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鱼落珠 第54章 皇子萧素玄

安平十二年，对萧素玄来说，是很重要的一年。

在这一年，他自导自演了一场戏，成功地让父皇心软，果断认下他这个素未谋面的儿子。

在那之后，他有了身份。

东齐大皇子，名头还不错，不过，地位还是有点尴尬，宫人们也大多不把他放在眼里。

有一天，在又一次受到欺负后，长忠很生气，“都是一些狗眼看人低的，殿下，您怎么能总这么冷静？”

萧素玄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样冷静，“仇怨莫记，仁善长存。不知为何，每当我想弄死那些人的时候，脑海中总是会莫名浮现这句话。”

长忠嘀咕：“还不是殿下生性善良。”

“不，人性本恶，我从不怀疑这一点。”萧素玄却道，“这世上绝没有生来就善良的人，包括我。”

——

在那之后，他有了父亲。

可是这个父亲并不喜欢他，就如同他打听到的那样，他心底最在乎的只有两个儿子。

逝去的那个占了他的心，活着的那个占了他的眼，唯有自己，一无所有。

要不是贵妃整天找茬，萧素玄觉得自己甚至感觉不到父亲的存在，被忽视得彻彻底底。

不过没关系，来日方长，他就不信这世上还有铁石心肠的亲爹，这一席之地无论等上多久，他都要争上一争。

说起贵妃，那的确是个很嚣张的女人，不过并不像他想象中那般难缠，没有三头六臂，也没有惊世谋略，他应付得来。

反正宫中自五弟故去后便很少再动用刑罚，贵妃即便看他不顺眼又怎么样，他这身体一个不慎就有可能没命，父皇的心，大概再也禁不起一次看见亲生儿子尸体的痛苦了。

——

在那之后，他有了老师。

一个是从前一直教导三弟的汪翰林。

但这人很讨厌，总在刁难他。当然，他也不敢真的对自己这个皇子做什么，无非就是说些他不堪造就的话，和总在他的课业上挑刺，以及找借口让他抄书罢了。

他身体本就不好，又要总熬夜抄书，经常病重，长忠挺心疼的。

但萧素玄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权当练字了，瞧，经过三年的时间，自己的字已经写得又快又好，再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而且他这番隐忍的样子不但让贵妃满意，少给自己找麻烦，还引起了另一位老师的同情，算下来也不亏。

不过这个汪翰林在三年后便突然被调走，新来的方太傅很年轻，学问也很高，脾气还特别好，从不刁难他……总觉得贵妃又要生气了呢。

另一个叫聂元德，是正式的太傅。

他是个万事不理的性子，不会讨好贵妃刁难自己，也不会因为觉得自己可怜就出面维护，一直都在做个埋头教书的夫子。

他真的是个很合格的老师，和蔼、博学、耐心，对所有的学生都一样好，皇子跟伴读，在他眼里并无区别，都是弟子。

有段时间，落叶宫新来了一个宫女，她因为小时候家乡发大水变成孤儿，后来无处可去便进宫做了宫女。萧素玄了解她的故事后心生感慨，便想去多看看有关治水的书籍。

很意外地，他在藏经楼碰上了聂太傅。这人知道他的想法，笑眯眯地给他搬来一摞比他人还高的书籍，说不必费心找了，有用的都在这里。

萧素开始挑灯夜读，看得长忠都有些不满，“您看这些干什么呀，您又不用去治水。”

可萧素玄觉得艺多不压身，“没关系，不论我将来做个大权在握的王爷，还是当个闲云野鹤的文人，这些书都用得到。”

那些典籍确实都写得很好，没有一本是无用的，本来萧素玄还有点感动，觉得自己可能在老师心里是不一样的，要不然他怎么会这么费心给他挑出来这些呢。

可后来才知道，聂太傅列了一张同样的书单给三弟，心里那点雀跃不知怎的，又消失了。

总之，聂太傅真的是个从哪里都挑不出错的老师。

——

在那之后，他有了伴读。

选伴读的时候，听说宫外挺热闹的，不过这些都影响不到萧素玄，他很清楚，自己并没有挑伴读的资格，只需要安心等着结果就好了。

但那天，经过御花园的时候他突然头顶一痛，随后一个圆溜溜的枣子掉了下来，在地上骨碌碌滚出好远。

他抬起头，便看到了他将来的伴读——张重靖。

这个伴读很聪明，脾气也好，萧素玄很快和他成为了朋友。

后来，三弟的伴读走了，父皇居然要让他把伴读让出去！

就这么一个谈得来的朋友还得让出去！

他没有拒绝的权力，谁都没有，不知怎的，最后张重靖做了他们两个人的伴读。

只是，那家伙前一天还信誓旦旦地在说他永远都不会背叛，后一天就跟三弟有说有笑地玩到了一起，那笑容，不像是假的。

萧素玄觉得心里有点难受，不过算了，三弟本就比他讨人喜欢，好歹还给他留了一半不是吗，至少，那还是他的伴读。

——

在那之后，他也有了兄弟。

但这个兄弟，怎么说呢，明明很单纯，也很善良，但总能做出让他讨厌的事。

比如那天在少学馆，老师说要给他们两个皇子讲一讲什么是为君之道。

他的三弟，用很清脆的声音说：“皇兄又不会当皇帝。”

萧素玄很不满，虽然这件事大家心知肚明，但请你别大大咧咧说出来好吗，太扎心了。

比如那天在练武场，三弟在虎虎生威地打着拳，而他，由于身体太差只能羡慕地坐在一边，闲得无聊，便找来些材料做起扇子。

忽然间，不知打哪钻出来一只发狂的野狗，眼瞧着冲他飞奔而来马上就要撞上了，一边的侍卫苍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手一抓，然后长臂一甩，直接将那狗扔出去老远。

