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的,陆知秋便在校长室半敞的门间看见了一个打扮时髦、通身不俗的美貌妇人。
这是原身的母亲?
陆知秋很难将这样一个精致的女人和居住在狭小邋遢公寓里的原身联系在一起。
他迟疑地停下了脚步,心中默默呼唤016。
016没有答复,他又叫027,依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这俩兄弟,挂机装死真是一个比一个强。
挣扎间,那妇人也看见了陆知秋,她神情微怔,看样子似乎有许多话想说,欲语还休。
陆知秋没有其他办法,只得抿了抿唇,迎着她的目光走进校长室。
校长是个肥胖的中年男人,撑着下巴坐在办公桌后面,见他进来忙招呼道:“陆同学来了,坐坐坐。”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陆知秋竟感到了一点讨好意味。
“谢谢,不用了。”他礼貌且浅淡地应了一声,随即便面色从容地来到贵妇人所坐的沙发旁,站定。
那贵妇人仰头望了他一眼,神态并不亲昵,反倒带着几分忧愁。
“……”陆知秋没说话。
在今日之前,他甚至一度以为原身是个孤儿。
原身独居,公寓内只有他一人的生活痕迹,他的手机里没有父母的联系方式,当他有至少半月没去学校时,寻上门作出关照的也是原身的老师。
看这位母亲找来学校而非公寓的动作,恐怕其甚至并不清楚儿子的住所,原主与她关系必然疏离。
也不知道眼下这是发生什么了。
少说少错,他表现的冷淡些应该也无大碍。
于是陆知秋就这样忽视了那份忧愁,可当他挪开目光,视线却倏然一顿——
陆知秋望进了一双毫无生气的眼眸之中。
寒意霎时爬上脊骨,这屋子里除却校长与原身母亲二人,竟无声无息地还站着一个人!
这人有着一头漂亮的银色长卷发,他的脸庞几乎与头发一样苍白。黄昏橙黄的光照洒进来,男人负手立于窗边,虽然站在那里,却没有半分为暖色笼罩,恍然一瞥,只叫人觉得是一抹诡谲艳丽、而又危险的中世纪幽魂——或许还是贵族幽魂。
看他衣着形态,此人绝不简单,而如此出众却又毫无存在感,可不就是鬼吗?
与他对视令陆知秋莫名感到了不适,见对方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他索性便又装作什么都没看见,收敛了眼眸。
那位油腔滑调的校长在此时出声:“陆同学,你母亲是为你前段时间逃学一事而来,听你的班主任说,你的状态不太好,你母亲藤川女士也一直联络不上你,你怎么能这样让母亲担心呢?你不考虑解释一下吗?”
不仅不清楚住所,连自己儿子的联络方式也不清楚吗?
母子关系看起来比陆知秋想象得还要糟糕。
闻言陆知秋心中有了定数,他默默退开沙发几步,面上却笑着,“我的家事就不劳烦校长操心了。”
此言一出,校长的脸色顿时有些难看,那位神秘的银发男人却意外地轻笑出声,似对此感到了兴味。
更出乎意料的,则是校长循声望过去的反应。
一个油头肥耳的中年男人,只瞧了一眼,竟随即生出恐惧的瑟缩来。虽只有一瞬,但陆知秋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藤川女士的反应也很耐人寻味。望向那男人时,她眼中满是几要溢出的迷恋与倾慕,好一会儿,她才后知后觉嗔怪陆知秋道:“小秋,不可以这样没有礼貌。”
她面上随即又扬起温柔的笑意:“实在不好意思,我不常在家,对他疏于管教,小秋以后还要麻烦你们多照顾。”
话是对校长说得,那张笑脸却很快又转而追随于银发男人身上,像在期盼什么反应,难以自拔。
……太奇怪了。
语气虽然温和,陆知秋却无法感觉到藤川女士的关心。
藤川还在关心与叮嘱,句句与儿子有关,却又句句不曾面向儿子。
陆知秋莫名有一种感觉,他觉得眼前好似一出戏,藤川女士沉浸于自己的世界与表演之中,塑造着温柔的好母亲、大和抚子类的形象,而她所认定的观众,正是那位银发男人。
校长室里的每个人都令他感到不适,他无法再在这里待下去了。
陆知秋打断了藤川女士与校长的交谈:“如果没有别的事情的话我就先回去上课了,这堂课可是由格外严厉的山下先生授课呢。”
只见藤川脸色兀然沉下一瞬,转而却又善解人意地笑起来:“嗯,不要耽误了学业。”
她的变脸之快几乎叫人误以为看错,陆知秋没有答话,暗自收敛眸光,就这样沉默地离开。
他刚把门关好,便看见带他过来的村上同学还在走廊,正望着窗外神游天际。
陆知秋走过去,拍了下他的肩膀。
村上吓了一跳,见是熟人,这才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吓死我了。”村上镇定下来,又好奇问道,“你妈妈怎么来了?她不是拍戏很忙吗?”
