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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月无明 第33章 第三十二章

作者:M凌格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4-05-01 13:40:30 来源:文学城

“嘭”一声巨响,大门訇然裂开。还是百户的侯国兴和客光先带着手底下锦衣卫,像强盗一样冲进了杨涟的府邸。

“每一处,每一个角落,都给我搜得仔仔细细!”侯国兴站在宅院最中央,神气活现地发号施令,“杨涟倾吞辽东军饷,到现在都没有招供,就是因为看扁了我们找不到他藏起来的宝贝!前方将士吃不饱饭,当然也就打不赢仗!建州逆贼犯上作乱却屡次能攻城略地,就是因为有杨涟这种道貌岸然的蛀虫为祸大明!今儿个,你们谁要是有能耐,找到、不、是找齐了两万两赃银,明儿个我就把这百户的职衔让给你们当!”

“好——”众人齐声应道,而后像蝗虫般四散开去。

随后而至的锦衣卫千户听了这番“壮行豪言”,心中颇感不顺。他侯国兴让出百户,不就是垂涎自己这个千户嘛!这进锦衣卫才多久,已经连跳三级,跃升成百户,可再往上就不是仅仅靠关系能坐得稳的!不就是仗着自己和皇上吃同一个人的奶水长大嘛,说到头也就是个宫里伺候人的侍婢而已,皇上念旧,可这“旧”总有到头的一天!到那时候,你小子要真有本事才能再拿得起这锦衣卫的腰牌!现在跟个指挥使似的威武,过不了多久,说不定得在诏狱见到你!

客光先静静看着侯国兴,脸色黑沉沉,十分不悦。他赶紧向千户赔了不是,走到自己外甥身后,猛拽一把,“闭嘴!找人去!”

“他们去就行了!这地方也不大——”侯国兴根本没把千户放在眼里,自顾走入正堂,坐在上座,“嘿哟,杨涟这吝啬鬼,连把椅子都买的是破的!”他刚坐下身,低头看见衣服已经被椅子上的木刺儿给划拉破了。

客光先也追了进去,“坐这儿干嘛,找人去啊!”

“舅舅,那么操劳干什么,养着手底下一帮人,不就是给你做事儿的?”侯国兴见自己的上司也进来,一把将客光先拉入旁坐,又故意提高嗓门,道:“事儿要是都被你做完了,那还要他们干什么?”

臭小子,居然明目张胆指桑骂槐!要不是看在你老娘的份上,哼,老子现在就把你打出杨府!心里的话自然不敢说出口,千户仍然狠狠瞪了侯国兴一眼,拂袖而去。

“你这是干什么!非得明着把他得罪了,你才过瘾?”

“我这不是帮你出气呢嘛!”侯国兴很自然地拿过茶壶想倒水喝,结果一提起来轻飘飘的,打开一看,一股刺鼻的臭味扑面而来。他随手将茶壶盖一扔,嫌弃无比,“他妈这多少天没洗了啊,臭得这么彻底!老子前天喝的酒都要吐出来了!”

客光先赶紧把茶壶和碎片挪走,“还不是你自己手欠,非要动这里的东西?这儿的一花一草,一砖一瓦,全都拿了去当,也不知道能不能凑齐这个数!讲不定这玩意儿是最值钱的,还被你给摔烂了!”

“这破玩意儿连他妈紫砂都不是,能值几个钱?”侯国贤闻了闻自己的手,还是一股酸臭味,抹了抹桌子,结果沾的满手是灰,他气得跳了起来,拍拍自己屁股衣服裤子,“看他整天还穿的像个人样,家里头居然这么脏!”

“杨涟都进诏狱多久了,府里的人谁还会留在这儿空守一座破房子?还是租来的破房。”客光先也缓缓起身,打去身上的尘土。

“混了这么些年,也不知混的什么劲儿!朝里面人五人六,说话底气十足,哪知道家里居然穷成这副鬼样子。啐!也不知道跟着他的人都怎么想的,图个什么玩意儿,要钱没钱,要面儿没面儿的,手里头拿根笔杆子,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侯国兴一脸失望,原本想趁此机会,到杨涟家里顺些个古玩字画,结果——真正的家徒四壁,还是四面开了缝,发了霉的墙。他想不通,汪文言那么有钱,怎么也不知道帮衬帮衬,好歹挂点什么稀有的字画撑撑朝廷左都御史该有的面子。

“你等是何人!为何擅闯民居!”

