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舟 第3章 “血梅蛊”

“诸位，前面便是邀月阁了。”

众人随着玉荷停下了脚步，顺着玉荷的视线往前方看去，立在这街市深处的俨然是一座硕大的水上楼阁：

这邀月阁的顶部虽然也是青瓦，却比寻常人家的瓦更具光泽，仿佛玉器一般；屋顶趴着貔貅吻兽，四处的飞椽微微上翘，下端皆挂有铜制风铃，在风雨的推攘中叮铃作响；淡红桧木的墙体被雨水浸泡出浓浓松香，令这立于浅水之中的楼阁更具雅韵；

“哇……”

方染和秦陌柒不约而同的发出一声惊叹。

“这邀月阁，看起来甚是气派啊。”

方染心中对风雅的向往之情渐渐蔓延开来。

“是啊，诶，玉荷姐姐，不过在这么华丽的地方住宿，会不会很贵啊。”

秦陌柒斜着眼看向玉荷，试探地问道。

“公子说笑了，咱们邀月阁是清君雅客品茶赏曲儿的地方，又不是那空有其表弄虚作假的黑店。”

“那如此说来……”

秦陌柒期待地瞪大了眼。

“只是，有点小贵～”

玉荷轻笑，随即作了个“请”的手势。

侥幸的心思一落千丈，一行人面面相觑，既然都到门口了，为了不辜负了玉荷姑娘一片热心，当然……也为了不掉面子，不管多贵也只得硬着头皮进去了。

环顾四周，这偌大的厅内竟只有寥寥数人。兴许是下雨的缘故，任尔再有闲情逸致，也得望之却步了。

“掌柜的。”

只听玉荷朝着柜台后的房间里喊了一声，不过片刻，里面就走出来一个身着墨绿衫裙，手执红梅团扇的女子。

“叫魂呐，没什么要紧事就别扰我午憩，小心你身上那层皮。”

那女子轻摇团扇，晃晃悠悠地走过来，狠狠盯了玉荷一眼。

“哎，哎哟，原来是有贵客光临啊，妾身茶月，是这里的掌柜，玉荷，你怎么不早说，方才岂不是让贵客见了笑话。”

她一扭头，发现门口还站着几个身着深蓝道袍的“道士”，仔细一瞧，这身道袍的料子可不是什么便宜货，厚实顺滑有光泽，衣摆的浪纹云纹还是用银丝线绣的。眨个眼的时间她心里就有了主意，这送上门的买卖可不能就这样放走了，定要好好宰他们一顿。

“玉荷知错了，这不是怕您错失贵客嘛，奴婢还得跟姐妹们排练今晚要演奏的曲子，就先行告退了。”

玉荷假意道歉，与掌柜的调笑着。

“嗯，下去吧。”

茶月看着玉荷离开的背影，心中暗骂了一句“臭丫头”，转而回过头来招呼萧临川一行人。

“几位客官，喝茶还是住店呐？”

“住店。”

萧临川开口道。

“咱们阁内有单间双人间还有雅居乐居，您几位是要住哪种？”

“单间双人间倒是常见，这何为雅居乐居？”

萧临川问道。

“雅居乃附庸风雅之地，自作才情满腹的公子哥儿最爱，且不在阁内免受嘈杂，附带独立小院，一池鱼塘，可赏花可钓鱼，可吟诗作对，有专车接送往来。这乐居嘛……”

茶月说得正起劲，还没介绍完“乐居”便被方染给打断了。

“我们住雅居。”

方染听完后想都没想，立刻做了决定，惹得另外两人一脸不解地看向她。

“雅居十两。”

见眼前这小姑娘身着靛蓝襦裙，耳戴翡翠吊坠，腰系上等云锦，挂着一只绣着兰花的荷包，脚踏一双鸳鸯履，再看她决定得如此之快，茶月立马就看穿了她的心思。

“十！”

秦陌柒被这价格吓得惊叫出声来，却被方染给打断了。

“给。”

“姑娘会错意了，是每人十两。”

茶月的狡黠地看着方染，心想：果然没看错这丫头。

“每人十！”

秦陌柒再次惊叫出声，却又被方染给生生打断了。

“够吗？”

方染二话不说从腰间取出一个钱袋子丢在柜台上。

“姑娘出手实乃阔绰，奴家最欣赏姑娘这种芳兰竟体之人～”

茶月随手捡起那钱袋子打开瞟了一眼，表情立马从惊喜变为讨好。

“师妹，你……你疯了吧。”

疯了，肯定是疯了，秦陌柒这辈子住店加起来都没用过这么多银子。

“别管。”

回过神来，方染觉得自己刚才有点太冲动了，她仿佛被这女掌柜的拿捏住了爱慕风雅的心，可现在钱袋子已经到了人家手上，后悔也来不及了，于是弱弱地抬眼问道：

“那个，儿童免费吗……”

