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渊何止 第179章 179

因暂时放下精力去陪伴母亲，也难得有了闲暇时间。相比在外历练、与人争斗的日子，更喜欢安静地待在某个地方。积压在心中的戾气与杂绪无处释放，不如静下来容其慢慢消解。

但也逐渐意识到，那些东西并不能彻底除去，他发现自己很难完完全全静下心来。早些年并不会，而随着历练愈久、涉世愈深，这状况便越发明显。

难道是自己快要经受不住了么？

修行最忌心浮气躁，他逼自己静心修炼，同时也为及时调整自身状态。

那日，屋外传来琴声，不经意间身心被美乐包裹，他竟从这琴声中找到安宁。

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尝试到那样奇妙的放空大脑的感受，仿佛沉入一片虚无梦境，周遭空寂无声，世界变成一张纯白无瑕的纸，没有沾染一丝尘渍。

有人在弹琴，且就在不远处。

究竟什么样的人，能够弹奏出这样的曲乐呢？

他停止打坐，起身出去，脑海全然被琴声填充，身心清朗宁静，脚下步子都踩得轻盈。

循着那琴声，便找到了那女子。

这是第一次见，远远的，看不清她。近了也看不清的，那女子把自己身影遮住了……

他很早，就认识她了。

她却不认识他。

他想画她，靠想象，画不出来她的脸。

他知道她叫青尘，神界其他人都知道。

青尘是个琴师，以独特琴声救死扶伤悬壶济世。她的名气是一步步积攒而来，关于她非凡而奇异的能力，有人信有人不信，但亲眼见证过的一定会信。

传闻青尘几乎快踏遍神界各地，救人无数，因着多在中下层的人群中活动，所以名气到了上层权贵那儿便不太唬人。

神界是存在阶级差异的，虽无明确分层，但深究则十分明显，实力强盛的权贵同时也是界内赫赫有名的强者，他们难以相信一度被认为毫无用处的曲乐具有治病救人的功效。

父母亲寻医问药以来曾有试过向这位琴师求助，但青尘行踪神秘，且听说不喜与权贵打交道，性情难测，因此该法子并未得到重视。

怎料人到绝境时，竟是这奇女子出手相救。

因父母亲外出偶然帮助了青尘迷路的小神兽，所以善良大方的青尘来宅中抚琴，承诺会为母亲治好头疾。

她都到了自己地盘，他却选择远远看着。其实他很想看清那女子的面容，想同她说话，想了解她，但他是不敢靠近的。

他不太敢靠近那副身影。

离她最近的一次是那次他主动登门拜访。有消息传出青尘近期所在的居所，并不很远，他心动了，没忍住。

那是一座建立在山丘上的竹屋，风景好，他是一步一步踏着台阶走上去的，青尘从中看到他的诚心，愿意接见他。

可能有点仓促，青尘用于隐身的遮衣拿去洗了，所以用屏风遮挡。隔着屏风，他便还是不能看清她。

她请他喝了杯酒，问他前来见她是为求什么，他说不知道，她便为他弹奏一曲。

他见到了她养在身边的小神兽，小神兽愿亲近他，她说或许是缘分。

谈及世间争斗与凶残，青尘对之是排斥的，一句话简直将他们之间划清了他越不过的界线——她厌恶那些东西。

一番交谈过后就分开了，彼此依然是陌生人。

青尘是不知道他父母亲身份的，只知有对住在大宅子的夫妇人不错，夫人患有头疾需要医治。她称呼他们为先生夫人，父母亲见她无意，便也未上赶着自报家门。

她总是不在意一些东西，就如那次在竹屋二人相对，隔着屏风她也看不清他，却也没想看清。

也罢，天影门的宗主与夫人，和他这神尊之首，那我行我素的琴师应是不愿交集的吧。

可人生在世，况且是在神界，知人知面难道不是思考与行事的前提么？

青尘遮挡住自己的面容，又是出于什么原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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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尘履行承诺，三次来宅中抚琴，以三曲治好了母亲的头疾。母亲终于能摆脱疾病带来的痛苦。

