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渊何止 第64章 64

两百多年前，神界，乐宴。

这是神界首次乐宴，也是神界最大的一次宴会。四面八方的神仙赴宴，曲乐名家乃此宴之贵宾。然此宴的最终主角只有一个：琴师界魁首，青尘大师。

以琴乐济世救人而闻名的青尘大师为神界带起了很大的崇乐风尚。虽举办乐宴时仍处战乱，但并不影响世人对曲乐的热情以及对瞻仰青尘大师风采的期望。

青尘，是个了不起的名字。在那乐宴之前，没人知道青尘背后的真正身份。

某天不知为何，青尘遗落了宝琴长肃，被人拾得，后经鉴为真，又被天影门收去。

据说乐宴上就有长肃，此前已昭告全界邀请青尘大师赴宴取回宝琴。可以说，此琴就是为了请青尘现世。

主办方为天影门，主办人为天影门门主也是神尊之首幕凌天。幕尊为何宴请青尘？大家说因为青尘曾救过他患头疾的故母。

青尘不是医师，但若问神界的人这儿最厉害的神医是谁得到的答案一定是青尘，长肃不是武器但若问神界的人你们这儿最无所不能的法器是什么得到的答案一定是长肃。

青尘带着长肃游历天下，救过的人不计其数，无论轻重不分贵贱，如是大能却为人低调、不图名利。悦耳的琴声美，能医人助人的琴声更美。

只是举办乐宴前的好一段时间，也是长肃遗落之后，青尘突然销声匿迹，世人忧虑青尘是否出事，这也是幕尊急于办宴的原因。

世人印象中，青尘大师法力无边、高深莫测，每次现世皆以隐术掩盖身容与气息，就算是神尊也无法窥探。有人甚至说，若大师比武，神尊都是敌不过的。能者与强者，永远是众目聚焦之流。

“那上方悬停的，是青尘大师的宝琴长肃吧？果真为非凡之物！”

“青尘大师真的会来么？若能见她一面，我为赶来这儿御断的几把飞剑值了！”

“幕尊大人宴请，大师应该不会不卖面子，何况长肃在这呢。没有长肃，大师如何济世呢？只要她尚在世间就一定会来。”

“你咒谁，大师一定活得好好的！”

“哎，看见幕尊了么，见不着青尘大师，见着幕尊大人亦是不错的。”

“刚才在来的路上我远远好像听到了兽鸣，幕尊难道把神兽也带来了？”

“神兽？幕尊的神兽？那可是稀罕物！今日竟能大饱眼福？”

……

乐宴当日人流聚集，人声嘈杂。有个身披乌纱斗篷、以帽遮面的人独自走进宴中。

许多人盛装华容，其却乌身蔽面，许多人周身仙气腾腾，不是飞就是飘，其却踏着地面一步一步慢慢走。因为装束异类，吸引了不少眼睛。

其走起路来步伐轻盈，似乎还带着点虚弱，分明没使用神力。而当其走在宴殿地面的云气毯上时，脚下只微微卷动的云气道述出一个事实：此人很轻。

神界的羽族人公认体重最轻，即便他们多了一对翅膀。

此人，好似还要轻过一般羽人。

“羽人，她（他）是羽人！”

在场有的实力较强的神识别出其身上一些气息。

“羽人？”

“羽人！”

霎时，人流驻足，所有视线聚集过来，打在此人身上，一张张面孔流露异色。其却没理会，仿佛丝毫未觉周围动向，自顾自地往殿内走。

瞥见主席下方的一片空位，朝最近的座位走过去。那些视线怪异地移动，然后有人抢过去，坐上那位子，理直气壮地装淡定。

乌衣停了停，没作出气愤举动，而是沉默地调转方向走去下一个空座位。于是那座位又有人先一步坐上去，再下一个，又被坐了。

一而再再而三。即便座位多，即便那些人离得远，也要上去抢。

不等乌衣将耐心耗完，一大片席位已纷纷坐满人，有一行人原本是同一席的，居然霸了好几个座位。

众人的表示再明显不过：

不是没有位置，而是没有你的位置。

-

乌衣对着面前的场景定了片刻，坐在席位中衣冠楚楚的人们投射过来的目光在其看来充斥着怪诞与丑陋。

颠覆，只在一旦之间。

他们想从衣帽阴影下若隐若现的脸庞上寻求满足他们心思的东西，但在那阴影下露出一部分的、缺乏血色的脸上，嘴唇都没动一下。

其干脆不找座位了，往大殿中央的方向转。大殿正中央的上方以法术维持、悬停着一把琴。前方近主座的地方安置着一些更高档次的席位，那是属于重要宾客的，其中几个为空。而高席的主座那儿有两把座椅，亦为空。那些座位在场没人敢坐。

乌衣往主座的方向走，众人皆惊，有言道她（他）疯了么？

而其走到大殿的正中央止步未前。

中央应该是大人物该走的，别人都是贴着边走。

众人不约而同地认为这是个不识相的、来捣乱的家伙。于是好几个神飞上去想把人赶下来，谁知道还没靠近，不知从哪里冒出的几支玄色羽刃利落地刺伤了那几个神，袭击者反而倒地。玄色羽刃击退敌人后自旋着汇聚起来，几支并作一支。

玄羽有半个巴掌大，细薄锐利、精致刚韧，色泽如墨，外形像一片对称的叶子。

众人傻眼了。

“一……一叶墨？她，她是……”

