着细碎的金属光芒。亮得扎眼。

她有些拘谨地跟在梁湛身后，上了几步台阶，映入眼帘的就是宽敞大气的中空客厅，硕大的水晶吊灯和紫檀木家具，一应俱全。

如果不是来见家长，她会更有闲情逸致欣赏壁上那副张大千的荷花。

沙发上的女人见来人，起身迎接。

她身着水蓝色的改良旗袍，乌发挽成髻，一串珍珠项链散发着莹莹的光，衬得雪颈修长，顾盼间自有一种雅致和雍容。

魏灵甚至不能从外表判断她的实际年龄。

“妈，这是魏灵。”

“阿姨好。”魏灵怯生生地叫了一声，忙不迭地递上见面礼。

何婉玲脸上挂上了得体的笑容，惯例地客气了几句。

梁湛见他妈这样，不由地翻了个白眼：“你又不是在推销茶叶。爸呢？”

何婉玲八风不动，语气舒缓，试图在未来的儿媳面前塑造一个端庄可亲的形象。

“你爸刚钓鱼回来。换衣服去了。把这里当自己家，别客气啊小灵，快吃点水果。”

这姑娘倒是长得不错，气质也好，像一块灵动的玉似的，何婉玲笑得可亲，她自小泡在药材堆里，山石草木自己的属性，人也一样。她从魏灵身上看到难得干净的气质。

魏灵坐下来，一口一口地抿着何婉玲泡的茶，不时地应和几句。气氛融洽，她在心底里松了口气。

今晚的饭菜是厨师到家做。

难得不是一桌药材混着食材的晚饭，梁湛坐下时，舒了口气。

他轻轻的转着桌子，给魏灵送菜。

这姑娘从进家门开始就一直没有放松过，表面言笑晏晏，实则像一只落入网里的兔子。

——至于吗？我爸妈又不会吃人。

直到梁栋下楼前，梁湛心里还在嘀咕。

但是看到父亲那一丝不苟的CANALI的衬衫配上崭新的西裤，他的表情还是缓缓地裂开了。

“爸，不至于，真不至于。”他给魏灵夹了一块排骨。

可没等梁栋坐下来。

门铃就响了。

魏灵看到许久不见的父亲急冲冲地梁家的饭厅，一身的布衣还沾着泥。

“老梁，你那个鱼饵分我点，我今晚带岩岩去露营，顺便打个窝……”

魏永泰在看到魏灵的时候不由地愣住了。

“爸爸？”魏灵脸上也是满脸疑惑。

半个小时后。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来来，小灵，快给你爸倒杯水。”何婉玲热情地招呼，面上丝毫不显，仿佛刚刚听了魏家往事的的人不是她。

自动加热的餐桌缓缓转动，一时无人落筷。

魏永泰似乎是突然想起什么，一拍脑袋：“岩岩还在车里等我呢……”

“快让他下来喝凉茶呀老魏，天这么热，孩子中暑怎么办？”何婉玲似是有些责怪的意味，起身让今天的钟点工把孩子带进来。

不过几分钟，魏岩拿着薯片，一脸疑惑地走了进来。

“干爸干妈，哥哥好。爸，”他抬眼看了看上首的魏灵，扯扯魏永泰的衣服，“我们什么时候走？”

“叫姐姐。”魏永泰低低地呵斥。

魏岩没作答，扯着他的衣服黏在身上。

他一时笑得有些尴尬：“这孩子，平时被她妈惯坏了……”

没等话音落，魏岩的电话手表响了起来。

“岩岩，到清河了吗？”李燕的声音响彻了梁家的饭厅。

“还没出发呢……”魏岩的抱怨里带了撒娇的意味，“爸爸还在干爸这里拿鱼饵。”

何婉玲接过话头：“快过来吃饭，恰好今天梁湛回来，你家爷俩也在这儿，省得开火。”

李燕似乎是在忙什么，手机放一旁，声音忽高忽低：“饭就不吃了，待会儿还得收拾那小崽子的东西。梁湛回来了？源水的项目完工了吗？”

话音刚落，梁湛敏锐地感到一旁的魏灵停住了筷子。

她一动不动，似乎是连呼吸也隐去了。

梁湛轻咳了一声，说：“差不多了李燕阿姨。”

“好好干，源水可是我和你魏叔定情的地方，你把路修好了，保不准女朋友就来了。”她咯咯地笑了两声，打趣道：“信达那边叔叔给你打好招呼了，让你妈妈不用担心。”

偌大的饭厅只剩下餐桌滋滋的转动声。

何婉玲假装没看到僵住的氛围，笑着说：“我有心思担心他还不如担心我院子里的花，花还能闻个香，他就是来讨债的。”

三言两语打发了李燕。她起身到冰箱里拿了绿豆汤，递给魏岩。

“岩岩到客厅等等你爸爸，车里坐了这么久，喝点甜的。”说着让阿姨给拿平板，开电视，。

魏岩看了看父亲的眼色，乖乖走了。

“在一起多久了？”他喝了口茶，问道。

梁湛刚要回答，就见魏灵似乎是才醒过来一般，笑了笑说：“没多久。”

“老魏，这事怪我，梁湛一直说约个饭，我忙着考察上新品，把这事儿耽搁了。”一直沉默的梁栋开口道：“两家都知根知底，既然在一起了，就好好珍惜。”

