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鱼落珠 第59章 宫女文兮

从相府回来，萧素玄的病势再度加重，一连好几天连床都下不了，整个人看起来就跟天上的云一样，随时都能消散。

长忠整日愁眉苦脸，苍狼一直目光沉沉，就剩文兮一个人还在忙前忙后。

萧素玄在床上昏睡着，文兮端着水盆走到床边，替他擦了擦脸上的汗，正要离开时却发现他手里的那个荷包似是有些破损。

文兮小心翼翼地把荷包抽出来，发现上面绣着的那只野鸭身上的线全都断了，文兮捻起一根线仔细看了看，原来这荷包上的绣线都是那种劣等的次品，颜色虽亮却极易断裂。

“想不到相府的后院也不干净，给大小姐用的线都是这种以次充好的货色。”文兮看着这荷包有点头疼，“殿下这么看重这荷包，万一醒来发现它变成了这样该多难受。可是要补好的话，落叶宫也没有这种颜色的线……对了，我记得小花妹妹最喜欢绣东西了，说不定她那里有。”

想好办法，文兮立即拿着荷包出了门，她得快点，一定要赶在殿下醒来前才行。

然而文兮没料到的是，刚走出落叶宫的大门没多久，她就被一群膀大腰圆的宫女给拦下了。

——

永盛宫。

纪贵妃收到绿柳的告密后整个人陷入了暴怒之中，“一个贱种也敢肖想丞相之女！”

姒画有些疑惑，“娘娘，会不会是弄错了，这宫中谁人不知姜小姐是咱们殿下未来的妻子，大皇子怎么会突然喜欢上她？”

“哪会弄错！”纪贵妃一听到这消息就猜到了那小子想法，“本宫留他一命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居然还不知死活来打皇位的算盘，简直是胆大包天！”

“娘娘是说……”

“夙月一个干巴巴的黄毛丫头，又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大美人，那个小贱种能真喜欢她？还不是盯上了她背后的势力，他这是想靠着岳家上位呢。”纪贵妃紧紧咬着牙，“定是聂元德那个老匹夫上书的事让他生了不该有的心思，以为自己也有资格当太子，便打起了姜丞相和乔元帅的主意！”

姒画也觉得娘娘的话颇有道理，“娘娘，那咱们该怎么做？皇上虽不待见大皇子，可明显也是不愿意看到他死的。”

纪贵妃胸中怒气翻滚，想了想道：“去，把文兮带过来。”

文兮很快被抓到永盛宫。

纪贵妃狠狠攥着手中从文兮身上搜出来的荷包，目光冷凝地看着地上那个惶恐不安的身影，“文兮，你还记得当初本宫送你去落叶宫是干什么的吗？”

文兮不敢抬头，“看好大皇子，别让他生出不该有的念头，若有异动，立即来报。”

“那你做到了吗？”纪贵妃愤怒地拍着桌子，“如今就在本宫眼皮子底下，那个贱种居然敢勾搭姜大小姐，可你什么都没来禀报！”

文兮没想到贵妃居然知道了殿下和姜小姐的事，又急又忧，“娘娘，奴婢可以保证，殿下从无二心，至于姜小姐……姜小姐出身名门，端庄贤淑，又常来宫里走动，大皇子他少年慕艾，也是人之常情，奴婢以为这并不是什么大事，才未敢惊扰娘娘。”

“这不是大事，那什么是大事！”纪贵妃拿起一个茶杯砸了过去。

文兮一动也不敢动，杯子碎裂，滚烫的茶水溅上了她的手。

纪贵妃鬼魅般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还是说在那落叶宫待久了，本宫的事在你眼里已经算不得事了！”

——

萧素玄正昏沉着，可他总感觉有人在叫他，“殿下！”“殿下！”“殿下您快醒醒啊！”

费力睁开眼皮，萧素玄发现长忠和苍狼正满脸焦急地站在床边，见他醒来十分激动，“殿下，您可算醒了！”

“出什么事了？”萧素玄声音沙哑得很。

长忠急得快要哭出来了，“殿下，刚刚有人来告诉我，文兮她被永盛宫的人抓走了。”

“什么！”萧素玄一听也急了，“什么时候的事？”

“一个时辰前。”

一个时辰，这么久文兮还没回来……萧素玄觉得不妙，费力坐起身子，在长忠和苍狼的帮助下快速穿好了衣服，向永盛宫赶去。

萧素玄还病着，脚程很慢，看得苍狼焦急不已，要不是怕人看见又有麻烦，他还真想背着殿下直接跑过去。

三个人紧赶慢赶，好不容易终于来到永盛宫，此时里面也刚好有人出来。

是姒画。

姒画见大皇子来也没太惊讶，而是道：“见过大皇子，既然您来了，那刚好把您的宫女领回去。”说着示意她身后的人上前。

文兮垂着脑袋被两个太监抬了出来，然后直接往外一扔。

苍狼赶紧接住她，闻着她身上的血腥气，担心不已，忙去查看她的身体，然后一眼就瞧见了那空空的袖口。

萧素玄也发现了她袖子上的血迹，忽然猜到什么，质问道：“文兮做错了什么……咳咳咳。”声音太大，他不住地咳了起来。

姒画看着病歪歪的大皇子，冷笑道：“这个宫女胆大包天，居然敢偷窃三皇子的东西，如今人赃俱获，贵妃娘娘留她性命，只要了这丫头的一双手，已经是宅心仁厚了。”

