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鱼落珠 第14章 仙凡有别

夙月这瞒着素玄管理蟠桃园的日子并没有过太久，平静的局面很快被一个突如其来的人打破。

这天，金涂带夙月去看自己种的果树。

在蟠桃园西南的角落里，有一块约七八丈长的空地，上面整齐有序地种着几棵模样大不相同的树，看着长势很不错。

金涂指着枝繁叶茂的果树道：“这一片都是我自己种的，连蟠桃树都有一棵哦。”

夙月仔细打量那棵颤颤巍巍的小树苗，实在难以想象它能长成高大的蟠桃树，“这得多久才能长成？”

金涂想了想，“大概还要几千年吧，不过没关系，慢慢等呗，至少它是完全属于我的。”

夙月有些惊讶，“这是你自己的吗？”

金涂得意地点点头，“对，这里的果树都是我靠着自己的本事讨要或是交换得来的，是私产。”说着又从一棵树上摘下一个苹果，“我向陛下申请特批了这一小块地，种出来的果子味道都很不错，你尝尝。”

夙月接过咬了一口，发现确实很好吃，而且灵气充足，算是品质上佳的灵果了。

“谁！”正当夙月品尝着苹果的时候，金涂却突然暴喝一声。

还没等夙月反应过来，金涂已经猛地向她身后蹿去。

“何方宵小！”金涂双瞳发光，手掌握成拳朝前挥过去，却什么都没碰上。

这一击虽未中，却让夙月察觉到周围灵气的异常，她迅疾抬手，凝聚出一颗水球往一旁扔去。

“咚！”一声沉闷的响声出现。

一个黑影被水球砸中，直直地从半空中掉下来，重重摔在地上。

金涂过去仔细一瞧，“游方仙君？”

这位被称为游方仙君的人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见到金涂，他满脸的心虚难堪，“金涂……”

“你不是逃了吗？”

——

金涂带着游方来到平日休息饮茶的地方，在二人的交谈中，夙月又了解到一桩仙凡相恋的旧事。

原来，这位游方仙君原本也在天庭任职，二十年在人界办事的时候，爱上了一个凡人。

出于私心，游方回程时将这凡女带上了天界。

可天庭有明令，仙凡不得通婚，事情被发现后，天帝棒打鸳鸯，游方为了不与妻子分离，便仗着一身隐匿之术，带着那个凡人从天庭遁逃而去。

“我原本想着，只要能和她在一起，哪怕永远当个无依无靠的散仙也没关系的。可我没想到凡人怀胎会那么危险，自从有了孩子，她的身体一天比一天虚弱。我修为低，抢不到那些珍贵的灵药，又被天庭通缉，谁都不肯帮忙，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才打起蟠桃的主意。”游方说到此，不禁落下泪来。

夙月见到游方这副深情的样子，心里的某个角落隐隐作痛，仙凡相恋，仙凡……

金涂虽然也很同情游方，可这满园的蟠桃没有一个是他能动的。

游方见金涂一脸的为难，竟突然双膝一弯，跪在了地上，哀声道：“金涂，我不想连累你的，可我真的走投无路了，但凡有半点别的法子我也不会出此下策，求你给我一个蟠桃，求你了，我不能失去她！”

“你求我有什么用啊。”金涂头大如斗。

夙月想到了什么，有些不忍，“金涂，要不给他一个吧。”

游方惊喜地看向夙月。

但金涂却不赞成，“夙月，你刚来天庭不清楚这里的情况，别看这蟠桃园没多少人守着，可蟠桃都是有定数的，万一到时候被发现少了一个，你我罪责难逃。”

夙月却道：“你先听我说，我知道一种秘术，可以催生灵植快速开花结果，我曾见过……一位长辈，她用这秘术让一棵还是幼苗的蓝藻珊瑚在半个月内便进入了成熟期，这蟠桃树不会比蓝藻珊瑚还难种吧，以我的修为一两个月怎么着也够了，只要能瞒住这段时间，你的那棵小蟠桃树就能长成挂果，到时候再补上这个桃子应该也可以吧。”

“这……”金涂闻言面露犹豫，蓝藻珊瑚乃是一种外形酷似珊瑚的灵藻，极难成熟，若夙月当真能催生蟠桃树，倒也是个办法。

然而还没等金涂答应，夙月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异常熟悉的声音。

“给我拿下！”

一队银甲寒枪的天兵冲过来将游方团团围住，待他惶恐着束手就擒后，又押着他走了。

气势汹汹的天兵来得快去得也快，徒留呆若木鸡的金涂，不知所措的夙月，还有脸看上去比冰块还冷的素玄还立在原地。

素玄看着夙月，“蟠桃园管事？”

