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东城西 第1章 城东城西·夏阳篇目1

“他们都说我是自杀死的，但其实我还挺怕疼的。”

夏阳篇目/1

四十二号楼。离婚。癌。

“婚姻的意义是什么？”我坐在电脑桌前，光标点在“搜索”二字上，我却迟迟未摁下鼠标。

这个问题已经缠绵在我心头好几个月了，对于我这种有自知之明的人，想不明白的事不会多想，适当的借助网络平台上的各大搜索引擎往往可以事半功倍。

可是婚姻的“意义”是普遍认同的吗？如果不是......

“汪习远！”

有人叫我，我被吓了一跳，急急忙忙便“啪”地一下合上笔记本电脑。

叫我名字的人很凶，也很没有礼貌。

他回来了。他进我房间时没有敲门，甚至连带着酒气的外套都没有换，便过来了。

“习远……”他道，“我好想你。”

“习远，想我了没？”他问。

“……”我扬起脖颈，咬着唇不回答。

“所以呢，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我问他。

安承汶笑了一声，若无其事说道：“这里也是我的家，确切来说是我们的家。只要我想，我随时都可以回来找你。”

第11街第42号楼7层03户。

这是我们的家。

但这不是安承汶唯一的家，他的“家”有很多，东城某个高档小区有套，郊区有一套别墅，还有某地有套大平层……最厉害的，还是在市中心的空中花园小洋房。

42号楼是他所有房产中最最最烂的一个，烂到令人嗤之以鼻。

他问我：“跟我回去，好不好？”

回去，回哪儿去？你可以去你的城东城西，城北城南，那我呢？整个世界就只剩这一个地方容许我蜗居了。

我凭什么和你回去。

我轻轻吻了吻他的额头，声音很轻：“天亮后你就要回公司了，做，吧，别废话。”

最后的时光如仙如幻，但我亲手搅散了这场梦。

……

他一手拿着毛巾擦拭发尾上的水珠从浴室走来，这个画面倒是显得他生动了些。

“这么早，你不在多睡会儿么？”他望向我说。

按理说，我现在很累很困，应该睡到自然醒才对。今天没有按理说，因为今天我要将我对安承汶所有的“按理说”画上句号。

虽然这个句号不会完美。

我蜷了蜷手指，将捏得皱皱巴巴的白纸递给他。等到他拿到手看清白纸上印的字后，我说：“我们离婚吧。”

这句话说出来好爽。

“离婚协议？”他轻轻哂笑一声，“我还以为是什么呢。”

他向我摊开手：“有笔么。”

挺顺利的。

太顺利了。

爽文都不敢这么写，我觉得大部分文里，那些离婚场景主人公都还会再挣扎一下的。

顺利成这样，以至于我从楼上下来，面对暑热的太阳时，我的四肢异常冰冷。

短暂的热烈后汹涌的空虚冲刷着我，是一场难过的暴风雨。我和安承汶上了同一辆车，可我们像是素不相识的两个人拼了同一辆车，在车上极力与这个陌生人拉开彼此的距离。

“民政局，二十五。”出租车师傅亮出收款码，我飞快地付了钱。

我们上一次来这儿是什么时候，冬天还是秋天？

反正不记得了，反正已经过去了十年。记不记得是哪天也无所谓，我总会记得今天这个日子的。

今天是2044年7月3日，我和安承汶离婚了。

“你们确定离婚吗？”

民政局的工作人员一脸惋惜的拿着我们的结婚证核对户口本上的信息，他这样问我，我还觉得很新奇：临门一脚还带反悔的？

那这一对人或许是太怯懦了，又或者是他们之间还有矛盾没有解决。

我和他都不是上述两种情况。

我们不怯懦，我们没有任何纠纷。

所以。

“我确定。”我先说。

安承汶顿了顿，也说到：“确定。”

工作人员莫名其妙的叹息一声。

随着这声如释重负的盖章声落下，我们之间的枷锁成功解开。

我拿着离婚证摸了摸上面的纹理，做工挺好，但没有结婚证的手感好。

十年前同性恋刚合法时，我们作为头一批可以领证的同性恋者享受了国家民政局授予的特殊的“结婚证”。别的不说，至少在印刷工艺上，还是能感受到国家的用心之至。况且我们的结婚证还要比普通的结婚证要多收一块钱。