长忠听得这话忙为文兮辩解：“你胡说，文兮怎么可能偷你们永盛宫的东西。”

“可别不承认，你看这是什么。”姒画拿出一个丑丑的荷包，示威一般在三人面前晃了晃。

“还给我。”萧素玄看到那个荷包，很紧张，想要伸手去拿，“这是我的东西。”

可姒画后退一步避开了，还道：“大皇子说话可注意点，这荷包是姜家大小姐送给我们三殿下的定情信物，怎么会是你的呢？”

“可这明明……”

姒画却打断他，“大皇子，就在刚才赐婚姜大小姐和三皇子的圣旨已经发出了宫外，你说这荷包是你的，莫不是你与未来的三皇子妃……私相授受？”最后的那四个字，说得尤为清楚。

萧素玄一下子顿住。

“殿下，此事可大可小，您可要想清楚了。”姒画昂着头，眼神充满了蔑视，“是默默把这个犯了错的宫女领回去，还是跟贵妃娘娘瞎胡闹，害人害己。”

萧素玄恶狠狠地盯着姒画，头一次感觉这张脸如此丑陋恶毒，手上的拳头紧紧握了起来，一会儿，又松开。

默默走到苍狼身边，萧素玄从他手里接过文兮，道：“快去找太医！”

“好。”苍狼也没再多言，赶紧转身飞奔。

“殿下我来吧。”长忠有点担心。

“没事，我可以的。”萧素玄也不知道自己从哪来的力气，一把抱起了文兮，然后向落叶宫走去。

跟在一边的长忠看着殿下比来时快很多的脚步，心下不安，殿下突然这么精神，莫不是回光返照了，呸呸呸，自己乱说什么呢。

主仆两人赶回了落叶宫，可站在殿里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砍了手该怎么止血？”

“奴才也不知道啊。”

“先去找些金创药来，”萧素玄对长忠道，见他不动，“快去呀。”

长忠苦着脸，“可之前的药用完了，新的还没去太医院拿呢。”

“那怎么办？”萧素玄看着怀里的文兮，害怕了起来。

长忠忽然想到什么，“奴才去相识的小太监那里找找。”说完便跑了出去。

萧素玄想把文兮抱到榻上，可此时一阵疲惫传来，他一时腿软，差点跌倒，头也开始有点昏，眼见连前方墙壁看起来都有点花，他干脆就地盘坐，把文兮的上半身和那双手小心翼翼地搁在了自己的腿上。

没等苍狼和长忠回来，文兮先醒了。

萧素玄见她醒来，忙道：“文兮你撑住，太医马上就来了。”

文兮想说话，嗓子却疼得厉害，一个字也发不出来，想抬起手，疼痛却提醒她自己的手臂现在很可怕，不能吓到殿下，只能勉强扯出了一丝苦笑。

怎么可能会来呢，哪里有太医会来呢，没有人会愿意得罪贵妃娘娘的。

萧素玄看着她虚弱的样子，十分内疚，“文兮，是我害了你……”

可文兮却笑着摇摇头，“殿下，您没有害过我……从来都没有……”

“吧嗒。”有一滴泪落到文兮脸上，殿下……这是为她哭了。

文兮望着这个她陪伴了十年的人，觉得自己一点也不后悔。

“殿下，奴婢从小就是孤身一人，不知爹娘是谁，不知从何而来，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可自从来到落叶宫，奴婢就有家了。这里有您，有长忠，有苍狼，奴婢真的……很开心……很……舍不得你们……”

见她越说越凄凉，萧素玄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你不要怕，没事的，宫里有的是被砍了手也活得好好的人，以后殿里的活我自己做就好，你照顾了我这么多年，也该歇歇了。”

这回文兮没有说话，只是留恋地看着眼前人，她有预感，她这回是真的要离开了。

事实正如文兮所料，没有太医愿意来落叶宫。

一直给大皇子看病的王太医今日正好请假，苍狼在太医院没能找到他，只好寻上了别人。

可那些人一听说要去落叶宫全都推脱不已，谁都不肯答应。苍狼没有办法，直接抽出刀架在一个老太医的脖子上，威胁道：“你去不去！”

可老太医还是不肯答应，“我都说了，去不得，除了王太医谁都去不得落叶宫。”

“只是救个宫女而已，为什么你们都这么铁石心肠！”

老太医满脸自嘲，“这太医院里菩萨心肠的早被清得一干二净，就剩下我们这些缩头乌龟了！”

苍狼把刀往前伸了伸，“你若不去，我现在就杀了你。”

可这个老太医竟直接闭上了眼，梗着脖子道：“杀啊，与其得罪贵妃连累一家老小，不如死我一个，动手啊。”

