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蛋汤已经摆出来一段时间了,就算被装在保温桶里,温度也只是稍微有点烫,不会烫伤人。
但被红红黄黄的汤水弄一头,侮辱性极强。
别说蒋川愣住了,袁辛还有那三个狗腿都愣了一下。
“卧槽!”蒋川也霍地站起来,抹了一把脸,把汤水甩了甩,瞪圆了眼看着丁舧,“你他妈有病是吧?!”
袁辛已经迅速绕过桌子,把丁舧拉到自己身后,警惕地盯着蒋川。
三个狗腿也反应过来,嗖嗖地狂抽桌上的抽纸,手忙脚乱地给他擦头上的汤和菜。
左右几张桌子边坐着的其他学校的运动员都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体育生们大多性子烈,相互之间看不对付就干的事儿属实常见,他们也就看个热闹,都没想过要起来拉个架。
丁舧方才的动作非常快,快得完全不像一个视障人士——或许有智能眼镜的帮助吧——袁辛甚至没有看到他脸上有什么恼火的表情,就这么平静而迅速地出了手。
此刻他好整以暇地摸过自己桌上的纸巾盒,从袁辛身侧非常友好地递过去:“抱歉,你知道的,我确实有病,眼睛看不清,不小心把汤弄洒了,实在不好意思。”
蒋川当然不会接他的纸巾盒,这会儿三个小弟已经七手八脚地把他身上的菜汤擦得差不多,只是一身汤味儿非常明显,挥之不去。
他冷笑地看着丁舧和袁辛:“这么玩是吧?眼瞎了不起?!”
丁舧从袁辛身后探着头,一脸无辜:“我也不想这样啊,赔你一身衣服行吗?”
袁辛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附和丁舧去认定对方的残疾他做不到,再开口呛声把事情闹大也不合适。
丁舧方才那么说显然就是要祸水东引,避免影响他比赛,他不能辜负对方的好意。
现在就只能起个盾牌的作用。
“老子他妈的不稀罕!”蒋川啐了一口,抬手脱了沾满汤水的运动服外套,指着他们两个怒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想什么!”
旁边有围观的人纷纷起哄:
“算啦,人家都道歉了,干嘛还这么矫情!”
“人瞎子也不容易,让让他呗!”
“就是,刚才不是你先找茬的么?”
也有人嘀咕:“怎么瞎子还来参加运动会?又不是残运会。”
旁边有人给他解答:“那是丁舧,你没认出来吗?”
接着就是意味深长地:“哦……”
袁辛听着这些话有点烦躁,很想横眉怒目地看过去,让这些八公都特么闭上嘴。
丁舧像是对此早有预料,在他身后抬手拦住他的脑瓜,低声道:“淡定。”
“不能这么算了!”狗腿之一叫嚣道,“君子动口不动手,瞎子就能仗病欺人了?!”
狗腿之二立刻跟上节奏:“明明是袁辛挑衅在先!你们别转移视线!”
袁辛冷笑,哦,你们反应过来了?
估计有人发现骚动立刻告了状,有保安带着组委会的老师过来。
“发生什么事了?”那老师来回打量着蒋川和袁辛两方,“打架?”
打架是不能打架的,要是被认定为打架斗殴,比赛就别想比了。
蒋川那边更不能承认,万一被定了性,搞不好这边让他退赛,省队那边还得有处罚。
于是他忍气吞声地说:“没有,一点小误会。”
“真的吗?”老师看向袁辛。
袁辛也点点头:“嗯,没打架,就是误会。”
双方都说没事,老师也懒得追究,严厉地看着他俩:“比赛期间,心思用在正地方,别给自己找不痛快,知道吗?!”
几个人齐声道:“知道了。”
等保安和老师离开,蒋川把衣服往肩膀上一搭,恶狠狠地觑了袁辛一眼:“赛场上见,他妈的虐死你!”
