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太傅的离世似乎并没有造成太大波澜,贵妃依旧是贵妃,宠爱半分不减。
不到两月,三皇子封王,皇上不但给了他“宸”字封号,还将自己在宫外的一处别院赏他开府,以作成亲之用。
是的,三皇子和姜大小姐的婚期就在半个月后。
一连串的旨意又引起不少议论。
这段时间,永盛宫里的纪贵妃一直喜气洋洋地为儿子婚事忙里忙外,到处都能听到她的笑声。
落叶宫只剩下三个人了,苍狼因为年纪渐长早就搬回宫外侍卫营,夜间就只剩下两个,看起来格外冷清。
萧素玄喝了两个月的药,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只是这心情却一日比一日差。
长忠和苍狼看着很担心。
“皇上也太过分了,三皇子还未成年就封王,可咱们殿下现在还……唉。”
“皇上这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有什么可气的,我倒是担心三皇子和姜小姐那边。”
“你说这姜大小姐也是,对咱殿下嘘寒问暖这么多年,临到头了才说根本不喜欢,女人心可真是海底针。”
“谁知道呢。”
半个月时间很快过去。
大婚前一日夜里,萧素玄来到了整个皇宫的最高处,一个早已被弃之不用的瞭望台。
这个瞭望台建在宫中最高的一段城墙之上,由于年久失修,如今只剩一个破破烂烂的顶。
苍狼见主子站在这四面透风的地方,有点担忧,“殿下,还是早点回去吧,这里风这么大,万一您受凉可又要大病一场。”
萧素玄站在城墙边上,感受着冷风拂过面庞,觉得很亲切,“风大点也没什么不好,我很喜欢风,自由自在的。”
苍狼见状也不好再劝,殿下今后跟自由自在四个字只怕是无缘了。
风又大了些,萧素玄站在这个地方,蓝色的衣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眼底,是化不开的墨色,“月儿,是你先来招惹我的,现在才说不喜欢,太迟了。”
一朵乌云飘了过来,悄悄遮住月亮。
“苍狼,替我办件事。”
——
天还未亮,整个丞相府却已陷入忙乱之中,处处人声嘈杂,谁叫今日相府最尊贵的大小姐要出阁了呢。
姜夙月坐在铜镜前,镜中女子妆容精致、珠翠满头,可脸上却没有新嫁娘本应挂着的那份喜悦娇羞,“红芙,不知为何,我明明盼这一天盼了很久,可事到临头,心中竟生不出半点欢喜来。”
红芙还在检查小姐的妆容衣服有没有什么不妥之处,闻言道:“奴婢听说新娘子都是这样的,越是靠近成亲的日子,就越是紧张无措,您啊别多想了,马上就要嫁为人妇,好好考虑以后的生活才是正经。”
“以后能什么样,无非就是像爹娘那样相濡以沫,恩爱白头。”
可红芙听了这话却停下手里的动作,看向自家主子,认真道,“小姐,您马上就要出阁,忠言逆耳,有些话奴婢还是想说,您现在是王妃,以后还很可能是皇后,这侧室美妾,婆媳之争是避免不了的,您要早做打算才是。”
姜夙月见她脸上一本正经,可口中却说出这么不着调的话,反驳道:“木桪才不是那种好色的人,而且贵妃娘娘也很和善啊。”
“小姐,天家与我们寻常百姓家怎么能一样,新人进门,这与他是否喜好美色一点都不相干,至于贵妃,您从前是丞相千金,自然处处和善,可等您成了她的儿媳,这又是另一番情况了。”
“红芙,你到底是怎么了嘛,还叫我别多想,明明是你多想,我和木桪可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生来就是要做夫妻的,才不会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见自家小姐到了这种时候仍是一派天真,红芙打从心底为她担忧,那宸王一看就是个没主意的,日后婆媳相争,小姐定会落于下风。
也不知小姐没有选择大皇子究竟是对是错?至少,不会有个强势的婆婆顶在头上,背靠着相府,就是有朝一日他变了心,也不敢随意纳妾给小姐委屈受。
但主子心之所向,红芙也不好再说什么,罢了,只能她日后多看顾些。
姜夙月原本有两个丫鬟,红芙和绿柳,但上次绿柳虽向贵妃告密,自己也没落得好下场。纪贵妃为了不让外面有大皇子和姜小姐的风言风语传出,找机会将绿柳灭了口。贴身丫鬟意外没了一个,自然要补上,原本院里的二等丫鬟橙冬便被提了上来。
橙冬这时走进屋里,见小姐已经打扮好,不由夸道:“今日您可真是美艳动人,晚上那宸王见着肯定连路都走不动了。”
红芙笑着用手点了点橙冬的头,“就你嘴甜。”
橙冬也不恼,还是笑嘻嘻的,“我这是实话,今日的小姐可比那天上的仙女还要好看。”
听见这橙冬这讨喜的话,姜夙月脸上也微微露出了笑容。
红芙问橙冬:“外面都准备得怎么样了?”
