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承人的事初步落定,萧素玄终于有空去看望他的月儿了。
珍月宫里,姜夙月对他的到来挺意外的,“你怎么来了?”
“我不该来吗?”
萧素玄落寞的表情让姜夙月无所适从,“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你最近不是在忙立太子的事吗,突然来这,我有点惊讶。”
“月儿,你明知我在为太子的事苦恼,为什么不来看看我呢?”
姜夙月觉得这话似乎有些指责的意味,素玄他……是在怪我吗?“我又帮不上忙,只会添乱,当然还是不打扰的好啊。”
“谁说帮不上忙,你要是能给我生个孩子就什么都不用愁了!”萧素玄脱口而出。
此话一出,姜夙月呆住了,萧素玄回过神来也懊恼得很。
“抱歉。”姜夙月道。
“不,不关你的事,是我……总期待着本就不属于我的东西。”萧素玄伸出双臂,牢牢地框住眼前人,小心翼翼地问她,“月儿,我大限将至,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素玄,我知道你近来身体不好难免想得有点多,但已经这么久了,从小到大你一直都平平安安的,哪至于就突然没有将来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放宽心。”
萧素玄苦笑一声,“万一呢,万一我没几日好活了,你要怎么办?”
万一……姜夙月没想过。
心上人的沉默让萧素玄倍感心碎,“月儿,这么多年了,你就没有对我生出哪怕是一丝一毫的情意吗?”
姜夙月拉回思绪,道:“对不起。”
“你就不能骗骗我?”
“素玄,我知道你对我很好,可正是因为这样我才更不想欺骗你,从始至终,我爱的只有木桪一人,是我对不起你。”
不,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
从一开始,就是我对不起你。
是我卑鄙地毁了你的姻缘。
是我的私心,困了你这么久。
萧素玄没有再纠缠,放开她向外走去。
“素玄?”姜夙月唤他。
萧素玄像是没听到一样,自顾自地向前走,然后很快消失了踪影。
姜夙月还站在原地,怔怔地望着素玄离开的方向,心里陡然产生一丝恐慌。
橙冬来到她身边,“娘娘?”
姜夙月抬起手放到胸口,那里,有一颗一直在跳动的心脏。
“娘娘您怎么了?”橙冬注意到她的动作,以为主子哪里不舒服,急忙问道。
“为什么我会这么难受。”姜夙月喃喃道。
——
离开珍月宫后,萧素玄心情很低落。
月儿,我本以为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等你回心转意,可事到如今竟连这也都成了奢望,终究是等不起了。
原本晴空万里的天忽然就阴了下来,冷风骤然吹起。
长忠疑惑抬头,“哪来这么大的乌云啊,怎么像是要下雨了,小磊子,快去找把伞。”
他一边吩咐身边的徒弟,一边又对萧素玄道:“陛下,看样子要下雨了,您是去哪里躲躲?”
可萧素玄看了看天却道:“有什么可躲的,雨很好啊,朕最喜欢下雨了。”
不过这雨最终还是没有落下来,不一会儿,天又再度放晴。
长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奇了怪了,这天是怎么的了。”
萧素玄回到安居殿,让长忠拿来作画用的东西,在桌前细细描绘起来。
水墨流淌间,一张惟妙惟肖的人脸跃然纸上。
月儿,我这一生活得很辛苦,最无助的时候,冷宫里缺衣少食,我每日要穷心竭力地想怎么见到明天的太阳,等我变强了,却又要面对所求皆失,无论怎么努力都是枉然的境地,天命,从来不曾眷顾我。
如果说是那份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坚强之心支撑我活下去,那么让我对着昏暗生出了希望的人,是你。
你就像一颗明珠,驱散了我四周的黑暗,我见过了光明的模样,如何再舍得放手。
飞蛾扑火,明知道是火,还是要扑过去,因为他在黑暗里飞太久了,遇到一点光亮都十分贪恋。
月儿,我总觉得如果失去你我就一无所有了,真奇怪,我本就不曾拥有过,何谈失去?
月儿,我爱你,你一定不知道我有多爱你。
月儿,此生是我误了你,可是月儿,我不后悔。
月儿,若世上当真有所谓的天命,你,应该就是我最大的劫数了。
月儿,我觉得我的心好像分成了两半,一半说爱是精诚所至,永不言弃,让我千万不能放你离开,另一半却告诉我爱是放下,是成全,叫我别再伤害你。
月儿,我最后的强求,就是希望你永远都是我的妻子,你的人,你的心都不属于我,至少,把这丈夫的名分留下,我就只占这个名分,好不好?