拍戏?
陆知秋摇了摇头:“不知道,我都多久没见过她了。”
“也是。”村上又反过来拍了拍陆知秋的肩膀,“不过你就知足吧!她那么有名,虽然不管你,但每个月不都给你很大一笔零花钱吗?哪像我,零花钱总是不够用……”
藤川是很有名的明星?
想到藤川女士那张貌美出色的面容,还有她那绝对称得上上乘的演技,陆知秋倒也不是很奇怪了。
二人往教室走,路过楼梯口时,陆知秋目光一顿。
一个银发的少年正沉默地倚在墙边,红瞳晦暗不明地盯着校长室,他浑身都隐隐散发出一种不安定的气场,下垂的双手隐约握成拳状,似乎下一秒便会带起一阵凌厉的风击碎教学楼脆弱的墙壁。
是那个早上将车壁砸出坑来得少年,他好像叫……逆卷昴?是逆卷家最小的儿子。
见有人过来,逆卷昴只冷冷地瞥了一眼,旋即便消失在原地,完全不给人任何搭话机会。
“……”
逆卷礼人在躲着他。
这是陆知秋几乎又将岭帝学院翻了个遍后得到的结论。
吸血鬼若成心不想见人,怎么找也没有办法。陆知秋最后给逆卷礼人发去条短讯,便专注于上课。
放学时已临近后半夜,夜色深重而又浓厚。
每一次出门又回到原身的公寓,陆知秋都要做好一阵心理准备。
原因无他……这公寓的生活环境实在太糟糕了。
方才穿越时,陆知秋完全是在垃圾堆里醒来的,整个屋子都弥漫着一股什么东西变质的臭味,杂物与垃圾到处都是,几乎没有可以下脚的地方。
他勉强清理好了卧室与浴室,对于客厅却实在有心无力。
不过今天,他势必要与之决战。
陆知秋站在门口,拿出了刚刚特意买好的口罩、鞋套以及手套,一一穿戴,随即目光便坚定地落在了客厅那一团团腐朽的小山上。
这阵仗吓了偶然上线的016一跳:“旅行者1号你这是要去命案现场吗!?Σ( ° △°|||)︴”
“……还不是因为你们一点信息都不提供。”为取得与原身有关的更多信息,陆知秋可不就是拿出了搜索命案现场的意志来?
“对不起嘛,但人家也是迫不得已……”
陆知秋懒得理会它。
他在客厅中一点一点的清理与搜索,腐烂变质的东西太多,很多垃圾甚至都分辨不出原物是什么。越沉浸,臭味也越熏人,甚至口罩都难以阻拦。
就算在这里面发现一具尸体他都不会很奇怪……陆知秋如此想。
看原身曾经的社交动态与相册,他最初独自生活时公寓还不是这样,转变大概就发生在他成为吸血鬼之后。
原身是如何成为吸血鬼的?这目前也是一个疑题。
尸体没有发现,陆知秋倒是先发现了一双还能看出原样,甚至可以说是“一尘不染”的皮鞋,它站在垃圾堆上,与周遭的环境格格不入。
这是原主父亲的东西?
“……”
不对。
周围静得仿佛连一根针落下都能听见,陆知秋就这般清楚听见了自己陡然凝滞的呼吸。
寒意又一次缓慢爬上了脊梁,陆知秋视线上移,在皮鞋之上看见了熨帖合身、布料上乘的西装裤腿。
这是这个屋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另一个人的脚。
陆知秋慢慢抬起头,再一次望进了那双仿若枯井无波的眼眸。
那本应是美丽的,双眼犹如两颗落入尘霾的玉珠,可昏暗的光线却衬得那张脸愈发诡谲,许是仰视的原因,陆知秋只感觉被矗矗盯得发毛。
那人就那样居高临下地俯瞰他,银色的长卷发因动作而垂下,发尾无声掠过陆知秋的侧脸——轻飘飘的,冰凉却好似毒蛇的信子舔过。
“好久不见。”
男人薄唇轻启,独属于吸血鬼的尖牙在夜色里反射出一道冰冷的弧光。
陆知秋陡然睁大了双眼。
脑海里传来丝丝阵痛,残破的画面一闪而过,那人低哑却极富魅惑力的声音却是清晰无比,犹如来自无尽深渊里偷天换日的魔使。
“你想成为亚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