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月无明 第12章 第十一章

王体乾又吃又拿，颇为满意地离开了信王府。他又嫉恨起刘端，明明王府是个美差，他却霸着不肯相让。真是个自私小气的人。他一边心里咒骂，一边嘴里享受。

终于颁得只剩下最后一道圣旨。王体乾领着一大堆奔波了一早上的内监们来到客巧玉的府上。没想到崔呈秀也在。

日上三竿，客巧玉领着自己还没睡清醒的儿子侯国兴和客光先来到前厅领旨。

侯国兴还挺不乐意，推拖着不想去。“一大早的，领什么领，又不是给我下的。”经不住客巧玉贴身侍婢三催四请，连舅舅客光先都亲自前来，搬出姐姐吓唬，大公子才极不情愿地从丝帛锦被里爬出来，随意洗了把脸，披了件锦衣卫官袍就去了。

客巧玉早就等得不耐烦，要不是碍于崔呈秀和王体乾在场，自己儿子懒懒散散出来的时候，她一巴掌就扇过去。“快点。”奉圣夫人极力压制自己的怒火。

终于等到人齐，王体乾开始宣旨。再不是扯着嗓子喊——念了一早上，也没心力——音色嘶哑，还时不时咳上几声。

客巧玉听得云里雾里，接完旨后摒退旁人，然后问：“你嗓子怎么了？”

奔波了一早上的王体乾也没等主人家邀请，就自顾找了椅子坐下歇息，扬手要茶喝，“夫人您是不知道，我今儿一早上净念圣旨，别的啥都没做，快累死我了！”

崔呈秀凑近客巧玉，又请她重新打开圣旨，自己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惊诧不已，“公公都去了哪些地方？”

王体乾猛喝了口水，“信王府、锦衣卫、六部、还有刑部大牢。”

“这么多人？那皇上何不索性开了朝会呢？”崔呈秀问道。

“不，崔大人误会了。地方多，人不多。”王体乾掰着指头一一说来，“去六部，找的是四位内阁阁老，和各部的尚书。去锦衣卫，找的是骆思恭、田尔耕，和许显纯。去信王府自然是找信王，刑部大牢找的是叶向高。”他叹了口气，又道：“唉，说起那叶向高......也不知道是刑部里面真黑，还是许显纯下手太狠，我乍一看根本没认出来！”

“行了，你也帮着那群人是吗！”侯国兴眼睛虽然没睁全，耳朵倒是灵敏，一听有人说自己好友的坏话，立刻呛声。

王体乾被自己“小辈”数落，心有不悦，但也不能回嘴，沉着脸把杯子往桌上一扔。

“你闭嘴！要不是你今儿又不去锦衣卫，咱会现在才知道？半天都过去了！”客巧玉不仅教训自己儿子，还捎带上别人。

“夫人，不是我不想早来。我是怕来早了，这都没人给我开门！”

侯国兴一听，怒而清醒，两步跨到王体乾身前，伸手就要拎起他，幸亏客光先眼疾手快，马上制止。

王体乾见势，“噌”一下躲得老远，“夫人，我可没有半点别的意思。我最后来这儿，也是想多留一会儿，大家一起想想办法。”

专心研究圣旨的崔呈秀此时开口问道：“都是和夫人一样，去御前听审吗？”

“那倒不是，骆思恭的是让他负责押送，田尔耕的是协同刑部，在这几日护卫叶向高。”王体乾想了想，又说：“对了，还有张国丈，让他替代刑部和司礼监，记录御审。”

“这里头果然还有皇后的事儿！”客巧玉越听越气，随手就摔了个杯子。

全场即刻鸦雀无声。

“一开始就是她撺掇皇上，御审叶向高！南京六部公文能那么快到皇上手里也一定是她动的手脚！”客巧玉恨得咬牙切齿，“这个女人胆敢公然干预朝政，其行可诛！”

“姐姐，我有一惑。”

“说！”

客光先看向王体乾，问道：“不知厂公那儿颁的是什么旨意？”