方染看了看萧临川背上的萧否，而回应她的，只有女掌柜那狡黠神秘的笑。

“看来，是不行哈……”

方染尬笑道。

“来人，备马车！”

茶月刚一吆喝，几个如风般的人影便快速在门口窜动，片刻，就有人进门来报：

“掌柜的，马车已在门外侯着了。”

一行人不情不愿地坐上了马车，刚走出没多远秦陌柒就开始抱怨了：

“小师妹，你也太好骗了，那可是四十两银子，又不是四两，你说给就给人家啦。”

“哎呀，人家也是一时没忍住嘛……”

方染当然很懊悔，但是花出去的银子就如泼出去的水，再难收回来了。

“染儿有文人风骨，喜好风雅之物，今日之举也是情有可原，陌柒你就别说她了，只不过此番回去，染儿你也应该多修炼修炼心性了，世俗之中诸如此类的诱惑何止这些，有些事物虽表面美好，背后却要付出惨重的代价，切不可贪图一时之快而失了分寸。”

萧临川将萧否抱在怀里，轻轻地拍着他的背。

“知道了师兄……”

方染低着头玩起手指来。

“你呀，就是缺乏防备之心，早早地将心中所想暴露人前……”

“师兄！别这么说嘛，我觉得小师妹这股为了向往之物奋不顾身的勇气很值得赞扬啊！”

察觉到了方染低落的情绪，秦陌柒立刻抢过了萧临川的话。

“陌柒说的也不无道理，我只是担心你们涉世未深，总有考虑不周的时候。”

“放心啦师兄，我和小师妹又不是小孩子了，会有自己的判断，对吧师妹～”

秦陌柒朝着方染使了个眼色。

“是，是啊师兄，我以后会注意的，我保证！”

方染接过了秦陌柒的眼神，信誓旦旦地说道。

“嗯……”

见秦陌柒这样说，萧临川也不好再说什么，毕竟他也不想因为这些说教的话扫了大家的兴。

马车穿街走巷疾驰而过，踏过地上的积水溅起朵朵水花。

“如何？”

二楼深处的厢房里，苏枕枫换了身干净的衣裳，隔着屏风问道。

“放心吧，都安排妥当了。”

茶月边踱步用指尖轻抚着衣架子上的戏服，边轻摇团扇回应道。

“交给谁去办了。”

苏枕枫问道。

“那个人办事，绝对不会让你失望。”

茶月轻笑。

“你这样说，我便放心了。”

苏枕枫走到窗前推开窗，朝着马车离开的方向望去。

“苏公子，你当真要行此险招吗？”

茶月皱眉道。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就是要兵行险着才能杀得他防不胜防。”

苏枕枫失神地看着窗外，雨点模糊了视线，渐渐连成雨片。

“可这法子未免也太冒险了点。”

茶月还是不放心。

“此招虽险，却也配得上它的阴毒，只要你的人够聪明谨慎，一旦成功，便是将计划推进了一大步。”

苏枕枫目不转睛地说道。

他才不在乎这些，只要能顺利在萧临川身上种下“血梅蛊”，那么萧临川这辈子都将活在痛苦的，无止境的折磨之中。

“血梅蛊”可不是随便什么乡野道士就能使用或解除的，这是苏枕枫以身作盅，苦练数九寒冬，烂尽胸口体肤才养出来的巨煞之蛊：

养蛊时须将张开双翅形似梅花而得名的嗜血毒虫“吸血渊”塞进胸口提前用刀划开的伤口里，再用膏药封住伤口，此后宿主须连续三十日服下极炎之毒“赤蛛”，“赤蛛”会令服药之人如烈火灼心，血液增生；而“吸血渊”就依靠“赤蛛”的药效不断汲取血液成长，此两种毒物相辅相成，须在寒冬腊月里并存于宿主体内，待来年开春时方可练成。

而正因如此，苏枕枫从此落下了病根。即使他早已停用了“赤蛛”，可仍旧每日心火难耐，于是他染上了喝冷茶饮冷酒的习惯。每每夜间心火纵横，口干舌燥难以入寐，他对萧家与秦家的狠就更添一分。

此蛊会潜伏在中蛊之人体内两载，蛊毒发作之时中蛊之人将即刻皮肤干裂，皮开肉绽，伤口的形状就如同梅花一般，今日是一朵，明日就是三朵，直到“血梅”开遍全身，血尽干枯而亡。

“阿枫，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

话罢，茶月推开门走了出去，欲关门时，她转眼就看见了苏枕枫在窗前雨幕下枯瘦的背影，如同一只野鬼。雨势渐弱，在窗台上歇脚的鸟雀四散纷飞，灰蒙蒙的天空透出一道天光，似有放晴之象，可苏枕枫的身上仿佛始终被一片阴云笼罩，久久不能重见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