苍狼看着他一脸的无畏，脸色变了又变，终是放下手，无可奈何道：“王太医家在哪，画张地图给我。”见那老头睁开眼愣愣地看着他，又怒气冲冲地喊了一声，“这个你总能答应吧！”

老太医回过神，“我马上画。”

老太医很快画好地图，苍狼拿起就跑，为了赶时间，还直接轻功翻了宫墙。

禁军副统领张大人正领着一队禁军在巡逻，忽得一个身影从上空飞过。

“有刺客！”马上有人反应过来。

“别慌张，是落叶宫的苍狼。”张统领制止了他的叫喊，有些疑惑，“他怎么……今日宫里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身后的禁军大多不知情，“没听说啊。”“没什么大事吧。”

但也有消息灵通的知道一点，“我倒是听到一点风声，早上贵妃的人绑了落叶宫一个宫女。”

“贵妃？那边是太医院的方向……”张统领看向苍狼来的方向，心中猜出几分，对身后的禁军嘱咐道，“此事不要声张，就当没看到过苍狼，明白吗？”

“是，副统领。”一群人应声。

“真是冤孽。”张统领摇着头叹了口气，继续巡逻。

——

苍狼这边困难重重，长忠那边也不太顺利。

长忠本来是想起自己有个相熟的小太监那里有特别合适的伤药，想去找他帮忙的，可找了几圈愣是没找到人，正打算去想别的办法，他人又回来了。

小德子将长忠领进屋内，从床下里翻出一个小瓷罐递给他，“就是这个，我师父当年没了左手，就是靠着这药才活下来的，上个月新做出来的还满着呢，肯定够用，我只能帮你到这了。”

“谢谢，小德子，你的大恩我会永远记得的。”长忠抱着罐子喜不自胜，这下文兮有救了。

“好了，快去吧。”

“嗯。”

然而长忠刚走到门口就受到了阻拦，“站住！”

看着眼前这一群太监，长忠有点慌，不禁把手里的罐子往怀里藏了藏，“你们想干什么？”

“干什么？”领头一个方脸太监瞪着他，“把东西交出来！”

长忠把罐子抱得更紧。

小德子也急了，“小六子，这可是我的东西！”

“你的东西，那你就收好，为什么要给不相干的人！”方脸太监小六子瞪着小德子，“现在满宫里谁还不知道文兮惹着贵妃被砍了双手，所有人都躲得远远的，偏你要往前凑！你自己死了不要紧，可别连累我们！”

小六子身后的人也在叫嚷，“没错，你今日要帮了他，回头贵妃追究起来，咱们都要受牵连！”“小德子，他们落叶宫得罪的可是贵妃娘娘，三皇子马上就要迎娶丞相之女，这种时候你是想让大家陪着他们一块下地府吗。”

“不能让他拿药走！”“对，一个宫女死就死了，别带上我们！”“拦下他们……”

长忠见他们不肯让自己带药离开，想要强闯，可惜他身单力薄，根本不是这一群人的对手，反而被他们揍得鼻青脸肿，小德子为了护他也挨了不少拳脚。

混乱之中，长忠只能牢牢护着怀里的小罐子，过了好久，那群人终于停下。

长忠抬起头，一个老太监走了过来，左手袖口空荡荡的。

小六子见那个老太监出现赶紧上前告状，“师父，小德子吃里扒外。”

小德子见师父到来，害怕地低下头。

老太监阴森的双眼在长忠、小德子、小六子那一群人扫视了一圈，突然道：“带着药走吧。”

“师父！万一被贵妃娘娘知道可就糟了。”小六子一听这话就急了，师父这可是在招祸呀。

可老太监却看向了长忠，明明眼神那么阴暗，可说出来的话却是那么温暖，“都是宫里的奴才，谁又活得容易，快回去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谢谢公公，谢谢，您的大恩大德，长忠一辈子记在心里。”长忠高兴地爬起来，揣着救命的伤药跑向落叶宫。

落叶宫。

萧素玄抱着文兮，迟迟等不来苍狼和长忠，他的心也一点一点沉了下去。文兮已经再次昏迷，到了这种时候，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很没用，都说久病成良医，他病了二十年，为什么就没成为一个大夫，否则也不至于在这里束手无策。

他好痛恨自己没有在宫里多备些伤药，以往他受了什么伤，总有夙月第一时间出来伸出援手，自己竟也成了习惯，忘了这宫里处处都是危险。萧素玄就这样抱着文兮，等啊等，等啊等，感受着怀中人的身躯一点一点冷下去，他的心也好像一点点结上了冰。

不知过了多久，长忠一瘸一拐地回来了，“殿下，奴才找到药……”

长忠一进门就看到了殿下死灰般的面色，再看看他怀中女子青白的脸，心里一个咯噔。

又过一会儿，苍狼也拉着一个老人家回到宫中，“殿下，王太医来了，让他给文兮看看，一定能……”看到屋里的景象，他一下子噤了声。

王太医看着屋里的三个人，脚下不禁变得有些沉重，走到跟丢了魂一样的大皇子身前，他习惯性地向文兮手腕伸去，可忽然想到什么，又半道止住，转手探向颈脉……

“节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