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两千多万人口的沪城,生活方式及接触人群的差异,导致两颗颜色不同的豆子碰撞的概率几乎为零。
程意绵震惊回头。
熨烫挺括的西装,象征斯文内涵的金丝眼镜,还有一张美化得高不可攀的外表,是一个男人最好的医美方式。
不过两年未见,在校期间的青涩褪去,难以捉摸的压迫感卷起浪花,天翻地覆。
“学妹?”站在细雨中孤零零的男人将目光挪向他们二人,“你们认识?”
程意绵不敢认,她从未想过刚回沪城的第一天就这么巧。
“读过同一所大学,”陆聿北解释,听到后备箱沉闷的拍击声,笑容一闪即逝,“学妹现在的搭讪方式依旧这么……简单直接。”
“谁跟你搭讪了,我又不知道这是你的车,”程意绵奔向后方,“蕊蕊,你是不是认错车了?”
李蕊初看看车牌号,点头:“尾号三个零,没错。”
“我看看,”她握着屏幕,地图上距自己还有一段的小红点迟迟未动,仔细确认了遍车牌号,无奈扯扯嘴角:“咱们的网约车尾号是MB000,这辆宾利雅致是YB000。”
“啊?”
再次确认,李蕊初抹了把留在车盖子上的手印痕迹,心有余悸,“我刚才拍了两下,车主不会为难我吧?”
“应该……”她不太确定,“不会?”
陆聿北从车上下来,懒散靠着,挺拔的身高很快成为焦点。
随他一同出来的副驾驶车门边站着一位不敢言语的助理,静静等待老板安排。
为避免不必要的纠纷,程意绵头一回态度谦逊有礼地跟他道歉:“不好意思,我们看错车牌号了。”
“咦,我认得你!”李蕊初大惊小怪,“你是跟绵绵有深仇大怨的学长!”
“……”
那么久远的关系亏她记得,还嚷嚷的陆聿北变了脸色。
程意绵尴尬地用头发遮住脸颊,不想跟旧敌人再有任何瓜葛。
毕竟,他们在校的最后一次交集是不欢而散。
“深仇大怨?”陆聿北瞥向后方,失笑,“我觉得因爱生恨这个词比较贴切。”
“少给自己脸上贴金哦,”程意绵拉着朋友离开,“我解释过很多遍了,那天晚上除了整你没有其他目的。”
“是吗?”
“是!”
程意绵昂着头,咬牙切齿说再见。
等人走远,旁边男人再也按捺不住好奇,“哥们儿,什么情况?”
陆聿北敲敲车窗,下令:“把关先生的行李装到后备箱。”
“好的陆总。”
陆聿北轻轻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目光如炬,“一个曾经,把我耍得团团转的小学妹。”
“看不出来,她胆儿挺大。”
下雨天路上塞车,等了大约十五分钟,她们的车终于到了。
李蕊初缠着她八卦,“那位学长看你的眼神有猫腻哦,你们谈过?”
“没有!”程意绵急切否认,很快便改口,“入学军训故意逮住我罚站,进入社团又为难我,社会调查问卷完不成他一点面子也不给,直接通报批评,针对的太明显,我就反击了。”
李蕊初:“怎么反击的?”
“我误打误撞破坏了他的告白现场,还给他立了一个脚踩两条船的渣男形象。”
程意绵还记得,那位学姐紧张的捏着一封手写情书,表白词念完没等陆聿北回应她就冲过去,上演了一场狗血大乱炖的爱恨纠葛,成功唤醒差点失足的美女学姐。
“之后呢?”
“他有点激动,撸起袖子准备动手,谁知道掉河里了,”程意绵回想那段画面,确信无疑,“我本来就是要整他的嘛,自己站不稳与我无关。”
“啊?”