二人说话间,杨沫大步流星走入正堂,高声质问正在闲谈的甥舅俩。两人冷不丁都被吓了一跳,循声看去,正见一女子狠狠瞪着自己。

这女子愠色满面,双颊涨得绯红,眉头紧蹙,水灵灵的眼睛里又是恐惧又是愤怒。

大概有段日子没被人敢如此光明正大地敌视自己,侯国兴对眼前这位女子的勇气另眼相待。他踱着步慢慢靠近,斜歪着头,仔仔细细打量,时不时还咧嘴痴笑。

客光先见自己外甥这副样子,知道他是被迷住了魂,一时半会儿回不过来,干脆自己主动离开,留下他两个好好说会儿话。

“你别走!”

女子上前要拦住客光先,却被侯国兴无礼地一把拽住,“姑娘别走啊——”

“你......你放手!”弱质女子的力道远不敌侯国兴,根本挣脱不得。

看她明明吓得花容失色,硬要装出一副毫不畏惧的倔强实在惹得侯国兴怜惜不已。他赶紧松开,女子的玉手划过手心,冷冷的淡香仿佛把刚才一切的恶臭都给净化了,“姑娘莫怪,失礼了。”

“你们是什么人?”

“锦衣卫。”侯国兴从来没有用这么温柔的语调说过这三个字,他又摘下腰牌,展示给姑娘看。“敢问,姑娘又是何人?”

“就是你们胡乱抓了我哥哥!”女子一把抓起腰牌扔在地上。

“你哥哥?谁是你哥哥?”

“左都御史——杨涟,杨大洪!”

如此掷地有声,确实有几分杨大洪的样子。“哦,只是查问一些事情罢了,姑娘别急,等案子解决了,令兄自然就会出来的。”

“那你们到府里来做什么?”

“哦,给——”侯国兴眼珠子一转溜,谎从口出:“给杨大人带几件换洗衣服回去。”

杨沫也是一愣,哪里想到会说出这么愚蠢的借口,“把门都砸破了?”

“手下兄弟不懂事儿,敲了半天没人应门,一时心急就自己进来了。”侯国兴和颜悦色地捡起腰牌,特意闻了闻上面的余香,顿觉心旷神怡,“小姐若是要修补此门,在下愿一力承担!”

“我哥哥当真会平安无事?”

“是啊!一定的!在下素来敬仰杨大人,今日蒙天眷佑,得遇小姐,实在倍感荣幸!”侯国兴一改流俗痞样,忽然变得文质彬彬。他连连拱手见礼。

“大人言重了,方才若有失礼之处望请海涵。”杨沫欠身回礼,天真如她已然尽信侯国兴所言,“小女子有一不情之请......”

“小姐但说无妨,在下愿效犬马之劳!”客光先见她态度缓和,心中更添一份自信,觉得美人在抱就在眼前。

“我想......去看看我哥哥,不知公子可愿相助?”

“这个嘛——”侯国兴故意停顿片刻,犹豫道:“也并无不可......只是确非易事。杨大人牵涉辽案,皇上尤为重视,看管极严。在下区区一个锦衣卫百户,也没法儿直接就能带你去见他;更何况诏狱那地方,极阴极寒,小姐这般温婉柔弱只怕会生病吧。”

“我不怕!只要能进去!我只想见哥哥一面!”杨沫激动得眼睛通红,奔波了好几天,终于找到一个愿意真心帮忙之人。

“在下自惭形秽。此事一定竭尽全力!”

杨沫感念万分,默默垂泪泣谢,“大人大恩小女子没齿难忘!”

侯国兴本来就等着她随后跟出来一句“唯有以身相许”之类的话,谁知她道了谢径自转身要走。如此轻易放她离开,往后要到哪里去寻呢?

“小姐......小姐慢走,”侯国兴赶紧上前拦住,“敢问小姐芳名?”

“杨沫。”

“恕在下冒昧,小姐这几日在何处落脚?如果去看杨大人一事办妥了,在下要到哪里去找你?”

