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称骨记 第280章 比高蛇7

作者:亮兄 分类:古典架空 更新时间:2020-06-26 00:12:26 来源:文学城

姥爹看出他确实是经过高人指点的。

姥爹还看出,他确实聪明,但恃才傲物。

他主动给人看面相手相,给人指点迷津,告诉某某人某年要注意什么,告诉某某人财运即将到来,告诉某某人姻缘就在眼前不要心急。即使别人不想问的时候,他也无事献殷勤。

姥爹将这些事情说给小米听了。小米也为她的魄而担心。

一天,姥爹恰好经过他借住的地方。他正在屋檐下摆弄他的桃木剑和风水罗盘,见姥爹从屋前经过,急忙放下桃木剑和风水罗盘,喊道:“嘿,请问那位是人人口中称赞的马老秀才吗?”

随着时光的推移,画眉村越来越多人不再叫姥爹做“马秀才”,而叫做“马老秀才”。姥爹慢慢习惯了。

当时还下着雪,不过早晨的鹅毛大雪到现在已经变得零零碎碎,仿佛天地是一间偌大的弹棉花的房子,棉花絮儿弹得到处都是。姥爹头上落了一些雪花,但是不明显,因为他的头发也开始变白了。

姥爹站住,回头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啊,原来是您啊!听说您的掐算无比精准,可否和我比试一下?”那年轻人激动不已,像一只好斗的公鸡。

只要姥爹在画眉村,就常有来画眉村要跟姥爹比试各种玄黄之术的人。姥爹要么不搭理,要么推说自己不会。要一一应付的话,姥爹应付不过来。

但是这个香港来的年轻人不同,他是来捉小米的魄的。姥爹虽然平时假装不关心他,实际上暗暗关注他的一举一动。但是姥爹不能表现出来。这年轻人说得不错,这里确实有怨气极大的类似妖物的存在。姥爹不能反驳。但由于那个所谓的妖物正是姥爹想保留到合适时机的小米的魄,姥爹无法视若无睹。承认吧,有违自己;否认吧,有违良心。

倘若他是邪恶之人,到处使坏,姥爹也好将他驱逐。可是他偏偏一片热心肠,相信邪不压正,并无害人之心,姥爹不能昧着良心赶他走。

于是,姥爹只好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姥爹经过这里的时候就在想,如果他给自己打招呼,自己该如何应对。是置若罔闻呢,还是热情回应。

“我知道这样很唐突,但是我确实想试一下。我离开师父之后没有遇到过高人,或者说,没有遇到过比我师父还厉害的高人。到底是山外有山,但是我还没有见到高山呢,还是外面已经没有山了?”他的用词听起来似乎谦虚,但语气不失高傲。

姥爹决定答应他,于是笑道:“你要怎么比?”

姥爹走南闯北,熟悉官话和方言,所以即使他的话是普通话和广东话胡乱夹杂,近日学的方言也混了进来,姥爹还是能听得懂,也能以广东话回答他。

他听姥爹说着带着广东口音的话,吃了一惊。但是他很快镇定下来,指着屋檐上悬挂的冰锥,说道:“算冰锥!”

姥爹抬头朝屋檐上看去,积雪在屋顶融化,顺着屋檐往下滴落的时候被冻成冰,形成了一根根如同倒着生长的竹笋一样的冰锥。冰锥有一长排,如同出征前的枪头,如同怪兽张开的嘴。

“冰锥有十一根,数一下就知道了。”姥爹说道。冰锥有的完好,有的掉了,有的残缺。完好的冰锥有十一根。

他摇摇头:“不是算冰锥的根数,是算它掉落的时间。”

“哦?”姥爹皱了皱眉头。

“不敢了吗?”他脸上有些得意之色,以为姥爹退却了。

“要预测这十一根冰锥掉落的时间不算太难,但是要等它们全部掉落,恐怕需要很长时间。你会在这里呆到它们都掉了再走吗?”姥爹问道。

他愣了一下,仰头去看那一根根如同水晶一般的冰锥,思考片刻,说道:“我确实不知道自己还要多久再离开这里。”

姥爹又道:“再说了,这十一根冰锥如同十一个命运,虽然命是既定的,但运各不同,就算你我都能准确算到它们各自的命,但是最后出现的结果不一定跟我们预测的完全相同,你我又怎么好比较呢?”

“那这样吧,我们就算两边最靠边上的两个冰锥,怎样?”他指着最边沿看起来最瘦小的冰锥说道。可能是最边沿的冰锥受的风比较大,所以融化得快一些。那里的积雪也最薄,有几块瓦上已经露出了瓦本身的青色。

姥爹看了看东边最外面的冰锥,又看了看西边最外面的冰锥,然后点头道:“好啊。那你算一下,是哪个冰锥先掉落。”

他立即返身,拿起来那个罗盘来,走到了东边的冰锥下,又走到了西边冰锥下。

姥爹问道:“你的罗盘不是失了效吗?还能用?”