这话是说给小辈听的，也间接地表明了他的态度。

何婉玲心里有些犹疑不定，但是当下还是选择了沉默。

自家儿子一身反骨，和章越宁分手后，她一直张罗给他找对象，相亲对象够绕着碗湖三圈，偏偏他自己不肯松口。渐渐地，连梁栋都开始上心他的婚事。

得知他终于交了女朋友时，她总算是舒了一口气。

但是还没等见着真人，亲戚群里的视频就让她笑不出来。

有过婚史？还被人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

儿子的红线到底是被栓在了哪棵歪脖树上？怎么情路这么坎坷。

何婉玲觉得自己血压冲了上了，头一阵阵发晕。

梁湛没在意亲妈堪堪忍住的脏话，轻描淡写地说，女朋友过去遇人不淑，分手闹得动静有点大。现在的网络好事者多，以讹传讹，改天带回家来给他们看看，尽可以打消他们的疑虑。

可是人带回来了，疑虑也越来越大。

李燕对魏永泰的过去讳莫如深。原来还有这样一层关系。

太复杂了。何婉玲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她不求儿子找个家世多么显赫的伴侣，也不求什么天仙一样的人。只要他喜欢，简简单单过日子就好。但是现在看来，连这样简单的心愿，都不能满足。

真不该去财神殿烧那柱香。她心里抱怨。

魏灵把梁母的犹疑看在了眼里。

今天的一顿饭吃得七上八下，末了还给她送了这么一个“惊喜”，她不是七窍玲珑的人，当下也只能尽力维持好自己的笑容。

装得开心就好。

无奈今天梁湛好似一根棒槌。往日里的细致入微被狗吃了。

“魏叔下次定个时间，我和小灵专门请你和阿姨吃顿饭。”

魏永泰也许被太阳晒昏了头，把梁湛口中的阿姨，当作了“刘芳”，问魏灵：“你妈知道你们在一起吗？前几天她还让我劝你和……”

他环视了一圈，最终还是把“陈知树”咽了下去。

太难熬了。

魏灵闭了闭眼睛，挤出笑容：“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叔叔，什么新品呀？”

“清河那边有水源，我们想做矿泉水，现在还在考察阶段。”梁栋耐心地解释。

话题由此转开。

晚饭在一种怪异的和谐中走至了末尾。

凉风习习。魏灵站在门口，一边赞赏院子里精心打理过的花木，一边微笑着和何婉玲告别。

繁茂的树枝透下了路灯的点点光，她姣好的面容影影绰绰，碗湖的夜风吹过，雪纺的裙子随风飞扬，飘飘欲仙，梁湛听着她柔声和母亲讨论着下一次见面的细节，心里却涌上了不安。

他压住异样，把车开了出来。

“还要回云安吗？路上不安全，不如就在家里将就一晚。”

魏永泰吃了饭就借口露营带着魏岩离开了，何婉玲对他们父女的关系也有了猜想，看着夜风里她单薄的身影，心下涌起了一丝怜惜，声音越发轻柔：“以后到了京南就到家里，不要见外。”

直到人离开，何婉玲才想起，原本为她准备的见面礼，因为饭间的插曲，忘记送出去。

“儿孙自有儿孙福。”梁栋给她拢拢披肩，“婉玲，我看着魏灵那孩子也不容易。”

“可这毕竟是他的终身大事。”何婉玲忧心忡忡，牵着丈夫的手往回走。

梁栋看着这个陪他走过半生，从白手起家到显赫一方的人，柔声道：“你还记得梁湛十四岁那年吗？非要染头发。”

何婉玲噗嗤一声笑了起来，眼里是岁月悠悠的痕迹。

初二那年，梁湛受动漫影响，非要把头发染成奶奶灰，COS旗木卡卡西。

京大附中是有风纪检查的，他不顾劝阻，顶风作案，死不悔改。气得老师给何婉玲打电话。

“如果梁湛这周不把头发染回来，我们只能劝他转学。影响太差！”

何婉玲惊奇，没想到自家儿子还有这么叛逆的一面。

最后是怎么解决的呢？她仔细想了想。

梁湛成绩太好了。几次模考都稳居前列。

其他中学巴不得抢块招牌过来。

他顶着满头银发在球场晃荡了半个月，好似杀马特不甘放弃青春的尾巴，非要和村口的中学生追忆似水年华，非常有碍观瞻。最终痛定思痛，把头发染了回。来。

何婉玲为这事足足嘲笑了他半年。

“每个阶段都有他自己想要的。梁湛这些年的路，我看在眼里，他哪会因为一个人，一件事，就坠入深渊呢？”梁栋的声音好似混着晚风，吹进了何婉玲的心里，压下了她的烦躁。

“而且，一个值得怜惜的爱人，会让他原本只有五分的爱意，拔高到十分。他在父母面前当不了英雄，也许爱人能给他成就感……”他轻轻地拍了拍何婉玲的手，“走吧，去后院看看你的栀子。”

树叶婆娑，好似恋人低语，随风而动，渐行渐远。

另一头,黑色的GLS在高速上一路飞驰。

梁湛余光看了看从上车就恹恹的魏灵，不由地调整了一下车里的温度。

“怎么了，不舒服？”

魏灵看着远方黢黑的山峦一路绵延，揉揉眼睛说：“没有，就是困。”

“睡一下。”

“睡不着。”她无意识地拉了拉裙子，漫不经心地问：“修了我爸和他情人的定情路，信达会给你什么丰厚的汇报呢？梁副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