杨沫一时答不上话来。她原本是被叶儿“骗”回家乡。走到河间地界,偶然从同行护送的人那里偷听到此行真相,才猛然得知自己的哥哥已经锒铛入狱。她连夜收拾包袱孤身回京,一查究竟。可等杨沫回到京城,她跑遍了所有相熟的人的府邸,不是避而不见,就是和自家情形一样,人去屋空。就好像转眼之间,她在京城、在这个世上认识的所有人都凭空消失。好友汪文言与叶儿彻底不知去向。百般无奈之下,她唯有守株待兔,希望叶儿会像自己一样,偷偷溜回京城。

可是身上钱财将尽,杨沫只能回到空置了的自己家里勉强过夜。可就在今天凌晨,她意外发现一个黑影从天而降,此人非他,正是她等候多日、一直想找的——叶儿。然而,两人的见面并没有丝毫久别重逢或者劫后余生的狂喜和欣慰。

杨沫自目睹叶儿像小偷般翻身入墙的那刻起,便坚信这个隐瞒武功的女子就是害自己哥哥、汪文言,还有其他被抓进去的东林人的罪魁祸首。

叶儿对杨沫在此地的出现同样感到震惊。她还没中回过神,就又被杨沫的冲天怒火问得一脸懵怔。她根本无力辩解,在极度心虚紧张之中,心内脑中全是一片空白,所有的借口都显得苍白无力。她只是静静地低着头,站在原地,一言不发地接受杨沫一句又一句的诘问,就像夏天毫无预兆的狂风暴雨,瞬间把人弄得狼狈不堪,却束手无策。

叶儿被骂得狗血淋头,杨沫在那个凌晨爆发出无穷的力量,似乎凝结了自己这一段时间里的担忧、害怕、无助......所有的糟糕情绪,一股脑儿全砸向面前的罪魁祸首。直到最后,杨沫泣不成声,崩溃大哭。

声声悲泣,断人心肠。

叶儿深知自己的安慰必然只会加重杨沫的悲伤,甚至自己的存在都是彻头彻尾的错误。她仅仅劝告沫儿早日离京,便又一跃而出。

好友的出卖背叛所带来的伤害,对杨沫来说不亚于自己哥哥突遭意外。在她认知里,大概从此以后,她真的只剩下孤身一人,要与魏忠贤斗,要与整个阉党为敌,更重要的是要替她哥哥平冤昭雪——绝对比登天还难!

但是——此刻,眼前这位锦衣卫的出现似乎让杨沫看到了希望,就像雷暴之后突现彩虹......

“杨小姐?杨小姐?”侯国兴看她久久不说话,眼里还噙着泪花,一副将哭未哭,强作坚韧的模样又让他心生爱怜。

“我......无处落脚,只在此勉强度日......”杨沫声音极低,强压住满腹委屈。

“这......这哪里还能住人啊——”侯国兴总算说了句实话,“不行、不行!不能既冤枉了杨大人,还要如此折磨杨小姐!杨小姐若是承蒙不弃,可愿随在下回家暂住?”

杨沫猛然怔住,害怕得退了一步。

“小姐莫要误会,在下绝无非分之想。嗯......我绝大多数日子里都是在锦衣卫,那个......所谓的家只不过就是亲戚朋友来京的时候暂住而已。平常我不会去住。这几天反正也空着,就想冒昧邀请杨小姐,以安杨大人之心。我想杨大人绝不会希望看见自己的妹妹流落街头。”

这话真是说到杨沫的心里去了,自己挨点饿、吃点苦并不怕,怕的是被关心的人得知,彼此之间又无法互通消息,更无法得见,那种无所依傍的不安之感实在搅得心肝俱裂。“会不会太过打扰?”