萧素玄半点没被伤着，赞许地看了苍狼一眼。

而三弟也特别惊奇地跑了过来，“你身手真好啊。”

苍狼一脸的谦虚，“谢殿下夸奖。”

然后他的三弟说：“要不要来给我当侍卫？”

“咔嚓。”萧素玄手里的东西断了。

苍狼赶紧道：“我有主子了。”

他的三弟这才想起来这个侍卫是他萧素玄的，于是转过头，一脸天真道：“皇兄，你把这个奴才让给我好不好？”

萧素玄忍着心底的怒气，“他不是奴才，是宫中登记入册的侍卫，八品官。”

三弟一听，很高兴地又说：“那我让母妃把他调过来。”

萧素玄也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是什么样的，只觉心底的愤怒怎么压也压不住，“我的落叶宫就这么一个侍卫！”

“再从禁卫军调一个过去不就好……了。”三皇子觉得皇兄的眼神好像有点可怕，话到嘴边不禁又改口，“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

这天晚上，萧素玄难得在自己的落叶宫发起了火，他还在为自己的伴读少了半个而介怀，居然又要来抢他的侍卫，“你若当真欺人太甚，那就不要怪我心狠了！”

所幸，后来这件事再没提起过，萧素玄也没去找他三弟的麻烦。

只是，萧素玄不知道，其实关于侍卫这件事，还有后续。

虽然三皇子不想让皇兄不开心，不再提讨要那个侍卫的事，但话已说出口，哪还真能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很快，三皇子身边伺候的人就把这事告诉了贵妃，而贵妃，自然是要满足自家儿子的。

苍狼与生俱来的警觉性让他觉得有点不妙，心下难安，他家殿下此时可没有跟贵妃正面抗衡的能力。

于是，苍狼去找了曾经向他表达过欣赏之意的禁军统领张大人，“张统领，能不能请您替我回绝三皇子，我不想离开落叶宫。”

张统领其实也听说了苍狼的事，但他觉得这是个机会，便劝道：“苍狼，你很有武学天赋，将来说不定能成为我东齐第一高手，若是能跟着三皇子，前途无量。”

可苍狼很坚定，“我只想在殿下身边当一个小小的侍卫。”

“男儿志在四方，难道你不想将来做个大将军，一呼百应，建功立业吗？”

“我生来命贱，担不起这等荣光。”

张统领一脸痛惜，“苍狼，我是真心爱惜你的才华才和你说这些话，跟着大皇子不会有出路的。”

“您若是不肯帮忙，那我只有自断经脉这一条路了。”苍狼突然语出惊人，“三皇子应该不会对一个废物再感兴趣了吧。”

“苍狼！”

“我宁愿做一个废人，也绝不叛主！”

张统领见他这副执拗的样子，十分无奈，“罢了罢了，念在你一片忠心的份上，我就帮你这次。”

“多谢统领。”

没过多久，张统领被叫去永盛宫。

纪贵妃对他道：“听说桪儿看上了一个小侍卫。”

张统领心道果然，还是被捅到了贵妃这边，“确有此事。”

“那人怎么样？”

“性情鲁莽，人又愚笨，除了有一股子蛮力气，还真找不出什么别的优点。”

“这么差？”

“要真是个好的，早被人挑走了，哪能被分到冷宫去。”

“冷宫？”纪贵妃皱起眉。

“可不是，后来跟着大皇子出来的，全身上下都透着不详，连户籍名册都被老鼠啃了，还是臣好心给他补上的。”见贵妃目露嫌弃，张统领又加了一把火，“本来嘛，三殿下喜欢，直接调来就是了，可那落叶宫晦气得很，大皇子常年生病，连巡逻的禁军经过那里都会感到不舒服，臣也是怕他在那里待了几年，身上带着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到时候再冲撞殿下……”

纪贵妃不自觉地握紧手中的茶杯，道：“罢了，一个侍卫而已，还请统领日后多留心，替桪儿挑几个好的，本宫必不亏待你。”说着示意姒画送上礼物。

“谢娘娘厚爱。”张统领赶紧收下，谄笑道，“娘娘放心，三皇子可是皇上最喜欢的儿子，臣怎敢怠慢，有了机灵又厉害的侍卫，一定马上给殿下送过去。”

纪贵妃满意地点了点头。

而满脸堆笑的张统领，在出了永盛宫之后，却开始发愁起来。

“可惜啊，这么个好苗子就浪费在落叶宫了。”张统领叹气，“唉，我想找个传人怎么就这么难呢。”

至此，侍卫这件事总算结束，苍狼也好好地留在了落叶宫。

诸如此类的事情还有很多。

一开始，萧素玄以为他是故意的。也难怪，以前宫里只有他一个皇子，现在平白又多出来一个，他心生不满也很正常。

但后来，萧素玄才发现这个三弟是真的很单纯。是那种特别气人的单纯，常常会无意中伤害到周围的人。而且，他的那些扎心之言也并不是只针对自己这个异母哥哥，他身边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就连生母纪贵妃都没能逃过。

可父皇却说他这是实诚，赞他是个耿直的好孩子。

您确定这是实诚而不是缺心眼？

总之，萧素玄不喜欢这个三弟，哪怕经过十年，他已经彻底明白三弟并不是个坏人，他还是不喜欢。当然，毕竟是亲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总还是有那么一点亲情在的。也只有那么一点了，就这么相安无事下去吧，以后各过各的，也挺好。

——

安平十五年的冬天，萧素玄十三岁，他遇上了生命里的第一捧光。

那是个像珍珠一样漂亮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