青尘医人治病，如果这是她的修行，那么和别人修行的本质区别则在于，她是为人，别人是为己。她为人，能给自己带来什么好处呢？她救的人感激她，又能给她带来什么呢？

青尘离开时留下了那只小神兽，说自己流浪漂泊怕它跟着自己吃苦，若他们夫妇二人不介意请替她养护。

她知道那是吃苦。

把养在身边的神兽送人，想必是信任他们的。救命恩人拜托的事怎能不应，父母亲反而欣慰，想着可算有机会报答。

她没告知神兽的名字，她说既然换了家便换个名字生活吧，让父母亲再取。

小神兽虽呆头呆脑，却是认主的。主人让它跟着父母亲，它走到父母亲身边，见主人离去又跑回主人那儿，主人又让它走开，它又跑回去，往返三四次，最终主人施法催眠，它睡过去，才把它留下。

小神兽醒后摇着尾巴在大宅里找了一圈没见着主人，似乎认清了事实，垂头丧气，那段时间总趴在那座水上亭中望着当时主人离开的方向。

他去陪伴过它，坐在它身边，摸摸它脑袋。他此前没见过妖兽掉眼泪。

小神兽却没试过跑出去寻找主人，它可能知道自己是累赘，也知道主人其实并不是抛弃它吧。

母亲病好了自然要回宗，他们推迟了几日容小神兽适应过来才举家回天影门。

父母亲发现他很喜欢那只小神兽，小神兽也更愿意粘着他，于是把小神兽转让给他，还让他给小神兽取名，没想到他取的名字有点俗气：平安。

平安平安，他希望谁平安呢。

他在意的，父母亲，小神兽……

还有她。

平安是只纯良的神兽，早些年许因受过大损伤所以才没能长起来，正在恢复好转时跟了他，各种滋补与养护，身体快速长大，没几年就长成了高阶大妖兽的体格，虽灵力不太行，但块头大，也算威武，都能当他坐骑了。

他也确实用它当坐骑，常伴身侧，呵护得不行。

外人都以为平安是父母亲送给他的，其实不是。青尘对父母亲说过，不必告知他人它原来是她养的。

平安换了家日子过得很滋润，因新主人真心护着也逐渐开朗活泼起来，不知它有没有忘记它原来的主人。

有时真希望平安能说话啊，甚至化身成人，从而就能告诉他过去自己跟在青尘身边的日子是怎么样的，青尘带着它做过什么事，也能告诉他，青尘究竟长什么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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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还差两年满尊首十年立名神王的那年，自小有野女之称的羽族公主一对紫翼划破天际，以法器一叶墨将试器石刺穿，此举猛然将自己推上水深火热。

各方强大势力尤其诸位神尊协力对其进行“讨伐”。

此番局面分析过来重点不在于羽族公主有件厉害的法器，而在于她一叶穿石将代表着诸尊的法器都比下去的此举所具有的极大挑衅性。首先她数年来有着超越诸尊的实力，据说甚至能与尊首匹敌，却从未在神尊碑上立名；其次，既然独树一帜便应当识相安分守己，不该参与到其中来，挑衅诸尊立己威风算什么呢？对诸尊宣战吗？

她在告诉诸位，看，我不是神尊也能打败你，我这般厉害却不稀罕你们之间的争斗。

她到底想做什么呢，与整个神界为敌么？牵动各方对自己的讨伐有什么好处？她背后，究竟藏着怎样的意图？

对于这羽族公主，幕凌天与之基本没有交集。北原有最好的修炼资源，他很少到遥远的地方走动，他不喜交际，很少参与到人群中。

不过他年少时倒是听说过，东域冥海羽城有位特别的公主，性子野、爱惹事，和很多羽族人一样身穿素衣，素衣常被弄脏，生有对紫翼，做事总不合常理，任何人都无法预料到她下一刻会干什么。

他曾羡慕过对方的洒脱与放纵，羡慕对方无忧无虑，想做又敢做。可再想想，这放纵的背后其实是有强大的羽族支撑着的，若没这支撑，她大抵会失去一切吧。

所以世上没有绝对的自由，不论是谁，不论以怎样的方式活着，总不可避免要依附于一些东西，并受这些东西深深影响与束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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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年他很少参与到周遭各种较大的纠葛与纷争当中，除非坏事自己上门。这样也许在别人看来少了点狠，但他为尊首是不争的事实，一直以来没人能超越他，而且他也将立名为王。