“不会!不会!不会!小姐赏光,荣幸之至!”说完,侯国兴就带着杨沫直接离开杨府,美其名曰不被人发现行踪,实则是自己春心荡漾,情难自已。尤其杨涟的妹妹居然这么容易就上当,实在出乎意料,他早把要找“赃银”的任务忘得一干二净。

侯国兴将杨沫带到了自己置办下的小别院,之前就是用来与歌姬舞女通幽私会的地方,因而地方不大,但布置得极为精巧雅致,以及略带一丝暧昧的气息。因为时间太赶,侯国兴根本没来得及改头换面,就把杨沫接了进来。

杨沫一进屋就感觉浑身不自在,看哪哪儿不顺眼,可毕竟寄人篱下,自己又确实无处安身,总不能如此无礼,随意指摘,枉费了他人一番好意。

侯国兴也没胆子把杨沫往卧室里领,怕直接就把小姑娘给吓跑了。他一边收拾屋子,一边解释屋里头不恰当的布置,说是因为之前接济了一位上京寻亲的朋友,哪知朋友的亲戚居然被卖到了青楼里头,生活习性一时改变不过来,这才把这儿弄得乌烟瘴气。

“那后来呢?后来那位姑娘如何?”

侯国兴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以为杨沫听了就罢,哪知她还较起真来——果然是杨涟的妹妹啊!他思忖片刻,道:“原本是想凑点钱,给那姑娘赎身的。可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那姑娘说过惯了锦衣玉食的日子,不想从青楼里出来,不想以后粗茶淡饭......唉,总之一言难尽。”

“为什么有这等不爱惜自己之人呢?明知是错的,还有一头栽进去?”

“她从小就被卖进青楼,出去了又能怎么样?”侯国兴停下手里的事情,眼神忽然变得尤为严肃认真。

杨沫虽不认同,但没再出声,默默喝了口茶。

侯国兴收拾完整间屋子,把该扔的都扔了,嘱咐杨沫好生在屋里休息,自己上街去买些吃食和日常琐碎用具。可刚出门口就被自己的舅舅逮了正着。

原来侯国兴和杨沫一离开,那个千户大人就把状告到了田尔耕那儿,指责侯国兴擅离职守,仗着自己是奉圣夫人的儿子就胡作妄为。田尔耕本就看这两个草包不顺眼,索性直截了当告诉了客巧玉,连搜查杨涟“罪证”的事情都不上心,还是请另谋高就,莫耽误了要紧大事。客光先趁客巧玉没发怒之前,就先来找自己的外甥回去主动认错,或恐能一消她的怒气。

“不回去,有事儿呢!不干就不干了呗!谁稀罕在他田尔耕手下窝着!”侯国兴一脸不快,心里只惦记着杨沫的事情,哪有功夫管这些。

“臭小子!你不会真瞧对眼儿了吧!”

侯国兴没有直接回答,只说:“舅舅,你就说帮不帮我吧!”

“真是我小祖宗!还不走?”客光先拿他没办法,“安顿好这姑娘,你可一定得跟我回姐姐那儿啊!”

两人离开没多久,叶儿随即现身。

凌晨被杨沫狠狠骂走,叶儿却一直放心不下。人虽回了魏府但辗转难眠,那些话像咒语一样,一直在耳边回响,她尽力想让自己平静,猛然间记起自己去杨涟家里的目的,就是为了先找一找崔呈秀嘴里所说的“两万两赃银”。杨沫的出现把自己所有的计划全部打乱,她躲在那里,迟早会被崔呈秀他们发现,到时候万一以她作要挟,逼迫杨涟呢?叶儿当机立断,死拖活拽也要把杨沫带出京城。可惜,她还是去晚了一步,更没料到此次“搜赃”居然是客光先和侯国兴领的人马,她实在不便现身。

迫于形势,叶儿只能在府外干等着。左等右等,不想竟看见杨沫和侯国兴两人从府里结伴走出,杨沫更是一脸庆幸。再看侯国兴那龌龊恶心的贱笑,叶儿再熟悉不过,他肚子里的花花心思猜都不用猜——这傻姑娘快要被豺狼吃了,还不知道啊!

叶儿尾随两人,来到这处小别院。对她来说这也是个“老地方”。刚出宫没多久,认识客光先和侯国兴的第二天,叶儿就被这两条死□□骗到了这里,以“交个朋友”的破借口,又是灌酒又是下药。叶儿对这等货色的路数了若指掌,调换了迷药,不止反迷晕了他二人,更是将他们一顿暴揍。甥舅二人就此在床上整整躺了一个月。而叶儿与客巧玉的仇怨也从此结下。

为避免二人无端争执,魏忠贤干脆就把叶儿安排到汪文言身边,一举两得,两不妨害。然而,之后的事情......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可魏忠贤,还是最受益的人。