撂下狠话,他就和狗腿子端着吃的换了座位。
“哎,吓死我了。”丁舧表情夸张地抚了抚胸口,拽着袁辛的手腕晃晃,“快吃点压惊饭,闹腾了这一会儿该凉了。”
袁辛很感谢他方才的出手,但两人之间说什么谢不谢的太刻意,就只是拉开椅子让他坐回去:“我再去给你盛碗汤。”
“好嘞!”丁舧冲他摆摆手,“不要西红柿鸡蛋汤了,换那个青菜汤吧。”
取餐的时候,袁辛遇上了几个十三中其他一起来参赛的体育生,其中一个问道:“袁哥,刚才是不是体校的蒋川找你麻烦了?”
“没事没事,小误会。”他们都是高一高二的学弟,被人一叫“哥”,袁辛立刻就稳重了起来。
另一个说:“本来想过去帮你们骂他来着,去晚了一步,看见组委会那个老师在,我们就没敢过去。不过他要是再敢找事,比赛完了我们一块干他!敢欺负我们十三中的人,活腻了!”
“就是,给他点颜色看看!”
“我们十三中的人聚是一团火,把他们都烧成一把灰!”
袁辛被这集体主义荣誉感和中二发言逗乐了,拍了拍其中一个的肩膀:“你们好好比赛,先别管这些。”
寥寥几句话,他的心情立竿见影地好了不少。
以前没怎么跟这帮小孩儿打过交道,这么一同仇敌忾,还挺亲切。
有同伴果然还是不错,难怪以前丁舧这么喜欢被人围着,好像被一双无形的手撑着似的,充满力量。
孤狼和群狼的感觉到底不一样啊。
吃完饭,俩人离开餐厅,返回房间。
刚进了电梯,就听外边喊:“稍等!”
袁辛赶忙按住开门键,就见省队的领队秦科和两个教练匆忙进来。
“哟,小袁,丁舧。”秦科见了他俩,先是一愣,接着笑成了一朵灿烂的九月菊,“没想到能在这儿遇见你们,你俩残运会上的成绩不错啊,可喜可贺!”
省队领导来看高中生联赛,显然是来选拔人才的,能遇上也很合理。
丁舧更人情世故一点,冲秦科和两个教练笑笑:“是袁儿跟我配合得好,没有他带着我不会进步这么快。”
“是,小袁本来就是个不错的苗子,代表学校来参赛了是吗?”秦科问袁辛。
袁辛点点头:“嗯。”
“话还是那么少。”秦科笑着点点他。
丁舧接口道:“话少没事儿,活好就行,秦队您知道吗,我们袁儿400米跑进48秒了!最新的训练成绩是47秒80!”
袁辛闷声不吭,但是听着他这么炫耀自己,嘴角真比AK还难压。
短短两个星期,提高到这个成绩,战胜蒋川应该不在话下!
虽说蒋川并不算省队最厉害的,但是谁叫这货一直在自己眼前嘚瑟,赢他是必须要完成的任务。
至于其他,拼尽全力争取就是了!
“是吗?!厉害啊!”秦科惊讶地看着袁辛,“突破瓶颈期了!”
算是吧,袁辛心里想。
丁舧手肘搭着他的肩膀,大言不惭地吹嘘:“之前那就不叫瓶颈期,不过是停下来等一等队友罢了。我们小袁儿说提高就能提高!”
这吹得有点过了,袁辛胳膊肘捣了捣他的肋骨,面对秦科的目光,不好意思地垂下眼。
“能突破就是最好的。”秦科意味深长地说,“年轻人无可限量啊!”
“那必须,袁儿早晚会回到400米赛场的。”丁舧话里有话。
袁辛想给他个眼神示意,但想到对方get不到眼神,只能又怼了怼他的肋骨。
有必要吗我请问,跟秦队说这个干嘛?
是不是想把咱俩要拆伙的事儿传得每个人都知道?
秦科显然意识到了丁舧话里的深意:“哦?你们将来什么打算?”