夙月心虚地低下头。

素玄又看向金涂，还没等他开口，金涂先一步拱手告辞，“大公子，小仙想起来还有件事没办，先行告退。”

然后跟猴子一样噌地一下，眨眼就蹿不见了，哦，不对，他本来就是猴子。

于是现场就只剩下夙月和素玄。

素玄走到夙月跟前，严肃着脸盯着她，“怎么不早跟我说？”

“这不是怕你有危险。”夙月小声道。

“我能有什么危险？天后要真有本事伤我还能拖到现在？”

察觉到素玄好像真的有点生气了，夙月也不好意思再多说什么。

“还秘术，天道有常，什么秘术能一点代价都不付出就催生蟠桃树！”素玄却还没放过她，“刚进大门就听到了你这番豪言壮语，你知道我是什么感受吗？有同情心也得用对地方！”

夙月这下可忍不住了，“本事学了就是要用的，那游方仙君确实值得同情嘛，为了跟妻子长相厮守都已经被逼成散仙了，结果妻子又患上怪病，怀着孩子身体一天比一天差，眼看着就要一尸两命，他来偷蟠桃也是迫不得已的。”

“那是他蠢！凡人怀仙胎，必须要在孕期服用大量的灵药才能保证身体不被胎儿拖垮，他什么都不准备就敢让那女子怀孕，事到临头才知道着急，早干什么去了！”

夙月呆住，她没想到竟是这个原因，“那……那可能是他不知道吧。”

“凡人生老病死本就是必然的，他既然做了与凡人结为夫妻的打算，就该提早做好万全准备，还真以为有情就饮水饱了！”

夙月被他说得哑口无言。

“以后不该管的事少管，这天庭可不比碎星湖，规矩严着呢！”

“那游方仙君……”

“私闯天庭，意图盗取蟠桃，当然是在牢里待着！”

虽然胖鱼哥哥态度很严肃，但想到游方仙君的那份真情，夙月还是鼓起勇气，问他：“那他们真的很可怜，胖鱼哥哥，一点都不能通融吗？”

“可怜？”素玄冷哼一声，“你知不知道，今日若真没了一个蟠桃，园内当值之人一个都跑不掉！还想瞒一个月，做梦呢，到时候轻则罚俸，重则剥夺仙籍，贬下人界。你便罢了，我还能护住一二，金涂和短尾，无甚背景，谁来帮他们？为了一对没脑子的苦命鸳鸯，千百年修行毁于一旦，以后父母亲朋说不定要日日以泪洗面，谁更可怜！”

自重逢至今，夙月还未曾见过素玄这般疾言厉色的模样，心里不免有点委屈，“一颗桃子而已，以后补上又不会少，干嘛这么斤斤计较，要不是你拦着他马上就能拿着东西走了。”

素玄更气了，“我说了这么多你还觉得这是蟠桃的事？”

“不然还是什么？明明可以皆大欢喜的，你抓他又没什么好处。”

“你以为天庭缺那一颗破桃子！”

——

夙月闷闷不乐地跟素玄回了碧波宫。

不想跟素玄说话，夙月一个人坐在主殿门口的台阶上发愁。

“拿去。”一只手突然握着一个玉瓶从后方伸过来。

“什么？”夙月抬头，原来是素玄。

“适合凡人吃的丹药，我好不容易翻出来的。”素玄还是那副冷漠的样子。

夙月拿过玉瓶，心中无端升起一股气闷，“你既然愿意帮忙，干嘛还要把他抓走？”

“盗窃之风不可长！”素玄道，说完便背着手回了殿内。

这条阴晴不定的胖鱼！夙月盯着素玄的背影，恶狠狠地，似是想盯出个洞来。

素玄顶着身后如成实质的目光在案前坐下，头也不抬道：“还不走，你再磨磨蹭蹭的，那个凡人怕是过不了多久就只剩白骨了。”

“哼！”夙月起身离开。

——

夙月找金涂带路，去天牢见了游方仙君一面。

游方为在得手后能让妻子马上吃到蟠桃，早几天就搬家至天庭附近，夙月过去只用了一个时辰。

游方的道侣是个看着很普通的妇人，普通到……夙月连话都不敢说得大声。

简陋的住所，朴素的衣饰，憔悴的面容，再加上盛满整颗心的不安与焦虑……一切都鲜明地显示着她过得并不好。

夙月没有告诉她游方被抓的事，只道丹药珍贵，游方仙君为了换取丹药需要留在天庭干几个月的活。

那凡女信了，又或者……不信也无可奈何。

临走前，夙月担心会有意外发生，盯着那凡女服下丹药，又渡了一丝保命真气给她后才离开。

等回到碧波宫，天已经很晚了。

碧波宫主殿内，素玄仍坐在案前看书，烛光在他的面庞上拓下几道暖黄之影，映衬得神色格外温和。

夙月一进门便看到这岁月静好般的场景，一如少时分别前的那段时光。

是在等我吗？

夙月压下心中愁绪，扬起笑脸，脚步轻松地走进殿内，“胖鱼哥哥，那个凡女吃下丹药后脉象果真平稳许多，我就知道，你最心软了。”