叶儿一接近这屋子,就更确信侯国兴打的坏主意。一直等到侯国兴离开,她才敢现身。一进去,二话没说拉起杨沫就走。

杨沫刚开始吓得不轻,等冷静下定睛看的时候才发现,这个恶毒的女子阴魂不散。“放开!放手!”她用力甩了几次,根本挣脱不开。

叶儿没搭理她,也不敢松手,怕力气一小又被她给跑了。

“放开我!你这个叛徒!”杨沫疯了似的吼叫起来,越往外走喊得越大声。她自救不能,只能寻求他救。

叶儿此刻只想反手一掌把她打晕过去,可一转身看见杨沫那双恨得通红的眼睛,又真心下不去这个狠手。在她记忆里,她从没打过女子,更何况是曾经那么要好的朋友。最后,那只举过头顶的手只是轻捂着杨沫的嘴,逼她退回房内。谁知,盛怒之中的杨沫顿失理智,竟然使尽全力,猛咬一口。

“你疯了啊!”一切发生得太快,叶儿毫无防备,也是痛得喊出声,赶紧把手撤了回来。只见虎口之上,两排深深的印痕,中间一大块红肿突起——除非她自己练功不慎,导致真气乱行,否则还真没有谁能将她伤到如此地步。

“我早就疯了!我恨不能啖你肉,饮你血!将你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叶儿没想到,曾经弱质纤纤的温婉女子竟说出这番血淋淋的话,杨涟的被屈入狱居然会把她妹妹变得如此恐怖而陌生。叶儿竟然对此有一丝丝的怅然惋惜。

“我想杀了你。”杨沫忽然变得十分平静,冷冷地盯着叶儿,绝望而坚定得令人战栗,似乎连她自己都难以置信居然会说出这种话。

杀人,叶儿无疑比杨沫更为熟稔。她轻蔑一笑,“真正敢动手杀人的,是不会提前告知。想杀就杀,要死便死。”叶儿也是绝望的,被曾经信任的人抛弃的绝望,更何况是咎由自取,她到头来谁都无法怨怪。

杨沫听罢当即摔破茶杯,取得一片碎块,抵在叶儿的脖颈之间,“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能划破你的喉咙!”她说得很大声,仿佛这样才能给自己壮胆。

叶儿不躲不让,反而一把握住杨沫颤抖的冰凉手腕,引导着碎片往脉搏跳动处划,“往这儿走,一道小口子,就能喷出很大一滩血。你只要在边上静静地看着,血从这里流出来,流干净。没一会儿我就完了。到时候,你是要把我一片片剐下来,还是一段段分开,随你高兴。”

杨沫早就被吓得四肢无力,瘫软在叶儿怀里。她恨自己的无能、恨自己的懦弱,恨自己在这样的时刻,心中仍对叶儿有着莫名的留恋和不舍。

“滚——”一声怒吼,宣泄着对自己的不满。

叶儿抢走杨沫手里的利器,更把所有可能造成她伤害自己的东西一并处理掉,转过身来,无比坚持地说道:“要滚一起滚。”

“你不知道我有多恨你吗?你不知道我有......我有多怕你吗?你为什么......为什么还要出现在我面前!”

“你怎么看我,怎么恨我,哪怕杀了我都没关系......只要你能平安地离开京城。”叶儿态度之诚恳,就差跪下来求她,“如果你非要杀了我才甘心,才能解你心头的恨,才能让你立刻离京,那就杀了我,踏着我的尸体出去——”

“我只要我哥哥——”杨沫抓住叶儿的胳膊,哀求似的:“我要他平安无事,我要被抓的东林人,光明正大地从诏狱里走出来,重新走入金殿之上,让天下人看看,究竟孰是孰非,谁善谁恶!”

“你不要管这些事情!这不是你插手的!你管不了!我也管不了——”

“到现在你还要骗我。在你嘴里出来的,究竟有没有一句是真的?”

“有。”两人四目交汇,叶儿一点都没有谎言被拆穿后的胆怯,她真希望此时的杨沫仍有一颗玲珑剔透之心,一双洞悉世事的慧眼,一眼望穿自己心底深处的渴望,“我要你——离开京城!”