我会带着这幅画像和你丈夫的名分长眠。
最后一笔落下,一滴泪悄然跌落纸上,慢慢晕开了墨迹。
“朕这辈子最想要的东西,一样都没有得到。”
小时候求父母之爱不可得,长大了,以为朋友和心上人至少能有一样,可到头来还是一无所有。
世人羡我坐拥天下,可谁知我想要的从不是那些,如果可以,我很希望能做个亲朋环绕的无知小儿。
这一生,我唯一拿得出手的也不过就是这一帮忠心耿耿的臣子。
可他们忠心的又真是我吗?
如果我只是个平民百姓,如果我给不了他们实现抱负的机会,他们还会愿意追随吗?
不会了吧。
——
萧素玄已经很多年没有做过梦了,可这天晚上,他再度陷入了梦境。
他又梦见了那条蓝身白底的鱼,那鱼比起从前更胖了,好像……也更孤独了。
水底阴暗处,它把自己缩成了一团。
可是有一天上空突然掉下来一个好大的蚌,他以为蚌壳里会是一颗大珍珠,但打开后里面却是一个小姑娘。
她真好看,蓝色的胖鱼想。
小姑娘很可爱,会对他笑,会陪他哭,会说死了都把心留给他。
胖鱼好高兴。
可只是一眨眼的工夫,那姑娘变成了一颗珍珠,又大又圆,耀眼夺目。
胖鱼把珍珠圈进了怀里,小心翼翼,像抱住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
是你承诺要一直在一起的,承诺了就不能反悔。
我不会再让你溜走了。
——
珍月宫。
萧素玄离开后,姜夙月坐立难安,总觉得好像要出什么事一样。
“橙冬,你去把太医院的脉案拿来,我得再看看素玄的身体状况。”
“娘娘,您不是前几天刚看过吗,没什么啊。”
“可他今天的样子……不对,他不该这么早立继承人的,一定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姜夙月眉头紧锁。
“娘娘,您别胡思乱想,陛下年纪不小了,膝下一直无子,就算他不着急那些大臣们也着急啊,这储君早晚要立的,他可能就是上回晕倒焦虑过甚才那么对您说的,自您进宫陛下都病多少回了,哪回又真的出事了,再不济还有国师跟范道长呢,他们可都是会法术的高人,岂会坐视不管?”
“也是,还有国师他们呢,不可能真出事的。”姜夙月出神道。
夜间,姜夙月做起了梦。
梦中,仍旧是那个许久不见的紫衣姑娘,不对,这回是一身蓝衣。
“胖鱼哥哥,那只海豹自尽了。”
素玄就坐在她身边,“我听说了。”
“他真傻,自残自伤只对在乎的人有用,不在乎的,命没了也不会多瞧一眼。”
“小珠儿,你说人生是什么呢,明明当初是那对夫妇苦求子嗣不得才收养他的,如今亲生的终于盼来了,却转头就拿他当起了眼中钉。”
“人生嘛,本来就到处是磕磕绊绊,不过这也算是他自作自受吧,身在福中的时候不好好修炼,反倒仗着爹娘横行霸道,如今失去靠山,可不就墙倒众人推,连一点小挫折都撑不过去了。”
“他也是很多事都堆在一起才会崩溃的吧,他还小呢。”
“也就比我们小六岁,你这前辈一样的语气算什么?”
“我,我就是有点……”物伤其类,素玄咽下了后半句话。
然而她听到了,伸出手,她揽过身边人,“胖鱼哥哥,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其实每个人都会遇到各种不顺心的事,所以我们一定要学会忘记。”
“忘记?”
“既然避无可避,又无力改变,那就全盘接受,痛过,哭过,然后忘掉。就像鞋里多了颗砂砾,既然感到磨脚,那就不要去在意,越是在意,那一点小痛就越会被放大。”
“是……吗?”素玄一脸的怀疑。
‘鞋里的砂砾就算再小也肯定会磨脚,当然要趁着疼赶紧想办法拿出来啊,忘记……不是在自欺欺人吗?小珠儿的想法还真是奇怪。’
你才奇怪!她暗暗反驳,与其揪着一粒微不足道的沙子不放,还不如好好修炼自身,等炼成铜皮铁骨,莫说一粒,就是刀锋剑刃也半点都不用怕。
然而这些话她并没有说出口,而是道:“胖鱼哥哥,不论是神还是仙,都会有无能为力的时候,生命很多时候都非常脆弱,稍不留神它就从指尖溜走了,我们……要学会接受现实。沧海可变桑田,情深可变缘浅,唯有自己的心,是我们能牢牢掌握的,只要内心强大,任何风浪都能扛过去。”
“小珠儿?”
“胖鱼哥哥,我会保护你的,可我不能永远保护你,你要……变强啊。”
“小珠儿你这语气……你不会是要走了吧。”
“怎么会呢胖鱼哥哥,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只要你不先跑,我肯定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