他早就厌烦了那些破事。另外，宗门给予他压力，让他在立名之前想出能统一神界的计策。

统一统一，宗门那些能说会道的长老是真的在为神界的安危考虑吗？不过是待他真正统一了神界，便能“光宗耀祖”。这里的祖宗指的当然不是过去的天门，而是渴望夺回曾经荣誉与权位的后来的直至当下的所有世世代代。

利益。

还是利益。

他真的见得多了。这个世界，这个世界的太多人，自私野蛮，贪婪虚伪。

就如神界一直不能统一，他们怪的是世间没有出现一个可以镇得天下的人。

何以镇得天下？

将他们都关起来么？

驯服野兽的手段只有鞭子与笼子。

他不负众望，想到一个计策，也早早就开始实施了，宗内所有人在听到他为家族的宏图大业贡献出的计策时被吓了一跳。

——他要把天影门制成“武器”。

没错，他的宗门。

其他的神尊有各自的家族，断不会为他驱使与摆布，而他的宗门是自己的，并且每个人都有着共同的“目标”。所以他要将自己人“训练”起来，训练成无可匹敌、能听从他号令的强大“军队”。

他在告知其他人之前计划已进行大半，世人在纠结羽族公主强而不登名时，殊不知天影门内究竟崛起了多少不知名的恐怖强者。

不止如此，神界各方皆已暗地安插了天影门的党羽。他煞费苦心，将天影门的势力增强增强再增强，接着如毒水般在神界大地上不断扩散与渗透。

只待他立名称王，威风四面，更大的权力一握，深入骨髓的毒发作，届时，整个神界必将笼罩在他精心布下的囚笼之中，神界所有人，再不能撒泼乱吠，世界将再不会吵闹。

多美好。

支撑他走过来的，便是这未来之景吧。

未来他一举封皇稳居不倒，神界如愿统一，江山尽在手，他布下的囚笼实实在在发挥了重要作用。

然而这之间发生的一场大变故，却让他从此抱恨终身。

一切的一切，都怪他曾去过一趟古神冢，遇见封印千百年未死的死神业殇。

在那之前，他外出历练未在家中，他的计策也尚未透露，宗门长老急于求成，父母亲迫于宗内压力，并且也想替儿子分担，于是向先人求法，带领一队人马前往古神冢。

怎料古神冢内阴气浓重，危险重重，队伍踏入未深便死伤惨重，母亲不慎失联，父亲为救母亲深陷瘴气。那一次，父母亲意外身亡，灰飞烟灭，幸存者寥寥无几。

而那一年，也不过是母亲头疾被治好的第二年。

他回宗后悲愤不已，大发雷霆，将当时参与“出谋划策”的数名长老当场击杀。宗门群龙无首定然不可，他继位成门主，将长老重换一批。

古神冢那时便是他此生之痛。

沉寂数百年的被世人遗忘的一座荒原上的墓地因为一队人而大门再度开启，幕凌天是它沉寂以来能够随意进出的第一人。

他想去看看，看这破坟里究竟有什么可以值得他的亲人为之送命。

古神冢里的阴气与戾气不能伤他分毫，他看到一堆破旧的古籍，先人留下的，所谓“先人的法”。天影门是古老宗门，会让每一代优秀子弟从小学习古文字，所谓“勿忘本”，他也恰好因此看懂古籍，他只简单翻看一二，那上面的东西在他看来毫无用途。

然后他看到成片排列整齐的古神灵位，有诸位古神尊，最显眼的灵位是他们伟大的先祖斯古。

他对着这些灵位，看到的不是先祖们的光荣与神圣，而是人生的尽头。又开始思考生存与努力的意义。

就在这时，身后有人喊他。

他转过身，一道神魂坐在某个灵位上，高高在上地看着他。

神魂指指背后的牌位，问他，认识古时的字么？

他认识。

死神业殇。

死神身躯被封印，只元神能小范围活动。死神想“教训”他，但打不过他。他觉得死神也没什么可怕，甚至还可怜过这孤苦的家伙。

可他凭什么认为，曾不可一世的死神，对他造不成威胁？

如果能重来一次，他一定要弄死这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