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狄王高大威武,动起来就像是一座小山。他独自上前迎敌,他向来不喜欢有人插手他的战斗,他的部下也足够信任伏真的实力。
兵器碰撞发出铮铮声响。
姜念遥刚才趁乱冒险在北狄王的茶杯中扔下那粒丹药,北狄王出帐迎敌太过匆忙,没仔细看就喝了那杯茶。
丹药还未完全融化,不知道能不能发挥效用。
姜念遥心惊胆战地听着外面的打斗声。
营中出奇得平静,谁都没有在意这个前来找死的少年。在众人的心目中,北狄王伏真战无不胜。
可是丹药还是发挥了作用。
就在挥刀砍上江不回的时候,伏真一瞬间感到脱力,整个人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
江不回抓住了这一瞬间。
在北狄军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江不回已经杀了伏真。只是他自己也被伏真用刀砍伤,身上几道伤口渗出血来,浸湿了他的衣服。
伏真的头颅被砍下的这一刹那,北狄军营中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寂静,人们都瞪大双眼,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没有人料到,无人可撼动其地位的北狄王竟死在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手中,如此简单又讽刺地结束了他的一生。
自打算来独自杀了伏真,江不回就没打算活着离开这里,但求生的意志战胜了心中的恐惧,他骑在马上逃离北狄军营,后有众多追兵。
伏真的副将带着军队一起去追击江不回。
姜念遥混在其中。
她根本不会骑马,但在这个时刻她不能退缩,只能往前跟着往前冲。伏真已死,军营大乱,再也没人看管她,她趁乱抢了一匹马,跟着北狄人一起往营外逃去。
一行人一直追到两座山中间的峡谷,江不回的那匹马慢下来,北狄的副将忽然觉得不太对劲,周围一片安静,他也缓缓停下马。
就在此时,整个大地都在震动,山崖两旁滚下巨石。
巨石从山半腰一直冲到山脚,压死了许多人,周围一片哀嚎和尖叫,目及所处都是鲜血。
北狄人这才知道自己中了埋伏。
原来江不回不是想逃跑,而是早已在路上设下了陷阱埋伏,此计让北狄追兵折损大半。
姜念遥因为一直晃晃悠悠骑在马上,根本跑不快,幸运地躲过了这次伏击。而北狄的副将正好被一座巨石压住,死在了这里。
江不回以一己之力杀死了北狄王伏真,也杀了北狄军营当中的两名大将。
他早已看到身后的惨状,冷笑一声,纵马离开。北狄只剩下几个小兵继续追击他,姜念瑶也在其中。
她一直忐忑地望着江不回的身影,想趁机离开。
她觉得只要她能露出真面目,江不回一定会救她离开这里。
但当务之急是先要帮助江不回脱困。
她紧紧跟在北狄那群小兵的身后,想要快些引开他们。
她知道江不回身受重伤,撑不了太久。
可就在如此危急关头,不远处的山顶上忽然出现了北狄的旗帜。
没想到北狄又来了追兵,浩浩荡荡只为了杀江不回一人。
姜念遥率先看见,心中一紧,紧张到几乎无法呼吸。
尽管对方戴着面具,但她认出领头的人是桑泰。
江不回也看到了不远处的追兵。
但也因着桑泰脸上的面具,他没有认出领头的人就是乌丛商队的那个年轻人。
桑泰的身旁还跟着几个陌生脸庞的将军,应该是刚回到北狄军营便听说了刚刚发生的事,赶紧赶来想要杀了江不回,为伏真报仇。
桑泰性情狡诈,心思深沉,但面上从不表现出来。姜念遥知道他很难中计,更何况江不回所设的落石之计已经用完。
她只能骑着马紧紧往前赶,想要提醒江不回赶紧脱身。
但桑泰他们一行人来得极快。他们是草原上的马兵,自幼从马上长大,马术精湛,非中原人所能及。
江不回解决掉身后的那几个小兵,但缠斗的时间太久,更何况他身受重伤,身体虚弱,无法与桑泰所带的将军们相比。
因此他很快被追上,一直被赶到悬崖边。
这处山崖名叫逐鹿崖,地势险要,悬崖下还有许多野兽。若是不慎从这里掉下去,定会尸骨无存。
将军一声令下,无数利箭刺空射向江不回。
桑泰带兵一直将江不回逼到悬崖边上。江不回所骑的马已经受伤,被他们射箭射中倒在地上。
江不回独自一人站在悬崖边冷笑着望着他们,眼神倨傲。
姜念遥下了马,混在桑泰的所在的兵中。
她本就做男子打扮,身上又滚了一圈尘土,没人注意到她。
她无能为力地看着江不回被敌兵团团围住。
悬崖上风很大,风仿佛从四面八方涌来。
“你今日必要葬身于此。”其中一个将军大喊一声,提刀就要上前砍过去。
江不回攥紧手中的刀柄,眼皮都不眨一下。
桑泰单手拦住那将军,他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眸此刻也冷漠下来,他看向江不回:“你不害怕吗?”
