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渊何止 第103章 103

“师……父。”郁景一开始不是很适应那称谓。

“怎么了，徒儿。”看得出头一回为人师表的青枫很高兴。

郁景提前给师父提醒：“若对我寄于厚望，你就错了。”

青枫说：“别担心，为师不会逼你。不过你给自己点信心行么？有志者事竟成，有付出则有回报……”

她怎么会知道自己收了个神当徒弟呢。

郁景不忍挫伤师父积极乐观的心，“那……那我试试。”

当过神尊的他也有从基础开始学修仙的时候。

或许是走运，或许是他真有天赋，又或许是师父教导有方，郁景重开丹田，纳运灵气，真的修起了人界仙术。

并且本着神尊根骨及自身神力的加持，他仅用十天半个月的功夫便习得了同门其他修者花费几十年方才习得的修为，实力从百灵峰最底端直升至中上层。可谓是日行千里，一鸣惊人。

事实未夸大，但事情切实离了个大谱。

百灵峰众人简直要用下巴铺地，照这势头发展下去，这新来的奇葩弟子岂不是能跳到各席主头上去？青枫三席究竟捡了块什么宝啊！

青枫看着她那盘腿而坐、手执术法秘籍、即看即学即成的好徒弟，说道：“徒……徒儿，所以是我错了还是你错了？”

他说：“不知道哦。”

他自己都没想到。

按理说异界相斥，来自不同界的力量是不可能共存于同一个躯体的。

那么对于他的情况，是自古说法有误，还是说他属特别的个例？又为什么他是特例？

-

别席弟子时而跑来三席的地盘偷看传说中的天才妖孽，别席长老也明里暗里想同三席抢弟子。

“青枫，你一个女人能教给他什么，郁景留在你这儿屈才了呀。”

“郁景，你师父在五席中实力垫底，不如换个地方，你一身好天赋理应得到更好的栽培，往后必能大有作为！”

……

郁景则用三言两语怼得人面色铁青又哑口无言。

“我是师父带上山的，修行亦是她教的，你们干了什么？也就来这挑拨离间。”

挑拨离间的人灰溜溜地走了，青枫满意又骄傲地朝郁景点点头。

“徒儿，争气。”

女子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站在他面前抬着头，实不像个饱经世事的长辈。郁景笑笑，没忍住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女子秀发的触感很柔顺。

“师父，以前没我的时候，是不是没人给你争气？”

口中叫着师父，语气和动作却不是那么回事儿。

青枫心跳漏半拍，回过神后不着痕迹地侧身别开头，尽量不去注意面前高大英挺的男子那只刚摸她脑袋的手。

她说：“……我自己争。”

郁景随后问：“他们好像都排挤你，这就是你招不到徒弟的原因么？”

一直以来他们之间的对话并不太像师徒，反而像……朋友。

远方是峰外的景色，青天绿水，云山雾绕。

身处百灵峰一方，虽地方不及别席的又高又大，却只有他们二人。过去也只有她一个人。

“五席中就我一个女子，那些登峰求仙的哪个不是志存高远、心高气傲？自然不愿拜我座下。何况……”青枫顿了顿，扭头转向郁景，神秘一笑，“为师告诉你个百灵峰长老才知道的秘密。”

“什么？”郁景耐心听。

青枫告诉他：“我其实，原来是妖兽之躯，修成正果化身为人，然后修习仙术才成为修者。”

“妖兽，什么妖兽？”

郁景未过分惊讶，反而好奇，嘴角那点笑是出自善意的。

青枫又忙别开视线，“自然……不似那日袭击你的灵兽凶恶。”

郁景上山后听说过，在山下那头差点要他命的恶兽实则乃百灵峰四席长老养的灵兽，性情暴躁，同外敌打架用，简单说就是养来咬人的，平日都是关起来并有专人看守。

对于那日事故，养主说是不小心跑出去的。

郁景误入荒林，没人会预先知道有个外人闯入，而且外人还是个手无寸铁的废柴。而当日，青枫三席恰好要独自下山。恶兽攻击性强，虽正面不敌拥有一席之主实力的强修，但若暗处偷袭则另当别论，杀不得也伤得了。

因此缘由何故揭不穿，上不得台面罢了。

事后养主竟还怪青枫将灵兽打伤。郁景暗地动了手脚，灵兽莫名死掉，死在自家圈中，众人都怀疑三席，只青枫猜到是她好徒儿，却没说出来，反倒对徒儿关爱有加。

“毕竟我本为妖，他们排挤我也没错。”

“若想排挤，无论对方是何身份。”郁景想到了阿清，“他们没错，你就错了么？你就是你，他人怎么看都没关系，外来的眼光没什么好在意。”

青枫还是第一次听别人对她讲这样的话，含笑长舒一口气。

“好，我不在意。”

-

百灵峰山水宜人，青枫偶尔会带郁景到附近安静些的地方逛一逛。

修仙圣地同山外民间的生活环境判若云泥，修仙者修习仙术，炼制灵丹妙药，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在凡人眼中可谓人之仙境，不怪人界修真修仙之况一直长盛不衰。

人之追求，不过也是为了生存。

若无追求无牵挂，生存还能持续下去吗？这是郁景每当自己一个人时，常会思索的问题。

他如今活着，在生存，但若随时丢掉性命，他好像也不会难过……

郁景无意间走到其他弟子的训练场，只在边上走，那些弟子有练剑的、练术法的、切磋的，一个个忙碌着却精神焕发。不错，他们是有追求的。

郁景心不在焉，想到了过去。过去的自己，何曾不如此？过去的他努力到精疲力尽伤痕累累，体内还是含着一股狠劲儿。

真正能叫人放弃的累，其实在心吧。

出神之际，一把在打斗中折了方向的飞剑从旁朝他直飞而来。

“小心！”