“放心吧红芙姐姐,都差不多了,就连天上都是万里无云的,今日必定阳光灿烂,多好的吉兆啊。”
姜夙月却突然道:“可我更喜欢雨天,今日要是下雨就好了。”
“呸呸呸,小姐,这话可不能乱说,这要是落了雨得耽误多少事啊。”橙冬连忙开口。
正说着,外面竟然真的响了雷,然后便是淅淅沥沥的雨声传来。
“怎么真的下雨了,不好……”橙冬想到了什么,匆匆忙忙跑去前院。
“怎么下雨了?”红芙不大高兴,见小姐竟一脸笑意,恼道,“小姐,下次别胡说了。”
姜夙月却提起裙摆走到门前廊下,伸出手,接住了几滴雨,笑容满面,“晴空万里未必是好,阴雨连绵也未必就差,水乃人间生灵之源,有它们送我出嫁,很吉利。”
区区细雨,并未能阻止相府嫁女,兵荒马乱一阵后,花轿换了防水的顶,嫁妆箱子披上油布,本来送嫁的人都要穿蓑衣的,但看着实在有碍观瞻,怕万一惹恼贵人,又见雨势并不大,便只人人灌了一碗姜汤,匆忙上路。
相府嫁女,十里红妆,街上本应是人山人海,但这雨势虽不大,却终究阻碍了不少看热闹的脚步。
红芙跟着花轿,眼见两边街道这样冷清,忍不住叹气,雨天有什么好的,连喜气都被冲散了。
送嫁队伍一直有条不紊地前进着,只是行至一处街道拐角之时,也不知打哪吹来许多枯叶,一下子迷了众人的眼睛,好在今日相府请的人都是京城中经验老到的,唢呐手音调变了一瞬又立马正常,轿夫也稳稳抬着花轿半点没慌,那些枯叶很快落了地,大家视线恢复又继续向前。
宸王府。
宸王娶亲,安和帝破例前来参加儿子的婚礼,如今便端坐在高堂之上,像个民间的普通父亲一般,满心欢喜等着儿子儿媳前来拜堂。
因为是皇子,依东齐旧俗,宸王不用亲自去迎亲,而是相府那边直接将花轿抬过来。
萧木桪此时便焦急又期待地站在大门口,不停张望。
萧素玄冷着脸站在人群中,不过他一向体弱多病,脸色差点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大家看到也只感叹一句大皇子病得不是时候,便不去在意了。
倒是其他来宾的臭脸就没那么容易忽视。
有些是为着婚事太早生气的。
“皇上这是叫美色迷了心窍吗,在我东齐男子二十岁才算成年,不是他中周,十五六岁成亲的人遍地都是。”
“谁叫贵妃枕头风厉害,成了家才能立业,她急着跟姜丞相做亲家,太子之位拖了这么多年,她也很慌吧。”
“她慌什么,该慌的是我们,没看皇上眼里就只剩他们母子了,三皇子才十八岁,现在就娶妻,这是置我东齐传统于何地?”
有些是为着婚事逾矩生气的。
“干嘛臭着张脸,小心被人在皇上面前多嘴。”
“心里不高兴,我摆不出笑脸。”
“那也不用这么明显吧,好歹脸色表现得好看一点。”
“没称病躲在家里已经是很给面子了,还想我给出个好脸色?”
“何必这么大气性,又不是你家办亲事。”
“要真是我家倒还好了。三皇子先封王已是不妥,可陛下吃了秤砣铁了心,咱也不好说什么,横竖五指有短长,人心自然也有侧重。可这成亲的大事竟也这般胡闹!哪有弟弟越过兄长娶妻的道理,就是民间乡野之家,再是偏心幼子,也知道先给长子随便说门亲事应付一下,皇上贵为一国之君,却带头乱了纲常,简直气煞我也。”
“好了,皇上家事而已。”
“君王身上哪来的家事?他这先例一开,底下人有样学样,还不知要起多少风波。大皇子是体弱多病,又不受宠,可满朝那么多官家千金,难道还找不出一个皇子妃来?连糊弄一下都懒得费心,知道的是皇上偏爱贵妃母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中周的公主都会妖术,个个能迷得一国之君连最基本的礼义都忘到九霄云外,哼,我看东齐注定是要成为第二个北梁了。”
“嘘,小点声。这种话也是能随便说的?”
“我说错了?”
“你之前不是忍了,如今再忍一忍也就得了。”
“再忍我就成乌龟了!我是当不了褚老大人那种万事不理、明哲保身的甩手掌柜,要是哪天我真的心直口快触怒天颜,你记得清明给我多上三炷香,也算是全了我这份忧国忧民的忠心!”
“别胡说。”
正在一旁闭目养神的褚敬文褚老大人顿时感觉自己膝盖中了一箭,看了看丝毫没察觉到他存在的两人,不禁把身子往后挪了挪,干嘛要扯上他。
但好似上天偏偏要跟他作对一样,就是换个地方也没能清净,这不,又有话钻进他的耳朵。
“怎么连你也哭丧个脸?今儿可是你的亲传弟子大婚之日。”
“聂前辈尸骨未寒,恕我实在笑不出来。”
“这……谁也没想到聂太傅会走得这么突然,总不能叫人家皇子为了一个太傅改了婚期不是。”
“满堂宾客笑相迎,何人还记逝者冤,你看这里花团锦簇,普天同庆多热闹啊,也不缺我一个无权无势的太傅。”
“话怎么能这么说,毕竟你可是他现在唯一的老师了,聂太傅……就算真是贵妃干的,你也不能把罪怪到宸王头上,大喜的日子好歹笑一笑。”
“当然怪不得他,呵,我知道的,天地君亲师,君、亲可都比师长重要,连刑部都已经结案,我区区一个教诗词的先生还能说什么,今日能来已经是念着与木桪多年的师徒之情,别的,实在是给不起。”
“唉,你这不是平白给自己找麻烦嘛。”
“放心,我不会做其它多余的事,两个弟子我永远一碗水端平,哈,一碗水端平!那个没端平的已经先走一步了,我还要留着有用之身,做官得学褚老大人,才能活得长久。”
方太傅自嘲的话钻进褚敬文的耳朵,听得他心烦意乱,一个个的都是怎么了,他招谁惹谁了,名声这么差的吗?
前来观礼的众人怀着不同的心情在宸王府里等待多时,送嫁队伍终于到了。
但这堂并未能拜成。
姜大小姐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