江不回看起来很平静。
“我从出发时就知道我会死在这里。”他甚至冷笑着,“死了又如何,伏真已经被我杀了。”
围成一圈的北狄士兵因着这话顿时躁动不安,满脸怒气,纷纷想要上前报仇雪恨。
姜念遥绝望地看着那些人围住江不回。
“杀你是一件易事,但我向来不愿意做容易的事。”桑泰说了这话,从怀中拿出一把匕首。
他接着说:“这把匕首上淬了毒,见血封喉,你是想用这把刀自尽来个痛快,还是想让我的部下射箭将你射成一只刺猬。”
这话的意思是,无论如何,他今日都要葬身于此。
江不回提起刀:“将士死在战场上,此生无憾。”
他情愿战斗到最后一刻,死在战场上。
可他身受重伤,体力不支,右腿迈向前时忽然支撑不住,单膝跪倒在地,只能用手撑着身子。
江不回全身都在发抖。
桑泰见状,不再犹豫,直接吩咐自己身旁的士兵结果匕首上去杀了江不回。
他正好想试试这把淬过毒的匕首到底有没有传说中那般厉害。
桑泰一向不愿亲自动手杀人,免得脏了自己的手。
而姜念遥隐藏在人群中心惊胆战地看到这一切。
她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
结果就在那士兵伸手接过匕首的那一刹那,桑泰顿住动作,收回匕首,转身看向姜念遥所站的方向。
“你过来,”他指着姜念遥,“你来做这件事。”
他眼神中带着诡异的笑意。
原来他早已看到姜念遥混在这群人当中。
姜念遥颤抖地走上前,像是睡梦中一般,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
她接过了那人手中的匕首。
桑泰看着她缓慢的动作,轻笑一声,眼神中满是嘲弄之意。
姜念遥不在意他的眼神,她拔出匕首,狠狠盯着桑泰。
周围的士兵没有听到桑泰的吩咐,谁都没有先动,也不明白现在这副场景的意思,只能站在原地。
桑泰盯着她,目光中终于流露出一丝血性。
“我要你去杀了他。”他说,“杀了他,我能答应你一个要求。”
姜念遥缓慢地转身,目光从桑泰的身上转到江不回的身上。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她轻轻地说。
桑泰不再看她,也不说话。
这是让她赶紧上前动手的意思。
姜念遥看向手中的匕首,心跳如擂。
她能够认出,这是当时分别时,江不回为了让她自保而送给他的匕首。
匕首的刀刃已经变了样子,成了另一种颜色,上面还有着奇异的红色花纹,就像是盘亘在匕首上的一条蛇,一看就是淬了毒。
很不巧,姜念遥在北狄王帐中接近那个医官时,曾听他说起过这种毒。
被这种毒浸过的匕首,只能用一次,下一次用时毒性会消失。
姜念遥拿着刀柄,忽然转身,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她迅速地将匕首刺向桑泰。
桑泰反应极快,立刻后退一步,身子向后撤,双手牵制住姜念遥的手。
他狠厉地瞪了她一眼。
“我知道你想死,但今日你不会死,是他会死。”桑泰轻轻一挥手,身旁的士兵立刻向江不回射了一箭。
江不回勉强躲过这一箭,可接着又有几人射箭刺中他。
姜念遥被桑泰控制住,动弹不得。
“你以为我一定要你动手吗?不是你也会是他人。”桑泰的声音在姜念遥的耳畔响起。