操纵飞剑的弟子收不住剑，怕误伤到人，岂料那路人闻声转了身，明明看到了冲向自己的利刃却是杵在原地不动。

下一秒，飞剑从其身体贯穿而过，着落在身后的地面弹跳几下才停下来。

令人惊异的是，那被利刃穿过身体的人居然安然无恙！

郁景本人动作有些迟缓，低头去看自己身前，除了衣料有破损，确定自己无损伤——异界的力之间以及异界的力对物体相互无效，刚才的飞剑由仙术操纵，自是带上了人界之力，而郁景为神躯，两者作用直接抵消。

追飞剑的弟子在郁景跟前猛然停住，就近的少数几个目睹现场的子弟同样滞在原地，目瞪口呆。

只见路人郁景面不改色地说了一句“没事”，身后躺在地上的飞剑都没舍得去看一眼，迈开步子继续慢吞吞地走自己的路。

那弟子难以置信地上去捡起自个儿的飞剑，上面确实没有留下血迹，与凑上来的其他人一齐再向走开的郁景看去时，发现其同鲜少露面的青枫三席一道了。

“三席主！”

“他难道就是三席的唯一弟子，那个天才？”

“他到底什么人哪这是……”

-

不过，果真天道不能违背，郁景开的挂很快用完，短暂的修仙之路遇上瓶颈，止步不前，难再提升了。

青枫替他着急，郁景自己倒没多在意。

郁景一声叹息，“果然如此。”

“怎么回事，之前不是修得好好的吗？”青枫安慰道，“徒儿你别气馁，修行就是这样，时不时就要突破瓶颈。”

郁景却说：“我这瓶颈，大概是封死的。”

“怎么会呢，你别担心，为师替你想办法……”

“师父，算了吧，没事，我清楚自己的情况。”

“你……什么情况啊？”

“总之，有的东西强求不来。”

他是神，是堕神，没什么好告诉谁的。

外人又有风凉话可说了，没人愿与前劲张狂后劲不足的奇葩为伍，郁景也很少到外面晃，倒免了许多耳旁喧嚣。

修行停滞，突然无事可做，无尽的空虚与茫然再次涌上心头。空虚则会勾起往事，将悲痛还原、放大。

青枫发现她的徒儿变作初时的落魄模样，成日郁郁寡欢，老喜欢一个人待着，靠在窗边看着窗外能一言不发地待上一整天。

他怎么了？

他过去经历了什么呢？

青枫很担忧，来到他身边。他倚坐在窗下的墙边，她跪坐在他身侧，轻声道：“我能……为你做什么吗？”

郁景将头摆向一边，不想让人看见他眼角的泪，声音是沙哑无力的：“师父，你不必管我。”

“我怎么可能不管你呢？”她倾身靠近一些，“你遇到什么事了？是修行上的吗？”

修行之重对修者来说仅次于生命。

郁景轻笑一声，“不是。”

修行算个屁。

“你有心事，可以跟我说么？”

郁景摇摇头。

青枫一时无策，默默地看着他，将他一身颓丧尽收眼底。片刻后又道：“要喝点酒么？我看好多人都是借酒消愁。”

郁景想了想，道：“中原有句诗：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愁消得了一时，消得了一世么？”

青枫面露难色，“那你这样不吃不喝、不说不笑，为师该怎么办呢？”

郁景沉默了一下，感到抱歉，说道：“对不起，要不我下山吧。”

青枫一急，“别，我不是这个意思……”

郁景：“我也没别的意思。师父，多谢你收留我，其实我在哪儿都一样。”

青枫：“在这边……不会更好一些么？”

郁景终于肯回过头看身侧女子，忘了擦泪。扪心自问，好太多了。

“师父，你应该嫌我麻烦的。”

“不麻烦。”女子伸手上来两手捧在他脸侧，指尖轻轻为他抚去脸颊和眼眶处湿润的泪痕，“我徒儿多好，我还嫌？”

阿清说得没错，妖兽之躯要比常人温暖。但他倏地将面庞从温暖中挣脱开，他侧着脸的样子令青枫突感一股刻意的疏离，不似简单的师徒之间的。

她将半空的手缓缓收回去，盯着郁景，终于忍不住道：“为何我觉得你有时……好似不敢看我？”

郁景无言地将目光移了一下，又移回去，开口说的是：“师父，你以后可不可以……不穿紫衣？”

青枫平日着装并不单一，色泽偏素，此时身上穿的正是初遇时那件浅紫色衣裙。

“紫衣，怎么了？”

所以不敢看的是她身上的衣服？

郁景随后又道：“白衣……也不要穿。”

青枫思索半晌后，弯起嘴角。

“我知道了。”

郁景又肯回头，“……知道什么？”

“睹物思人呗。有人常身着紫衣和白衣，她（他）是谁？”

郁景面上褪去一丝颓，看眼前人的目光变得专注了些，“师父真厉害。”

“这都不懂，我还做什么师父。”青枫转而问，“她怎么了？你是因为她而难过么？”

“……她不在了。”

泪突然夺眶而出，才抹净的脸颊又添上泪水，并且止都止不住，五官上下写满悲伤。

“师父，她不在了……”

男儿有泪弹，是到了伤心处。得有多伤心，才能让一个大男人哭成这样？

青枫恻隐，心也跟着痛起来，抱住郁景，任他埋在她肩上哭。

“师父答应你，不穿紫衣和白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