他狡黠一笑,悄声说道:“马老秀才,我说罗盘坏了,只是骗骗那些人而已。我不这么说,他们会信我吗?会让我留在这里寻找那妖物吗?不过我的罗盘确实感觉到了那个妖物的存在。我给他们看罗盘的时候,在罗盘底下放了一个以前捉到的邪物,所以罗盘指针紊乱。”

他确实聪明。

“哦……”姥爹皱皱眉头。

他收起罗盘,回到姥爹身边,自信满满道:“我刚才测了,东边的冰锥稍稍偏南方,接近离卦,是火位,冰锥是水,受不得火。另外,风从东边吹来,东边的冰锥会融化更快。因此,我预测东边的冰锥先掉落。”

姥爹点点头,说道:“看来你的风水罗盘还有点用。”

他高兴道:“这是当然。莫非马老秀才你也猜……的是东边的冰锥先掉落?”他故意将“猜”字拖得很长,一是提醒姥爹——不要跟他一样,二是贬低姥爹——猜和掐算是完全不一样的预测方式。要靠猜的人,自然已经属于下风。

姥爹笑了笑,说道:“既然是比试,那肯定要不一样啰。我认为必定是西面那个冰锥先掉落。”

“你这是赌吧?”他不以为意道,“看我选了东边的,就随便选西边的,赌一赌运气?”他故意将“赌”字说得很重。

在预测术中,赌还不如猜呢。猜至少还有根据和判断,只是结果不那么确定。赌则是完全放弃了,听天由命。

姥爹知道他年轻气盛,并不生气,温和笑道:“谁是谁非,明天上午就知道了。”

“明天上午?你的意思是明天上午这两个冰锥中就有一个会掉下来吗?”他狐疑道。

要预测两个冰锥哪个先掉,这已经非常难得了。如果还能预测大概什么时候掉,那就是非常非常精确的预测术了。这就如一个人去询问姻缘,一位预测者说“你有姻缘”,而另一个预测者说“明天上午你将遇到命中人”。高下立见。

姥爹略微思考了一下,点点头说道:“是的。明天上午。”

他的脸上抽搐出一丝笑,说道:“好。明天上午见分晓!”

“年轻人,好胜心不要太重。”姥爹说完转身离去。

据李嘉豪借住的那户人家的户主说,姥爹走后,李嘉豪就像入了魔怔一般盯着屋檐下的冰锥。他先是如泥菩萨一般仰头看着屋檐下的冰锥,一动不动。那户主起夜出来,看到李嘉豪如松了根的稻草人一样被风吹得摇摇晃晃,头上肩上落了不少积雪。那户主叫他进屋,他将户主的手甩开。户主见他执意如此,便从屋里搬出一把椅子,放在李嘉豪的身后。

第二天,那户主见李嘉豪坐在椅子上,脸色苍白,眼眶血红,仍旧盯着屋檐下的冰锥。

户主走了过去,想劝他回屋里歇一会儿。

户主刚走到他身边,就被他一手拽住。

李嘉豪的手在抖,他问户主道:“你看看屋檐两边的冰锥,都还完好无损吧?”

户主看了看东边,看了看西边,点头道:“都在呢。都在呢。你管这冰锥干什么?”

“我以为我眼睛看花了。在就好。”李嘉豪舒了一口气。

“在就好?掉就掉了呗!”户主无所谓道。

“你以前看见它掉落过?”李嘉豪又紧张起来,手拽住户主不放开。“是东边的先掉落,还是西边的先掉落?”

户主一头雾水地看着紧张过度的李嘉豪,摇头道:“我哪里知道?我没有关注过。有可能是东边的先掉落,也有可能是西边的,这谁知道!”

李嘉豪猛地摇头,说道:“不,不,这都可以知道的。所有即将发生的事情,都是有预兆的,都是可以预测的,只是预兆你是不是看得到,预测的准不准。”

户主猛地挣脱李嘉豪的手,愤愤道:“我看你是疯了!”

“不,我没疯!你不知道,这关系到我的玄术水平,关系到我这么多年来的付出是不是值得!如果这都比不过别人的话,我怎么去弘扬正气,怎么去清除邪恶?”李嘉豪正色凛然地说道。

“这冰锥有这么大的关系?”户主有点摸不着头脑。

“当然!”李嘉豪将极为疲惫的眼睛扫视了冰锥一遍。

李嘉豪的眼神比冰锥还要寒冷,户主感觉他看过来的时候带着一阵凉风。

户主顾不得他是否受风寒了,急忙退回屋里去。

等到快吃午饭的时候,户主又走到李嘉豪身边,客客气气道:“要吃饭了。”

李嘉豪面露喜色,问道:“是吃午饭?”