“你去刺中他的心脏。”桑泰命令道。
姜念遥只能眼睁睁看着江不回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
这样下去,江不回必死无疑。
可她挣不来桑泰的桎梏,也杀不光这里的人。
他们会杀了江不回。
姜念遥咬着牙,点了点头。
接着,她像是被桑泰的话牵引着,双目无神地转身,慢慢地走到悬崖边。
少年的眼神中有些疑惑和惊讶,但更多的还是对死亡的从容和对敌人的不屑。
他达成了他的目的,在他的心中他是胜利者,如此就够了。
姜瑶第一次看到江不回露出如此桀骜不逊的神情。
“你们在纠缠些什么。”他冷笑着,“要杀要剐随你们便,别再误了时辰。”
悬崖旁一片安静。
“你们可知这淬了毒匕首是由谁锻造?”桑泰忽然开口说了这句话。
周围人摸不着头脑,完全不知道他的意思。
桑泰笑了笑,仿佛不经意间提醒一句:“这匕首淬了毒,只能用一次。若是第二次,毒性便会消失。”
姜念遥听到了这话。
她抽出匕首,一步一步缓缓走向悬崖边,走到少年的面前。
“摘下来面具。”桑泰吩咐一声。
周围很安静,除了他的声音没有任何声响,姜念遥清晰地听到了这句话。
她神色一愣,然后抬手缓慢地揭下了脸上的面具,将人皮面具扔到一旁。
她苍白的面容暴露在对方面前。
少年不敢置信望着这张熟悉的脸,他紧紧盯着姜念遥,想要在她的面容上找出一丝陌生的痕迹,好证明这一切不是真的。
可他找不到。
“原来是你。”他轻喃道,“竟然是你。”
姜念遥知道他误会了,可是在这个时候,她不能开口解释。
她伸出手,在桑泰的注视下,将匕首刺进少年的胸口。
她一直记得这个位置。
在客栈分别那日,少年曾经教过她,若是想杀人就要刺中那个人的心口。
若是不想杀人,就刺中偏一寸的位置。
姜念遥根本不敢回头想那时发生的事。
她只能看着少年的心口,看着那里涌出鲜血 ,鲜红的血浸湿了他胸前的衣服,少年虚弱地向后倒去。
他没有丝毫挣扎。
没想到少年会突然向后倒,姜念遥瞳孔微缩,向前迅速伸出手想要拉住他,她几乎碰触到了少年的手。
但是少年果断坚决地推开她的手,也挥走了她偷偷递来的药丸。
姜念遥拼尽全力也只碰触到了他那条绯红发带下缀着的珠玉,手指勾起带子,发带慢慢飘落。若不是桑泰派人按住她,只怕她也会坠下山崖。
悬崖边响起一声凄厉的呼喊。
呼啸的风从少年耳畔吹过,他坠下悬崖。
江不回缓缓用手触碰胸口。他不是在碰触伤口,而是在碰触那里放置的一根簪子。
那个玉簪上缀着一朵小小的格桑花,木柄上还刻有一个“木”字。少年本想在上面刻桑榆的名字,但他还没来得及刻完她的名字
格桑花是夏日盛开的花,若是被鲜血浇灌,会盛开更久,颜色更加动人心魄。
他们曾经约好,要在格桑花盛开的山坡上重逢。
在夕月市镇离别那日,少年早就准备好了这支玉簪,只是没敢送给她。
如今,他紧紧攥住玉簪,闭上双眼,等待着属于他的命运来临。
姜念遥只能眼睁睁看着江不回坠下悬崖。
她攥紧右手,没有让任何人看见,她手中涌出的是黑色的血。
她在刺伤少年的胸口前,先割伤了自己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