“神器一叶墨！！”

“羽族公主白梦清？！”

一叶墨划破风的气势凌厉而威飒，飞到站在中央的那乌衣身边，竖立自旋，并围着乌衣盘旋，不紧不慢却又似暗藏杀机。带动的风同时将乌衣的帽子掀开来，露出女子的冰霜面容，阴寒让美丽变得可怕。

周边人连退几步，有的法器没拿稳，有的甚至跌倒了。

在幕尊到来之前，这位不久前被他们冒犯的女子在这里，足能称王。神界十尊里没她，但她打败过神尊。

女子眼中有深渊。

四下霎时鸦雀无声，惊疑她为何会出现在此。

只见，一叶墨停止了盘旋，转而往上飞去，朝上空那把悬定的琴飞去。玄羽将琴外层的禁锢破除，随后和琴一同降落。

叫做长肃的宝琴熟练地横在她面前。

众目注视下，她伸出手抚上琴。手与琴两者接触，因法术限制的消除而迸发的力量往四下散播，威压震慑在场所有人。

“长……肃……”

“青……尘……”

绝望让难以置信都显得无力。

在场的大抵是慕青尘之名而来，且其中不乏青尘的仰慕者与受惠者。

“噔——”

长肃被苍白的手拨动，指间的漫不经心不如说是乏力，琴弦受惊一般颤抖起来，依序一根又一根。旋律简陋但琴音强而有力，深沉而悠然地荡漾在整座宴殿内，仿若穿透墙壁、穿透人躯。弦丝在跳跃，而仿佛拨动的，是人心。

曾经，这琴音是多么让人迷醉和敬仰，如今却像痛苦的乱鸣，似哀号，似哭诉，似审判。

拨完最后一根弦，那只手又回到刚才的起始端，但并不是弹，而是将手指紧紧勾住弦，突然用力扯。

“梆——”

弦断了，崩开的弦丝颓靡地垂落。

这便当真像魔音，摄人心魂。

随即四指并用，勾住弦，用力再扯断四根，声音洪亮而尖锐。

“梆——”

手指见了红，再扯，红染上了弦，染上了琴身，飞溅，染上了她。

扯断，扯断，都扯断！

她冷静却又粗暴的动作，狂妄却又孤独的宣泄。

观众里有人崩溃地跪下来，人群中有哭声传出。

长肃的所有琴弦，被它主人，以血为代价，硬生生地拔断了。最后主人连它残躯都不放过，两手托起高高举过头顶，然后奋力丢开，一叶墨飞窜出去，在半空将长肃横穿而过。

“啪！！”

琴身坠落到地上时四分五裂、面目全非，好好的宝琴，变成一堆废渣。

从来到走，她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沉默也是一种批判。

该散席了。

从她走向殿外的那一刻起，就该散了。虽然宴还没来得及开。

所以这宴席算不算宴席？

地上的废琴，曾经叫长肃，离去的人，已不叫青尘。

她不知道，她走向的，是更暗的深渊……

-

噬魂域外，幕凌天本欲靠近查看，怎知，又出现另一个人，离自己还不远。

他惊讶于对方能在他未觉察的情况下靠他那么近。

是名女子，身形高挑，容貌俏丽。

难道是她？

不。

虽他猜到她可能会变了样貌，但令他心头猛然一跳的念头刚冒出来又被即刻打消——如果是她，他不可能认不出。

下一秒，对方忽然扭头朝他看来，他在这之前立即彻底隐住身。女子没发现什么，后将视线收走。

竟能察觉到他的存在？

他吃惊不小，但未贸然去探查，因为很可能被发现。

女子目标明确，向噬魂域边缘逼近，但她逗留得比较久。

幕凌天藏在暗处，一刻不放地观察。

……

止渊卧坐在椅子上，手抵在扶手闭着眼睛，没有动静，没有声响。就好像她同样是冷壁寒桓中的一员。

每天都是这样，一座城，一张座椅，一个人。

思绪不自觉在过往里游走，烦了，深呼吸一口气，将脑中画面肃清。平静下来时，才逐渐感到不对劲。

止渊睁开眼睛，竟看到了本应该待在城外的家伙们。

她看到了阿某阿某他们，也有前不久刚来的依步森和黛墨。他们闭着眼，像睡着了，在四周……飘？

她扫视周遭，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奇怪世界，不是她的虚空，没有地面，没有四壁，有的只是色彩，宛如一幅抽象、模糊、绚丽多彩的水墨画。

挺美的，止渊不禁对这样的环境产生好感。

家伙们一个个睁开眼睛，吃惊地东张西望，发现自己在陌生的世界里飘着的时候手舞足蹈，于是一个撞一个，但冲击很轻。

“什么鬼？”

“这是……哪？”

“怎么回事？”

“我刚不是在……”

而当他们看到止渊后就不过于震惊了。

阿点划动着四肢游起来，感觉奇妙且愉悦，他划到止渊身边，“白尊姐姐，你带我们到了啥地方啊？”

说完兴奋地扑腾手脚，窜来窜去。

不借助法力也能身轻如燕、只借点法力就能瞬息移动的体验，家伙们还是头一次尝到。有的快速闪到远远的地方，放肆地追逐打闹。这帮家伙从不会失掉安全感，何况有白尊在。

止渊说：“不关我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