户主莫名其妙道:“现在又不是早上,又不是晚上,当然是吃午饭,难道你现在要吃早饭或者晚饭不成?”

李嘉豪哈哈大笑,冻得苍白僵硬的脸上露出的笑容仿佛是刀子刻出来的一般,就连那笑声都让人听出几分寒意。

“你笑什么?”户主不知道他为何突然发出这样的笑声。

他喜滋滋说道:“这么说来,上午已经过去了!”

户主道:“今天的饭稍稍早了一点,现在还没到午时,只差几分钟了。”

李嘉豪又抬头看了看屋檐两边的冰锥,说道:“虽然我预测的冰锥还没有掉下来,但是他说的也没有。不过,他说今天上午就可以见分晓,未免也太嚣张了!至少这一点上他失败了。”他的语速有点快,跟他的心跳一样。

户主那时还不知道李嘉豪跟姥爹比试了预测术。他曾经去过广东打工,听得懂李嘉豪的话,但是李嘉豪说多了说快了,他就有些跟不上。所以他当时没太听清李嘉豪的话,等李嘉豪说完,他默默说道:“准备进屋吃饭吧。”

李嘉豪确实感觉饿了,此时肚子里发出一阵咕咕的叫声。他扶着椅子站起来,点头道:“好,好,我先吃了饭再去找他,也不差这么一点点时间。”

户主说道:“就是,就是,又不是赶考。”户主其实没有真心劝他先吃饭,户主担心等他太久会让饭菜凉了。

李嘉豪高兴地跟着户主进屋去吃饭。

不过是一顿饭的工夫,李嘉豪再出门一看,西边屋檐下的冰锥不见了!

再往东边一看,那里的冰锥还在!

李嘉豪惊慌地走到西边屋檐下,在地上看到了摔碎的冰锥。

“它怎么就掉了呢?它怎么会掉了?”李嘉豪大声咆哮,像一只丢了猎物的猛兽一般焦急而愤怒。

他的咆哮声很快吸引了户主和左邻右舍的人。

户主的西边住着一位老太太,她姓魏,人家都叫她做魏婆婆。

魏婆婆见李嘉豪大呼小叫,又听不懂李嘉豪的话,便问户主:“他号什么丧呢?”

户主便告诉魏婆婆:“他守着屋檐下的冰锥,从昨天守到今天,见冰锥都好好的,还挺高兴,不知道为什么吃完饭出来冰锥就掉了。他就变成这样了。”

魏婆婆脸上掠过一丝慌张,但还强作镇定,问道:“这冰锥这么多,不过是掉了一个而已,他犯得着这样吗?再说了,这冰锥又不能换饭吃,不能当衣穿,掉了就掉了呗。”

户主见魏婆婆神色不对,于是问道:“我见那冰锥也不可能掉啊,莫非是您把它打下来的?”

魏婆婆结结巴巴道:“怎……怎么……不就是……不就是一个冰锥吗?我打了……我打了又怎样?难道……你还要我赔不成?”虽然她认为这冰锥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见李嘉豪几乎要发疯的样子,还是忍不住惊慌害怕,以为自己做错了事。

“乡里乡亲的,我要你赔冰锥岂不是笑话?”户主见魏婆婆紧张,连忙安慰道,“但是冰锥在屋檐下,不挡路不碍事,您老人家干吗要把它打下来啊?”

魏婆婆见户主这么说,少了几分紧张,舌头也顺畅了许多。她说道:“我家的电线是从你们家屋檐下面穿过来的。我看到最边上的那个冰锥已经挨上从屋檐下绕出来的电线了,担心电线漏电走火,所以我拿了晾衣的竹竿子把电线上的积雪敲掉,又把那个冰锥敲了。”

户主仰头看了看那屋檐,电线确实是从那里绕出来的,早上的时候他就看到电线上落了厚厚一层雪,像湿了水的筷子沾了白糖,电线被雪压住,沉沉地往下坠。他当时要不是被李嘉豪的说话方式吓到,也想敲一下电线。

“其实我每年都敲啊。没想到今年敲了会出现这种事。”魏婆婆瞥了仍然在咆哮的李嘉豪一眼,依旧有些担心。

户主说道:“魏婆婆,你别担心。我跟他好好说清楚,应该没事的。”