众人这才想起来，只顾着急，忘了最重要的当事人。

“我也不知道。”王体乾紧接着就解释，“这些圣旨啊，应该是刘端昨天连夜就拟好送进宫来，这其实本来该是他的活，可他又称病告假。皇上这才让我天一亮就到各处去颁旨。我拿到手的时候就看了，根本没见给厂公的。我想，要么是刘端已经去见过厂公；要么就是皇上给厂公留了余地，万一那天叶向高说出点什么......”说到最后他的声音明显能听出发颤。

“他每次都能躲得干干净净！”侯国兴讽刺道。

“我想厂公应该已经嘱咐过他，否则咱们这会儿也知道不了这么多事。”崔呈秀猜测道。

“哼，他要是真想着咱们，就应该差人来报个信儿。我们哪用得着猜来猜去！”大少爷混不吝的痞子样，打算是把所有人都数落一通。

“还用得着报信儿吗？这还不清楚吗？”客巧玉端起奉圣夫人的架子，脸色铁青，“皇上都单独给我下了道旨让我也去，魏忠贤怎么可能躲得过？摆明了就是刘端不想让你和魏忠贤见面，也不知安的什么心！”她面向王体乾，话对崔呈秀。

崔呈秀倒不计较此中得失，“咱们眼下最要紧的是把御审这事儿给应付过去。”

“怎么应付？”客光先分析道：“拦着不见，那是抗旨；参加御审，那就是把姐姐和厂公推到悬崖边。”

在场又是一阵沉默，侯国兴不耐烦地跳出来，“横竖都是死，把叶向高杀了不就得了！”

“滚出去！”客巧玉忍无可忍，上去就是一耳光，打得清脆响亮。

王体乾看着大少爷捂着脸委屈离开的样子，甚觉过瘾。他背过身去，偷偷摸摸笑得停不下来。

崔呈秀好心赶紧提醒王体乾，不要幸灾乐祸，火上浇油。然后又对客巧玉说道，“不如找田尔耕和叶儿也一起商量商量？”

“我也是这么想的！”王体乾见缝插针，立刻复议，“我今儿第一个去的地方就是信王府！”

“叶儿会过来？”客光先显得颇为惊喜。

“那我倒没明说......也没机会明说，不过她那么聪明一定......”

崔呈秀见客巧玉神色怒气愈重，赶紧打断：“我去找田尔耕。”说罢就拉着还不知进退的王体乾一同离开。

“哎呀，催什么，我还想着能蹭顿饭呢！”一出门口，王体乾就埋怨。

“王公公还是赶紧回宫，万一皇后又给皇上出主意，您也能帮着拦拦。”

王体乾一想也是，匆忙领着内监回宫。

客光先从前厅追出来，拉着问崔呈秀，“叶儿姑娘什么时候过来？我也好准备准备。”

崔呈秀见他一脸期待，也没泼凉水，只让他时刻跟着客巧玉，总会见到的。

而消息闭塞的信王抓耳挠腮，对着圣旨整整两天。他百思不解，为什么自己的哥哥不开朝会，反而降旨邀请自己去旁听御审。此种措辞必有深意，只是他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洛慜敲门而入，前来告假。他走到书案前，拱手道：“王爷，若是没有其他吩咐，属下就先走了。”

信王头也没抬，随便应了声。可洛慜还没走几步，就又让他关门回来，“那天你送刘端回司礼监，他路上可说了什么？”

“王爷问的是什么？”

“所有的。”

洛慜认真回想片刻，除了那句自己体会不出深意的话，其他尽皆据实以告。

信王站起来，走到洛慜身边，想听得一字不落，生怕错过细枝末节。他反复斟酌考量，可是直到洛慜说完也没得到有用的信息，少年显得有些受挫失望觉得自己太过愚钝。

“王爷若是想知道什么，属下今日可以去问问。”

信王连连摆手拒绝，“本王避了大半个月，可不是想这会儿再掺合进去。本王只是好奇，他刘端怎么忽然就在暗助内阁，是否有了什么确凿的证据，当真能入魏忠贤的罪？”