脑子里的画面是西装革履的帅哥变成落汤鸡,明白一个人的快乐不该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李蕊初憋着鼻涕眼泪,狠狠吸回去。
“我当初还嗑过你俩CP来着,原来你不喜欢他。”
“你别逗我了,我怎么可能会跟他有奇奇怪怪的关系存在。”
“美女帅哥的组合谁不爱,”想起那辆价值不菲的车,李蕊初感叹,“况且人家长那么帅,还多金。”
“帅又不能当饭吃。”
“有钱就可以啊,他叫陆……陆什么?”
“干嘛?”
打开百度搜索框,李蕊初眨眨眼,“能开得起宾利的年轻人往上数三代都不简单,我好奇,查一下他在沪城是什么身份地位,牛不牛X。”
“无聊。”
嫌弃未满三秒钟,程意绵挨着她悄声道:“陆聿北,你查查。”
搜出来一个同名同姓,还是住在其他城市已经年过半百的企业家,李蕊初失落关掉链接:
“应该是沪城比较低调的富二代,咱们以后跟他没机会再见面,就不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了。”
程意绵兴致缺缺:“说得也是。”
到达华浦苑是晚上七点半,小区里边随处可见高大树冠的香樟树,四月份正是开花季节,那股香气掺在泥土中,闻起来令人深深着迷。
不仅如此,人造河流相交纵横,美化草坪区域摆着休息椅,天晴气爽时可以带三五好友到此小聚。
周围公共设施一应齐全,光大型商场就有两家,低容积率意味着这片区域的楼盘价格不菲。
李蕊初是沪城本地人,十年前家里被划进拆迁范围,一赔就是大笔。
她现在住的华浦苑,是哥哥被调到国外工作之前装修好的三室一厅,地段好,附近商圈大楼数不胜数,图个找工作减少通勤时间,就暂时搬到了这里。
说白了,家里其他房子对外出租,又想脱离父母的管教,除了这儿,她无处可去罢了。
腾出带飘窗的次卧,铺完床,两人累瘫并排倒下。
“我来搜搜这边有什么好吃的。”
风从窗纱灌进来,李蕊初歇了会儿,实在懒得动:
“点外卖吧,出了一身汗,等会儿洗完澡我想躺平。”
“行,我来点。”
为了犒劳好友的帮忙,感谢她收留自己,程意绵打开评分4.9的查理烤肉,单点选购两人爱吃的菜品,又买了两大杯奶茶,输入支付密码的时候,她脑袋里响起金钱流失的‘哗啦’声。
本月生活费减少536大洋。
收拾厨房餐桌,摆好商家送的烤肉锅,开启夜晚放纵的增肥生活。
“绵绵,我预祝你明天面试成功!”
奶茶作酒,诚意她有。
“借你吉言。”
李蕊初握着奶茶后退,“是必须选上,打脸看不起你的人。”
“看不起我?”几乎不用猜,程意绵点名道姓,“魏菲又说我什么了?”
“神算呐朋友。”
程意绵翻个白眼,“咱们四个人当中,只有魏菲喜欢酸溜溜说话,总跟我们比来比去,这不难猜。”
“可不是么。”
她们宿舍四个人,自从魏菲谈了个开公司的男朋友,经常在她们聊天的时候插话炫耀后,群消息已经很久没更新了。
李蕊初撇撇嘴,“我都不敢在群里说辞职这件事,憋了一肚子气没地方发泄,都快憋出内伤了。”
用生菜叶子卷住烤好的五花肉,撒上孜然辣椒和花生酱,本想放到盘子里,见她张着大嘴一副投喂准备,程意绵也就满足她的需求。
“你怎么又辞职了?”
“新工作不喜欢咯。”
“有五险还不喜欢?”
说到这儿,李蕊初狠狠嚼了两下肉片,“入职前明明跟我说三个月后拿到毕业证就转正,前两天听部门领导说什么考核,我才知道实习期半年!半年啊,工资那么一点点,不靠爸妈岂不是得饿死。”
“公司不可能无缘无故延长实习期吧?”程意绵不敢相信,“你没看实习合同吗?”
