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似有机甲赶到,与向他们发射导弹的敌军缠斗在一起。爆炸、轰鸣、尖锐的警报声,响彻夜空。
□□莛听不见,大脑一片空白,耳朵也像是聋了一样。他瘫倒在舷梯上,麻木地抱着拉里,一双眼睛如失明了般空洞地看着头顶的夜空。
叔叔死了。
他想着。
不只是叔叔。还有厨娘,管家,赛托,许多,阿钊。
他反复想着那些人名,每想一个心中的痛便更深一分。可他却无法停止,从头想到尾,又从尾想到头,如同自虐一般,反反复复想那些已经死去的人。
到此为止了吗?他空白地想着。我失去的,已经够多了吧?一切是不是可以就此停下了?
可他又隐约知道,这里还远不是终点。48小时之后,帝国的铁骑将降落在这片土地上,到那时还会有更多人因他送命。
当年他与泽维尔定下6个月之约,高傲地笃定帝国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拿下石陲要塞。
他自负天才,不把任何困难危险放在眼里,觉得自己可以凭一己之力踏平山海。
可命运会以千百倍的残酷惩罚他的倨傲。6个月之约,他赢了。5年之后,他输了个彻底。
朦胧之间,九天的颠簸终于停止了,黑夜之中有几架机甲从后面赶了上来,护着九天的尾翼。平飞之后,机舱的门被大力扯开,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荣莛被人攥着衣襟拽了起来。
“我爸呢!”希德疯狂大吼,声音尖锐得近乎劈裂。“荣莛!我爸呢,你不是应该拉他上来了么……他人呢!!”
荣莛垂着眼睛,任他摇晃自己的身体,不敢与他的目光接触,更不知如何回答。他这一生,从未如此懦弱过。
“操!”
希德的泪瞬间淌了下来,他挥起拳头,狠狠砸在了荣莛的脸上。
荣莛被这一拳击倒在地,嘴角和眼睛瞬间便得血呼刺啦。但他也不反抗,只是用手护住拉里的头,沉默而麻木地承受着希德的殴打。
希德也像发了疯一样,掐着荣莛的脖子把他按在栏杆上,一拳接一拳捶下去,往日的温柔风度荡然无存,如同失了智的野兽一般。
“都是你!都是你!!”
有滚烫的液体落在荣莛青紫的脸上,不只是血还是希德的泪。
“爸爸他早说了让你放弃石陲要塞,一家子一起走,可你他妈就想当救世主,当大英雄!现在好了吧?我们全家的命,都他妈要断送在你这个大英雄手里!你怎么赔?荣莛我问你怎么赔!!”
他赔不了。
荣莛肿起来的眼皮颤抖,哽咽着,窸窣渗出泪来。
他只有一条命,赔不了那么多人的,他就算是死上千万次,都觉得太便宜自己了。
“你有什么资格哭!”希德大吼。
兄弟两人在舷梯上扭打在一起,拉里在他们肢体的碰撞中哇哇大哭。疾驰的九天在迅速降低高度,十几分钟后,降落在了一片无人的山坳之中。
“少将!!”
几架随行的机甲也跟着降落,远山霖从舱门一跃而下,深一步前一步地向这边冲过来,他身后不远处跟着威里姆和关海,以及为数不多的几个士兵。
远山霖扑倒舷梯上,奋力推开希德挡在荣莛之前,怒吼道:“住手!”
希德的五官因绝望而愤怒变形,上手就去撕扯远山霖:“你他妈滚开!你他妈屁也不知道……滚!”
威里姆等人终于在此刻赶到,他与几个士兵一拥而上,架着希德的肩膀将他拖开。远山霖扶着荣莛肩膀的手一直抖,甚至不敢去碰他身上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痕,关海附身简单看了眼,舒了口气:“问题不大。皮肉伤。”
远山霖轻轻碰了下荣莛的伤,指尖的黏腻触感让他心头钝痛,不禁颤声道:“少将,你……”
荣莛忽然抬起了头来,一双黑黢黢的眼睛像失了魂般地看着他:“……房子失火的时候,你在哪里?”
远山霖僵了下:“什么?”
“我问你……房子失火的时候……你他妈在哪里!”荣莛忽然用手重重锤地,哑着声低吼出来。“我明明让你提前返航了,就是怕地面出事!叔叔家着起来的时候,你……还有威里姆……你们到底在哪里啊!”
凄楚的声音在山坳间回荡,回音不止,如幽魂般飘散在夜里。所有的士兵都垂下了头去,面孔藏在阴影中,沉默不语。
远山霖僵硬地半跪在荣莛身前,触碰荣莛面颊的手在半空悬了半晌,最终颓然坠了下去。他的喉头滚动几番都不能成言,就在此时,希德忽然纵声大笑起来。
“你怪他们?你自己的错,想怪到别人头上?这样是不是能让你自己的良心好受点?没用的荣莛……我告诉你,今日的一切,都因你的决定造成,和其他任何人无关!”
荣莛的胸膛起伏几下,忽然一俯身,狠狠干呕起来。
是的,他怎么好意思责备远山霖?
连他这个主将都无能为力的事,士兵们能怎么办?
他刚才说的每一个字,都让自己恶心。
“……少将。”远山霖扶住荣莛的胳膊,颤声道。“怪我,都怪我。是我没办好你托付给我的事,您罚我吧……”
威里姆插话进来,声音也有些干涩:“少将,您别怪霖子,他一返航就被互助会那帮人绊住了。今天各地忽然爆发了多起起义,互助会的那帮龟孙不知从哪儿得到了武器,刚才在半空冲你们发射导弹的就是他们。说起来斯通议员的家在我的辖区,要怪也是怪我……”
荀禾忽然上前一步,攥拳道:“刚才在空中,负责拦截互助会火力的是我。是我学艺不精,没能尽快将他们击落。少将,是我的错!”
方才沉默的士兵们忽然七嘴八舌起来,每个人都拼尽了全力,把错处往自己身上揽。
在此起彼伏的人声中,荣莛深深弯下腰去,将头埋入自己的膝头,五指无力地撕扯着发根,声音哽咽:“别说了……你们都别说了……”
“都他妈闭嘴!”
希德用力挣扎了下,冲人群怒吼:“你们这么护着他,是为他好吗?他这么骄傲自大,已经害死多少人了,非得把他自己的命也搭上你们才满意吗?”
众人一怔,纷纷沉默了下去。
希德狠狠甩开威里姆的桎梏,瞪了眼关海,恨声道:“吉安娜情况不好,你过来……帮我给她看看。”
关海一啧,看着希德转身向机舱内走去的背影,神色有些阴郁。荣莛挣扎着也要起身,急道:“吉安娜……我、我也要去……”
关海的手搭上荣莛的肩膀,也不知他细长灵活的手指如何动作了一下,荣莛忽觉后颈一痛,随即一股无力席卷全身。
他一头栽倒在远山霖怀中,挣扎抬眼间,恰好看见关海指尖银光一闪,似是将什么针剂藏回了口袋里。
他惊怒:“你……”
关海拨弄了下他的额发,看着他瞪大的眼眶中双眸渐渐失神,低声道:“你还打算逞能到什么时候?该休息了。”
荣莛挣扎着要去扯他的袖子,可五指终究无力地从空中滑落。头一歪,他坠入了黑沉的深渊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