“哈哈哈——”杨沫放声大笑,可双眼一闭,泪涟纷纷,顺着脸颊流到玉颈,“我走了,你就能继续在京城行骗了是吗?继续陷害忠良,为虎作伥!我杨沫再笨,也不会被同一个人骗两次!被同一个谎言蒙蔽了我的心智!”

“你!你就是愚不可及!”叶儿气得连成语都飙出口,这是汪文言和杨涟在吵嘴互骂的时候惯常所用,她耳濡目染,这时候居然随口就冒了出来。“你竟然信个混蛋的话,也不信我的!你不知道自己一只脚已经踏入虎口了吗?他随便动一口,你连跑的机会都没有!”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请你离开!我不想看见你!”

“杨沫我告诉你,我是有份陷害杨涟,也有份陷害汪文言,被抓进去的东林人,每一个人我都脱不了干系。但是!你听清楚了,但是!他侯国兴是亲手把这些人一个一个关进诏狱,一个一个戴上枷锁,甚至他们身上的那些个伤口,都是拜他所赐!你知道侯国兴是谁吗?那个你刚才对他感恩戴德的人,你知道他是谁,你就这么信他?”

“我信错了你!是因为你花言巧语,把我们骗得团团转!可侯大哥——”

“侯个屁大哥!”叶儿已经被杨沫的愚蠢气得脑袋都快要炸开了,读了那么多书、识得那么多字,怎么就看不穿这个草包的拙劣伎俩!“他是客巧玉的儿子!就是你心心念念想要报仇的阉党的首领的唯一的儿子!我要是你大哥杨涟,早就一巴掌把你打醒了!还侯大哥,我呸,就是一条猪狗不如的臭虫!”

“你敢不敢和他当面对质?等他回来,当面对质!你敢吗!”

这一句招着实把叶儿将得死死的,如果被侯国兴知道自己与东林的人还有瓜葛,那么客巧玉就会知道。她一旦知道,必然会向魏公公告发。营救汪文言的计划仍在部署,这个时候横生枝节,别说想救人出来,恐怕客巧玉随便一句闲话,自己就会被软禁起来。

见叶儿沉默不语,杨沫冷笑一声,“谎话总有被拆穿的一天。方才言之凿凿,好像当真在诏狱里待过似的。难道你的脸皮已经比这砖墙还厚,居然还会去诏狱看他们吗?你还有这个脸吗!”

“我——”

叶儿去过,在许显纯他们使尽浑身解数折磨汪文言和杨涟,都无法逼迫他们签字画押之后,魏忠贤旁敲侧击地希望叶儿可以出面相劝。因此,叶儿真的厚着脸皮去找过他们。那是比现在、比今天凌晨更加残酷的境地。

她一辈子都忘不了,漆黑的深牢里,那双透着寒光的眼睛,写不尽的鄙薄蔑视、厌弃痛恨。所有的解释都不被接受,在汪文言看来,仿佛叶儿每多说一个字都在加重罪孽。

在残酷的真相面前,谎言的苍白可笑简直不堪一击。那些曾经风花雪月里的海誓山盟也早就坠入横在两人中间的天堑里,没入巨浪波涛,随水东逝,一去不返。叶儿伤心欲绝,她是如何离开诏狱的,已经记不起来了。

此刻,叶儿红着眼,痴痴地看着杨沫,眼中空无一物,彼时之绝望再一次浮现。

“你......真的进去过?”杨沫见她如此神态,忽然燃起希望,紧紧抓住叶儿的双臂,“你见过我哥哥!”

“没......我没有......”回过神的叶儿赶忙否认,“我......我进不去诏狱,谁都进不去。你也不要妄想。”

“侯大哥可以,他答应了我会尽力而为。一个萍水相逢之人......”

“狗屁侯大哥!”叶儿一听杨沫称呼得如此亲切,她就火冒三丈,“因为他是客巧玉的儿子!整个锦衣卫都要让他三分!这种时候有人敢带你进去诏狱,有人敢做这样的保证,只能说明他存心不良!谁不是躲还来不及?这种上赶着要帮你的人,你更得擦亮了眼睛,从里到外、从上到下,看得清清楚楚!不要人救不出来,把你自己还连累进去!”

“那你呢?”

“你既然知道我在帮你,为什么不肯跟我走!”