“面试谈好的事我就没多想,也怪我没有留意,”吸了口奶茶,咕嘟一声咽下去,李蕊初无精打采,宛如一枚被摧残的花骨朵,“这不说了,错在我。可是刚上班一个星期我就累成了狗,说好的朝九晚六变成了九九六,还没有加班费,把实习生当牛使唤,这委屈谁受得了!我不辞职,白给他们欺负?”
“你可以去劳动局告他们啊。”
后知后觉的李蕊初叹气,“算了吧,工资已经结算给我了,而且我不想被爸妈知道工作不顺。”
程意绵笑笑,“换作是我,必须跟他们闹翻天。”
“朋友,你运气很不错哦,抓住了好时机,蹲到辅导员推荐的实习工作,”李蕊初一双星星眼,比她本人激动,“听说试用期工资快六千了,除掉杂七杂八的税,到手起码有五千块。”
程意绵很淡定,淡定到对钱完全失去了兴趣,“无所谓,只要不在老家待着,给三千也干。”
而她的这种淡定,全部来自三姑六婆热情推销的‘优质相亲宴’。
过分了,她才22岁,怎就到了恨嫁的地步?
第二天提前一个半小时到沪城资产监督局人事部,面试加笔试,林林总总半天时间过去,以为要回去等通知,结果下午那位面试她的大姐姐打来电话,说她通过了。
只是岗位等级下降,工资也少了一千块。
还没有考上编制,能在这里实习已经比其他面试者幸运许多,她没什么好失落的。
时来运转,跟着师傅不过半个月,领导看她在会议上记笔录和做策划案的能力出众,破例调到项目主任身边当实习助理。
没来得及跟朋友和家人通知工作上的喜讯,周五当天开完会,有个在建项目比较急,需临时出差。
她委以重任,急匆匆赶回华浦苑收拾随身物品,坐上单位的车子离开沪城。
担心在工作时出纰漏,程意绵小心谨慎询问注意事项:
“范主任,我是不是要提前熟悉这次项目的资料?”
范主任自从坐上车到现在,抽烟动作不断,两根手指间的色素长期沉淀,黄中泛着黑。
头一次见到这位领导,程意绵在心里默默吐槽,跟在他身边吸二手烟,想做好个人防护措施都难,她又不是潜水健将,能一口气憋上半个小时不呼吸。
长此以往,这肺管子怕是不能要了。
看来,得给自己买份保险。
掐断烟支随手丢出窗外,范主任关上车窗,打断她的臆想,“今天晚上跟L市的几位老总吃饭,不打官腔。”
“哦,好的,”毕竟是初出茅庐的菜鸟,怕不懂规矩迁怒领导,程意绵很识趣地闭嘴。
“小程啊,”范主任扭头看她,视线停留在衣领的位置,而后悄悄上移,“女孩子应该多买些漂亮衣服打扮自己,不光悦己,重要的是合作方看到了也赏心悦目。”
“刚上班手头比较紧,等发工资再说。”
“会喝酒吗?”
程意绵撒谎,“能喝一点点。”
“一点点怎么行,以后跟着我经常出差,饭桌上不会喝酒伤他人和气,进入社会脸皮厚点才招人喜欢。”
“范主任教训的是,我记下了。”
呛得喘不上气的烟味令人作呕,程意绵扣动旁边的车窗按钮,降下缝隙呼吸新鲜空气。
缺氧的大脑随之运转,突然想到,作为一名合格有素质的领导,不应该保护手底下的女员工,最起码不让她喝醉吗?
怎么还有劝酒的?
觑了眼旁边的位置,不知为什么,这位范主任给她的感觉很不舒服。
车子下高速直奔湘荣居饭店,已经有三家公司的负责人在包厢等候。
范主任一直负责L市的国有企业对接项目,跟他们很熟,刚见面就有聊不完的话题。
被称为王总的人率先注意到他身后的助理,连忙问:“这是你们单位新来的员工?”
“对,”范主任皱眉犯难,“程……你叫程什么来着?”
“程意绵。”
未客套上几句,站在门口的人挂断电话,急得他满屋子打转:
“老韩居然把陆总请来了,我得下楼迎接。”
“哪个陆总这么有排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