魏婆婆稍稍宽心,点点头,缩回自己的屋里去了。

户主回到李嘉豪的身边,轻轻拍拍他的肩,先将他拉进屋里坐好,等他不那么激动了,户主将魏婆婆用晾衣竹竿敲打雪和冰锥的事情说给他听了。

户主以为李嘉豪听完会再次咆哮一番,甚至责骂魏婆婆,出乎意料的是,李嘉豪听完之后面无表情,冷静得异常,似乎户主说的事情跟他刚才的疯狂没有一点联系。

到了傍晚,姥爹正在堂屋里打瞌睡,瞌睡中醒来,忽然看到门口外跪着一个人。

姥爹眯起眼看了看那个人,那人正是李嘉豪。

姥爹没有从老竹椅上起来,由于天气寒冷,老竹椅上垫了一层棉被。姥爹掸了掸被子,轻声问道:“干吗跪在这里啊?”

李嘉豪在姥爹瞌睡的时候已经跪了好一会儿了。他回答道:“我输了。”

“输了就输了,干吗要跪?”姥爹问道。

“输了就要认错,就要跪。我师父这么教我的。”李嘉豪面无表情地说道。

姥爹摇头道:“你师父不是一个好师父。”

李嘉豪撅起头说道:“要不是住在旁边的魏婆婆敲掉冰锥,输的还不知道是谁呢!要是就这么等着冰锥掉下的话,我还是能赢的!”

“那又怎样?”姥爹皱了一下眉头。

“那就说明我的预测能力不一定弱于你,我师父也不弱于你。我师父是个好师父!”李嘉豪朗声说道。

姥爹点头道:“你的预测术确实很好了。”

李嘉豪一愣。他没想到姥爹会这么说他。

“可是你没有考虑过一个更重要的因素,或者说,你师父没有教过你这个因素。”姥爹慎重其事地说道。

“更重要的因素?”李嘉豪迷惑道,“时间和方位以及风向我都考虑到了啊。”

姥爹笑道:“我说过了,你的预测术是没有问题的。但是你少了一个我这里才有的东西。”

“什么东西?”

“人生经验。”姥爹说道。

“人生经验?”李嘉豪喃喃道。

“是啊。我父亲在世的时候,教育我要‘知行合一’,光有‘知’是不够的,还要有‘行’。很多知道的事情有规律可循,有道理可讲,于是,你就以为你了解了其中的真谛。其实呢,你所了解的那个事情,或者说那个世界,并不是真实的事情,并不是真实的世界。”姥爹缓缓说道。

“不是真实的世界?”

“是啊。就像很多滚动的球,它们原本都有属于自己的路线,有自己的目的地。但是这些球是从四面八方而来,会碰撞,会捣乱,所以每一个球都随时可能改变方向,然后无法沿着既定的轨道前进,最后到达不了原来的目的地。”

“你的意思是说,冰锥本来会按照我说的先后方式掉落,但是我没有考虑到冰锥之外的东西会影响到它们?”

“我没看错你,看来你确实聪明,一点即通。”姥爹道,“冰锥没有按照你说的方式先后掉落,是因为你没有我在这里住的时间长,没有我对这里人了解得这么熟悉。我知道那位魏婆婆经常在下雪之后敲电线,她丈夫就是在一次下雪之后电线出了故障引起了屋里发火灾而烧死的。我知道了她的性格和习惯,再算算她今天上午会不会敲电线,会不会敲坏冰锥,所以能预测到冰锥掉落的顺序会被她打乱。”

李嘉豪抬起头来看着老竹椅的方向,恍然大悟。

“所以我没有赢在预测术上,而是赢在人生经验上。很多事情,你光知道是不够的,你必须经历,必须积累,还必须感知。”姥爹似乎说得累了,后面语气越来越轻。

李嘉豪问道:“听马老秀才的语气,似乎您以前也犯过我这样的错误?”

姥爹从鼻子里发出哼哼的笑声,然后回答道:“不是你这样的错误,我向来不愿跟人争高下。但是那时候我确实因为缺少人生经验而犯下一些错。那时候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人,怎么表达,因而让一个人承受了太多的痛苦。”

“那个人……很重要吧?”

“很重要。”姥爹说道。

“那个人……还在吗?”李嘉豪怯怯问道。他的态度已经发生了很大的改变,他已经心服口服。

“离开了,幸好又回来了。”姥爹说道。

李嘉豪点点头,说道:“那还好。您现在人生经验已经很丰富了,应该不会再犯下错误了。”

“谁知道呢?我能控制我自己不再犯错,但是我控制不了别人。就像刚才说的,那些命运的球从四面八方而来,会撞到我,改变我的轨迹。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聪明的李嘉豪听出姥爹话中有话,问道:“马老秀才,是不是我在某些方面打扰到您的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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