“听刘端的语气，应该只是替叶向高鸣不平。”

信王犹犹豫豫摇头否定，“当年王安入罪之时，他尚且未发一言。以刘端和叶向高的交情，不至于会破此先例。”他总觉得刘端知道些什么，又藏着些什么。“罢了罢了，你们好好聚一聚，莫因本王扫了兴致。我也只是随口问问。”信王终于把眉头一展，轻拍洛慜，“你一个人去吗？”

“叶儿也一同去。”

“噢，就是那个厨下的丫头？”

“是。属下已经知会过。”

“嗯。”少年颔首浅笑，眼中散出一丝羡慕，“可要尽兴而归哟。”他回身落座，继续一个人看书。

洛慜遵命离开，然后去厨房找叶儿。结果刚到门口，就听见里面吵成一团。

原来那天早上，叶儿的小试牛刀，虽然在府里小小威风了一把，却也因此招来那天集体轮休的大师傅们的嫉妒。两个洗碗婢女更是添油加醋，说叶儿是早有预谋，主动积极留下只不过是想趁机进献殷勤。论资排辈，怎么着也轮不到一个小小的厨娘出尽风头。厨房里十几号人谁都咽不下这口气，连着两日，千方百计挑她错处，现她丑态，挫她锐气。

叶儿本也不想把事情闹大，全当受气保平安。可是今日十几个人联合起来，居然冤枉自己偷藏猪油，中饱私囊，还要告到长史那儿。他们众口一词，万一“做实”此事，叶儿随时就会被碾出王府。

洛慜站在外面，听明白前因后果，故意大声咳嗽，叫停了双方的争吵。“还有规矩没有！”他板着脸走进去。

师傅们见是洛慜，赶紧住嘴。两个洗碗婢女却不知轻重，居然上前要请他给叶儿个教训。

叶儿也没觉得这是自己的救星，反而是来添乱的，打眼色让他快走。

洛慜转过脸，假装没看见，耐心又听洗碗婢说了一遍，佯装恍然大悟，“噢，原来如此。行了，你们各自做自己的事儿吧，我会和长史说的。”说着，拉起叶儿急忙离开是非之地。

他俩人从侧门出的信王府。一出来，叶儿立刻挣脱洛慜强劲有力的手掌，“你怎么就能把我带出来！这下我更说不清了！”

“明摆着你就是惹了众怒，谁会听你说？你说得越多，错得越多！”

“凭什么呀！我不就做了点吃的嘛！”叶儿气得小脸红火绯绯。

“行了，这点委屈都受不了，怎么在府里待？”

“他们一心就想把我赶出去，一心就见不得别人好！”叶儿瞪着洛慜，“都是你，拉着我跑出来，就好像是我做错了！他们要是一嘴巴告到长史那儿，我还能在府里待下去嘛！”

洛慜此刻倒显得颇为和顺，“我答应了刘端会照顾你，怎么会让你含冤莫白呢？你要是能忍下这口气，什么都好说；你要是非得争一争，那才是犯大忌。”

“哦。”叶儿极不情愿。

“走吧，开开心心去刘端那儿吃一顿。”

叶儿逐渐平息自己的怒气，想起什么来，“要不你先过去？”

“你还要干什么？”

“原本答应了大夫，这几天再去看看小哥的伤势，被他们搅得没能腾出空来。”

“哦，要不我也和你一起去看看？”洛慜想起那个人，觉着自己还是有责任多加关心的。

“不用、不用，”叶儿急忙拒绝，接着扭扭捏捏解释道：“洛大哥就让我一个人把这个好人做到底？”话虽然这么说，却又伸出手和他拿钱。

洛慜二话没说，就掏钱给她，“行吧，那我先去，你快着点，别又让沫儿姑娘一个人都做完了。”

叶儿扬眉调笑，“她做的，你不是更爱吃嘛！”

“说什么呢，赶紧走！”洛慜难掩羞色，催促着叶儿离开。

叶儿忍俊不禁，应声就走，“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