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一多,忙起来就昏天黑地。有的时候站在上班的地铁上,她都能靠在角落打个小盹,直到在珠江新城打开反方向的车门,被上车的人向前推耸,被他们手中滚烫的糯米鸡烫醒。
不过,她现在不喝咖啡也能撑得住,已经有段时间没去楼下那家咖啡店了,偶尔去那么一两次,也是摸鱼的时候去喝堆满了奶油的摩卡。每天踏进公司的,都感觉自己朝气蓬勃,在心里的杆子结绳记事数着日子,看到不喜欢的同事也没那么讨厌了。
就是谢宇扬生了她几天气,辞职这事没和她说,每次路过她的位置的时候像只邪恶摇粒绒样狠狠瞪她几眼。缪翊桐承诺包她一个月的饭才算哄好。
“你说你要离职了?”伊莎听到缪翊桐这样说的时候,还是有点小惊讶。销售的流动性大,她是知道的,即使客单价很高,每单抽成也很高,但是依然每个月都看着隔壁位置的人换了一个又一个。运营岗倒是还算稳定。
现在找工作不是很容易,缪翊桐突然就说要离职,她还是小吃一惊。
缪翊桐坐在高脚转椅上左右摇摆着身体,两条腿再半空中踢着,“是啊。我已经和领导说了,最迟下个月应该就跑了吧,最早下周就走。休息一段时间,金三银四,金九银十,还能刚好卡到找工作的绝佳好日子。”
“你这?这么急?辞职急,找工作也急?”伊莎不解。
“哎呀,打个比方嘛!”缪翊桐舔了一口奶油,“说不准,就是想休息一段时间。”
“可以,休息一段时间也好。话说回来,我也打算辞职了。”
“啊?”她明显没有想到伊莎会这样说,她一直记得伊莎的小红书的上面说的“希望成为这一行最有温度的从业人”,所以她默认伊莎会一直做下去。
伊莎看到她的错愕的大嘴,笑了起来:“什么表情?只允许你辞职,不允许我辞职?”
“为什么?”
“说了太多违心的话。有时候,为了业绩压力就随便说话。公司的项目也不行,想起对客户保证的那些承诺,哎,我自己都觉得不切实际。什么签十万元的合同,交付一百万元的销售额。怎么可能嘛,现在市场这么萧条。碰上些根本不入流的作品,你还要哄着他们,说:‘老师,你画得真好,特别有创意,很有艺术感,在市场上很受欢迎的这些作品。’,说出来自己都不相信,但是你得说着这样的话,让客户把钱交了。”伊莎叹了口气,“其实有一些好的作品,好好运作是可以收获不错的市场反响的,但是老板太在乎眼前一点点蝇头小利,每个月的业绩是他最在乎的,他不愿意放长线。”
“他说到底就是不愿意和你们共享资源的,你们销售那边要是卖画卖得好,把不就是一手客户资源,一手艺术家资源了,老板怕你出去另立门户。”他们公司不是特别大,但是胜在有官方背书,手上有个官方艺术展的项目十年从承办,很多客户都是冲着这个名头的保障来的。
“也有这个因素吧。不过,我是不想干了。可能,之后回家吧,正式接老头子的班吧。”伊莎的语气风轻云淡。
“那件事情说开了?”伊莎和她提过一次,她是为了逃避她爸给她安排的婚姻才出来的。她本来是搞证券的。为了让她回家,父亲来广州大闹,出手搅黄了她的工作,父女两大吵一架。让她回家,结果她又跑出来了。
“没,老爷子年纪大了,总要回去,这也是我的责任吧。”
“你倒是放得下。”
“倒也不是说放不放得下,就那件事,在我这就是一个一辈子的槛。可是是个槛又能怎么样,那不管怎么样,那个槛就是在那里。就感觉有些事情永远没办法说通,就像家里有一个积灰的房间,没有人去清理,然后久而久之,谁都不愿意踏足那个房间。”
缪翊桐轻轻用手包住了伊莎的手,伊莎倒是语气轻松:“没事,大不了不提这件事就好了。我本来就喜欢和珠子打交道,我来搞艺术行业,本质上也是想之后回去卖珠子,有钱人的钱好赚,你看清楚他们的需求,就能住赚钱。我不能因为和老头子的冲突,放弃我想做的事情吧。”
她语气轻松,好像之前大吵一架,哭着从家里面跑出来的那个人不是她。
“回来广州记得找我吃饭。”
“好,到时候肯定狠狠宰你一顿。”
霉菌、结满露水的洗手间瓷砖、烧腊店门口在躺椅上睡熟的阿嬷。
周孟桢的组画已经完成了三张,还有一张。
面对画板,他迟迟没有抬笔。他索性放下笔,走到画室的窗前,看着外面的景色。
今天的云一颗颗散在空中,晒谷子一样,整个摊开。
这段时间,他一直在想,如果那天晚上在便利店,自己没有那么冲动,事情会不会发生改变。或者,那天晚上她下车的时候,自己冲动一下,再问她一次,事情会不会变。这样算下来,好像自己已经错过的两次机会。
周孟桢画画很少会卡壳,起稿很流畅,画下来也很顺利。但是最后这一张,他一直没有落笔。
他从口袋里面掏出了一个小小的牛皮本,随手想画点什么,那些灵光一闪他就都记录在上面。红色绳子隔出最新的那一张,是缪翊桐奔向地铁站入口的背影。那天晚上顶不住困意又睡不着的时候画的。能挡住她半个身体的托特包被她甩在身后摇摆,一只脚大步踏上台阶,另一只脚还在半路没有跟上,猛地卷起了一阵风。右手上面搭她的西装外套,一件无袖的外套的肩线连着手臂的肌肉线条。
“在干嘛?都要毕业了,怎么还泡在画室。”钟思敏是来画室收拾自己东西的,颜料、画板,还有保暖的毛毯,统统早点寄回家,免得到时候还要自己扛回去。没想到周孟桢还在,周孟桢真应该被授予“画室守塔人”的称号。
听到有人的声音,周孟桢赶紧转身,把本子塞回口袋里面,“毕业作品还没得交差。”
“不至于吧,你这么无情的画画机器,还会没有灵感?”钟思敏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开玩笑。钟思敏觉得有人真的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料,他说迷进去,就能立马迷进去。
“灵感又不是饭,吃下去就能饱。”周孟桢笑了,“你是画完了?”
“嗯,一早搞定了,等毕业展了。”
“那还挺好的。我还差一张。”
“那你抓紧时间噢,这段时间很多事情,你有看到班级群里我发的那个时间表吧,活动,材料都记住了。”
光顾着置顶,倒没留意折叠起来的消息,“嗯?什么时候发的?”
“就前两三天吧。”
“行,我等一下看看。”
“那我先走了。”钟思敏已经把她的蛇皮袋子的拉链拉好了,“噢,还有,周末荔和的展室你对接的,你把注意事项发班级群里面,有一些注意的事项可能有同学还不清楚。”
“好,我会的。晚上发。”
钟思敏离开画室之后,又只有他一个人了。
这四年以来,过了很多个这样的时候。
有时候,跑完步之后就直接来到画室,就这样一个人,一坐就是一整天。记录着外面刺眼的光线,或者是淅淅沥沥的雨。酸枝的颜料盒放在地上被磨损,掉了一块又一块的漆,空出来的地方又被莫名其妙补上不属于原来的颜色。
好像突然有了决断,眼睛陡然一亮,掏出牛皮本放在一旁,拿起笔飞快画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