不过，离婚证都是一样的，没有那一对分开时有“优待”。

从民政局门口出来，安承汶立在台阶的最后一阶，断断续续的烟雾从他的背影中缓慢渗出，上一次见他这个模样还是在酒店，他无法面对我炽热的目光时，而背对我。

唉，昔年往事，多说无益。

许是他听见了我的脚步声，他回头看了我一眼，又转身走下台阶，把还剩一大截的烟摁熄灭在垃圾桶的灭烟处。

放平常我就会跑下去拦住他，然后没心没肺地笑着从他手里夺过烟，抽上一口，将迷蒙的烟雾吐在他英俊的脸上，说：“丢了多可惜，不抽给我呗。”

多么可惜啊，尼古丁的味道还挺让人迷恋的。

“汪习远，”我从安承汶身边路过，他面无表情地叫住我，“离婚三十天内是可以反悔的，我不信你会熬过这三十天”

我脚步微顿，回头看了眼他，露出我最没有讨好之意的笑容：“我信。”

接着我头也不回的走了。

嘻嘻，两个幼稚鬼，他们打了个赌。其中一个人用金钱做筹码，另一个一无所有的人拿生命做赌注。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拿这个做赌注吗？

告诉你一个废话——因为我马上就要死了哈哈哈！

快死掉的人才会努力预想自己什么时候会死掉，才会不费吹灰之力的安静等（积极治疗不可以坐以待毙）死。才敢去赌会不会回头。

再告诉你一个，我连安承汶都没讲过的笑话吧，你要记得哦，在我死掉以前，绝对不可以告诉他！那就是因为我太多太多的爱都给他了，我没有好好爱自己，我得了胃癌。

哦耶，还是晚期。

医生说，我这个可以做手术的，做手术还是有机会可以痊愈的。可是手术费好贵好贵，贵到我再做三年我之前的工作都还不上。

安承汶很有钱不代表我也有很多钱。

本来吧，像我这种人，应该一辈子都跟着他，没有自尊，不需要自尊……可我现在，想要捡起我曾经掉在天边之外的自尊了。

我不想当癞皮狗了，解除婚姻对他好，对我也好。

下午去银行准备取点现金，但我发现，我那几张银行卡，除了某银行的，其他资金全部被冻结。

“……”乐观一点，我还有两万可动用资产。

两万真的没多少，顶多，可以维持我一个月的住院费。

假如我自己的身体状况不怎么给力，我可能这一个月都住不满，所以，我还是抽出一万块为自己准备后事吧。

我和安承汶离婚的第二天，我把我的遗照拍好了。

拍照的师傅叫我不要笑得那么假，我说师傅，我专门笑这么丑的，免得我笑得太好看了，后来的人看到我就觉得怦然心动。

师傅翻了个白眼，拍完照后没好气的把照片甩在桌子上。

“麻烦帮忙裱起来吧。”

师傅问：“裱起来干嘛？亖人才需要裱。”

“我就是将死之人，这就是我的遗照。”我笑嘻嘻说，“麻烦用最花最漂亮的花纹裱哦。谢谢。”

“……”

师傅的脸色变得好看了些，至少我觉得他有些愧疚了。

“得的什么？”

我无所事事答道：“胃癌。”

其实这个病很多人得，胃癌这病很抢手。

下午到医院，我和我的主治医生接头，医生说，你一天天的别乱跑。

我不听，我长着腿就是用来乱跑的。

“你真的要放弃治疗吗，要不然你去找你前夫借点钱吧，我不信你前夫真的对你那么冷漠，连救命钱都不舍得拿给你。”

二十五万我是真的凑不出来，我的前夫也是真的冷漠，我也真的是想要重拾我最后的体面。

显然这个体面被重拾回来，用起来还不太顺手。

我咧开嘴角露出被安承汶骂过恶心的笑，若无其事地对护士姐姐说：“况且，我真的特别怕疼。”

活着特别疼。

护士姐姐叹了口气：“你年纪轻轻的，未来还有那么多在等你……”

我求你了，不要提及未来，我特别怕想象这东西。

真正想让我被等的东西已经跑了好远了。

我只好强颜欢笑扯开话题：“我三十五岁，不小了。”

她欲言又止，摇摇头，替我掖好被子，走了。

其实我就是个庸俗之辈，我不像那些有着高尚情怀的诗人或是什么文学家，他们有着无穷的激情，乃至他们可以活出奇迹。我更像是一只生活在腐臭之地的屎壳郎，我到死都只宁愿待在那颗散发着恶臭味的粪球里。

我对我生的病没有痊愈的信心。可我真的，好怕疼，胃疼起来的时候快要把我疼死了。我好想下一次胃痛发作的时候，可以直接痛死。

这病可不要把我逼急了，要是逼急眼了，但我还没有办好后事，那我走的可就太不体面了。

来，曲线救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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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城东城西·夏阳篇目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