素玄却道：“我不是心软，我是为了你。”

“啊？”

“要不是你哭丧着脸，我才不想多管闲事。”

夙月察觉到他没有在说谎，忍不住道：“胖鱼哥哥你变了，怎么一点同情心都没有。”

素玄的神色依旧温和，可温和里却又透着淡淡的冷漠，“同情？天条是摆设吗？都规定了仙凡不婚，偏要自找麻烦。”

“那是天条太严苛了，感情这种事哪里能被仙凡的身份所阻隔的。”

“仙凡之间天差地别，又岂是一时冲动的男女之情能填上的。”

素玄这风凉话让夙月心里不舒服，她赌气道：“那万一我以后也喜欢上凡人了呢？”

素玄慢条斯理地翻着书，“我很难想象，什么样的凡人男子能入得了你这颗珍珠的眼。”

夙月较起了真，“万一我就是喜欢，像那些话本里的仙子一样，不做神仙了也要下凡和他在一起呢？”

素玄这回倒也抬头认真地回答了她，只是那说出来的声音就跟带了刺一样，“他要还有半分血性，就自己修仙上天界，拖女人下水算怎么回事？”

夙月突然愣住。

素玄以为小珠儿被自己将住一军，无话可说了，便又看向手中书册。

夙月的眼睛慢慢变红，喃喃道：“成仙……哪是容易的？”

素玄看不到她的表情，以为她仍然在同情那游方仙君，冷道：“凡人只要魂魄不散，在人界就能一直轮回转世，成仙当然很难，但一世不够可以两世，两世不够那就十世，只要有心，什么办不到。”

有心就能办到……夙月的脸上浮现一丝悲哀，“你说得倒容易，转世不就成了另一个人吗，谁知道这中间又会发生什么，万一他喜欢上了别人怎么办，万一他投胎成了一头猪，一只狗，那又怎么办？”

“行善不为恶，阎君吃难道是吃饱了撑的非把人丢进牲畜道去？至于变心，如果区区数百年光阴和几碗孟婆汤就能磨掉这相思刻骨的感情，那就说明你们之间所谓的爱，不过是溪上浮冰，浅薄得很。”

素玄不希望小珠儿被那些虚幻的故事迷了眼，傻乎乎地被骗了，于是告诫她：“以后少看那些无聊的话本，上面故事都是假的，就我所知，那些贪一时欢愉罔顾天条，又丝毫不为将来打算的仙凡道侣，从来都没有好下场。”

夙月沉默。

“再说了，你既入了碧波宫，那就是我的人，想自甘堕落，门都没有。”素玄又接着道，“有那些谈情说爱的功夫，多修炼，不要想些有的没的。”

夙月好似泄了气，连说出口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你就这么不看好仙凡相恋吗？”

素玄察觉不对劲，忙抬头去看小珠儿，却见她眼睛红红的，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连忙起身，“小珠儿？”

夙月望着走到她面前的素玄，眼神涣散，“胖鱼哥哥，仙凡……注定要以悲剧收场的，是吗？”

“对不起，是我说话太重了。”素玄见她情绪低落，也软下语气，“小珠儿，不是我非要冷漠无情，只是仙凡本就不该相恋。对神仙而言，区区百年不过是闭个关的功夫，后悔了随时可以抽身走人，但对凡人来说，赌上的是自己的一辈子，根本输不起。你想成人之美，这本没有错，但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你今日善举，来日或许会酿成更多的苦果，伤人又伤己。天庭这些年我已经看了太多先例，我不想你也卷进这种无谓的麻烦里，明白吗？”

夙月一下子抓紧了衣服。

是啊，输不起，根本就输不起，到最后，什么都没有了。

夜晚，夙月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怎么也睡不着。

盯着高高的屋顶，她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了许多回忆，泪水一颗一颗地滑落在枕头上。

“抵不住时光消磨的爱情，都浅薄得很，一时冲动，难有善终。是不是当初回了人界，会是个不一样的结局，至少，我还能有点机会……仙……凡……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