“我不要你的施舍,你滚得越远越好。”

“你以为侯国兴真的会帮你?别做梦了!就连跟他一起长大的亲舅舅掉进河里差点淹死,他都嫌水冷,愣是在岸上一动没动,等别人去救。你以为你是谁?你不过就一条被□□看上的可怜虫,在他眼里玩腻了你他妈连狗都不如!”

“啪——”杨沫抬手就是一巴掌。

然而,猛烈冲击之后,是无尽的后悔和自责。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动手打人,这个女人所说的不堪入耳的话简直快把自己逼疯了。可即便如此,饱读圣贤之书的人怎么可以下此狠手?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叶儿纵然可恨,可自己这一耳光下去,打得却是两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叶儿是非不分、黑白颠倒,是她不学好的责任,但是比起自己所受的委屈和侮辱,他们二老养育出这样一个女儿更加令人痛心疾首——

为什么会动手!杨涟的亲妹妹怎么会变成如此歇斯底里的泼妇模样?为什么一切都变了?所有的都颠倒了?

清脆的响声之后,杨沫看着自己的手,失声痛哭起来。

叶儿被打得猝不及防,半边脸又红又肿,四个手指印清晰可辨,她全身的怒火都已经挤到嗓子眼儿,再吐一口气,直接就能喷出火来。可一见杨沫大哭,叶儿的火气霎时就被泪水全部浇灭。自己冲昏头脑,居然说出刚才那么恶心的话来。这丫头,连自己都看不透,更何况是侯国兴这等道行更高的恶贼呢?然而,叶儿不擅长安慰人,面对哭成泪人杨沫,她手足无措,比起宽慰她,更想一走了之。“我最后再问你一遍,”心思一乱,嘴里说的永远表达不准心里想的,“你到底跟不跟我走?”

杨沫哭得全身发抖,极力想压制自己的软弱,可怎么都停不下来;就像她越心急想为自己的冲动道歉,可就是说不出口。只是一个劲儿止不住地哭。

“那我祝你永远不要看清侯国兴的真面目,否则你只会比现在更惨。”眼见杨沫毫无反应,叶儿别无他法,只能离开。

看着叶儿渐行渐远的背影,杨沫内心也慢慢一点点儿地恢复平静,可同时竟然又觉得叶儿说得十分在理。一边强烈暗示自己不能再相信她说的话,另一边又按着她的逻辑重新梳理着与侯国兴之间的对话。初见时那不怀好意的笑容,和看她极不自然的眼神,都似乎在佐证着叶儿的说法。

为何自打一踏出家门,所遇之人个个都戴着几层面具,所闻之言即便费尽心思也猜度不透?

“人生聚散未可料,世路险恶终劳神。”

一直到夜幕降临,侯国兴才回到别院。一个人,两只手,大包小包提得满满当当,就像准备过年年货似的,兴高采烈走了进来,“我回来啦——”

杨沫虽然已经从极度的悲伤中稍稍舒缓过来,可红肿的双眼一下就暴露了。

“杨小姐......杨小姐这是怎么了?”侯国兴一进屋,就瞧见杨沫委屈可怜的样子,是真着急,连东西都没放下,直接走过来询问。他害怕是自己那刁蛮的母亲使了调虎离山之计,趁自己和舅舅离开的功夫,派人寻到这儿恐吓这位纤纤女子。

杨沫既想知道真相,又开不了口,更觉得自己怀疑“恩人”已经践踏了他的一片好心。她微微摇头,帮着侯国兴卸下重物。“侯......侯大人不必如此破费。我一个人,用不了这么多。”

“这事儿得从长计议,也不知道会拖多久。未雨绸缪嘛!姑娘安心在此住下,吃喝穿用睡,一概不必担心!”侯国兴放下东西,边拆开给杨沫看,边细心解释,“今儿时间仓促,等过几天,锦衣卫里没那么忙了,我带姑娘去寻个妥帖的使唤丫头,伺候日常,打理琐碎。”

他这大方的态度越来越使杨沫好奇,哥哥官拜左都御史,还要依靠平日里节衣缩食、粗茶淡饭,才能勉强有些结余;他仅仅一个锦衣卫百户,居然如此挥霍浪掷,实在......越来越像叶儿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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