“我最近在积极配合治疗,眼睛情况比以前有好转,而且袁儿带我跑了半年了,现在对跑道已经有了感觉,我想试试不用领跑员。”丁舧直截了当地说,而且说得很刻意,“如果恢复得好了,提到T13也有可能。”
T12是可用领跑员可不用,T13的视力状况会稍好一些,定级标准是视力从0.03到0.1,视野在5度到20度之间,不允许使用领跑员。
“双人跑总是会互相影响,我要是能单跑就单跑。”丁舧脸上带着兴奋,“我希望我和袁儿能在各自的赛场大放异彩!”
秦科和另外两个教练对视一眼,显然大家都很高兴。
只有袁辛一个人心里五味杂陈。
他只知道丁舧要跟他拆伙,但不知道对方是在考虑不用领跑员。
一个人眼前模糊不清地站上跑道,需要克服很大的心理压力吧。
视力要是提升了那当然好,可是在没有稳定之前,何必为难自己?
“那太好了,咱们省田径队这是又添两员猛将!眼睛有好转更是喜讯!”秦科欣慰道,“未来可期啊你们!”
电梯到了指定楼层,“叮”地一声停下。
“我们到了,你俩加油!”秦科转头看着袁辛,“小袁,期待你这次的表现。”
袁辛坚定地点头:“我一定会全力以赴!”
“对了秦队,麻烦问一句。”丁舧扒着电梯门,“那个蒋川,最新的训练成绩是多少,您知道吗?”
秦科想了想,笑了:“他啊,也不错,我记得是47秒60。”
袁辛的心里立马“咯噔”了一声,心脏重重一坠。
电梯门复又关上。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啊袁儿。”丁舧拍着他的肩膀,“我觉得你这次肯定能超常发挥,毕竟赛场氛围跟训练场不一样,很能刺激人。”
没过几层就是他们住的楼层,俩人下了电梯,进了房间,袁辛才迫不及待地问:“你真的不打算另配领跑员了?你现在的眼睛到底怎么样了?”
方才听见蒋川的成绩他只是郁闷了一瞬,但很快就想开了。
无所谓,干就完了。
还是丁舧刚刚说的话更让他挂心。
为什么这些都没跟我说呢?难道觉得要拆伙,就没这个必要了吗?
生气谈不上,只是有那么一点点……悲凉。
丁舧把运动服外套脱了,摸摸索索地往屋里走,笑道:“我觉得是好一点了,但不知道能不能稳定住,所以没跟你说,怕你白高兴一场。领跑员是不想配了,想自己跑。”
想说“除了你没人能跟我配”或者“我根本就不想跟别人配”,但都说不出口。
怕小甜瓜更不肯离开。
“人总要独立行走的嘛!再说了,自己跑能跑得更快一点。”他一屁股坐在床上,向后躺了下去,“我可不是嫌弃你哦,你懂的,要是没有你,我走不到今天。”
或许是吧,丁舧本来实力就强,领跑员的配速不能比他低,不然真的会拖累他。
袁辛对自己的水平有自信,不会妄自菲薄。
“可你现在能看清跑道吗?一个人跑能放得开吗?”他担心地问,“重新适应会影响成绩吧?”
丁舧摘掉智能眼镜,双手粗暴地揉了揉脸:“不至于,虽然说万事开头难,但总得慢慢适应,现在跟过去完全不一样,适应起来应该会很快。别的运动员都行,我怎么可能做不到。”
是啊,别人都能做到的事,他也一定会做到。
别人做不到的事,他也要做到。
丁舧这个人,就是这么要强。
袁辛半蹲在床边,看着他那双睫毛长长又漂亮的眼睛,心里软软的,又有些担忧:“现在的视力,比以前好多少了?”
丁舧转过头,突然伸手捧住他的脸,凑得很近,几乎是鼻尖抵着鼻尖的距离,眼睛定定地盯着他,轻声道:“真的清晰了一点点,但视野还是原来那样,仍旧只能装下一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