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欲 第31章 雾都暖意迷人眼（九）

公子覃唇角轻勾，浅笑不语，那笑容似是藏着无尽的深意，又仿佛只是一抹淡淡的闲适。

“哎！覃兄，看在俺快要困死的份上，赏点补气丹？”楚越心中暗自盘算，从师父处“借”得物件的可能微乎其微，便将念头又转到了公子覃身上。

这回公子覃没再说什么，素手轻扬，从袖间取出一小箱补气丹，置于桌上，动作行云流水，不带丝毫拖沓。

轩瑾、叶梵离、楚越三人对此早已司空见惯，神色未起波澜。

唯有向来一副木然神情的辰一，双眼圆睁，愕然之态尽显，像是撞见了什么惊世骇俗之事，悄悄地打量着公子覃，那目光中满是不可置信。

“呵，这就被吓到了？”公子覃瞧着辰一的模样，眸中闪过一丝促狭之意，竟又从那衣袖之中变戏法般地取出两个木箱来。

片刻后辰一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呆呆地抱着两个木箱，随着楚越出了叶梵离的房间。

一路上都跟失了魂一般，直至楚越打趣，才稍稍回神。

楚越笑他：“这就吓到了？”

他自幼跟着师父时，稀奇古怪之事见得多了去了。

辰一木衲道：“兄弟，我算是知道了，如今这种局势，你们这些主子还能悠哉悠哉地坐在一个破了窗的屋内闲谈的的原因了。”

楚越的身份辰一是知道的，虽然现在跟楚越称兄道弟，但不妨碍楚越的身份就是主子。

楚越打趣：“行了，快些去给兄弟们分发丹药。”

“不过丑话说前头，咱俩虽兄弟情深，可这银钱上的事儿，还是得明明白白的。你可得仔细记好账目，你手下那些兄弟用的丹药，银钱都得去宸王要，可莫要记错数量喽！”

辰一嘴角微微抽搐：“……”

屋内，公子覃再次拿出赤灵珠、一把玉石，薅掉一根头发，随意扔在地上。

待玉石与头发被散发着光芒的赤灵珠彻底吸收，轩瑾只觉周身被一股无形之力笼罩。轩瑾好奇极了，但轩瑾知道此刻不是他好奇的时候。

“如今已到了玄龙，你总该告诉我你的目的了。”叶梵离轻咳。

公子覃面露嫌弃之色，取出一瓶丹药递向叶梵离：“补气丹，你也凑合着吃些。”说罢，目光转向轩瑾，“你确定要让他也在此处听着？”

轩瑾：“……”

轩瑾无声暗骂，他想听，于是他在心底默念，沉默是金沉默是金，只要他够沉默，阿姐就不会把他“赶”出去。

“他留在这里”叶梵离抬眸，瞥了一眼面露忐忑之色望向她的轩瑾，心下暗忖：既已随她来了玄龙，往昔那置身事外的日子便再也回不去。

如此，若还对他隐瞒诸事，只怕日后反成祸端，累及于他。

“四日后便是轩辕大长老的寿辰，我本想让你在那宴会上昭告众人，你的祖母乃轩辕长公主轩辕沅。如今看来，轩瑾更为合适。”公子覃神色淡淡，直言不讳。

“他不行！”叶梵离脱口而出，话语中满是不容置疑。

“阿姐！我可以的”轩瑾弱弱发言，心下一震。原来阿姐已经知道了他们是亲姐弟。

“你，闭嘴，不然滚出去。”叶梵离将一枚补气丹送入口中，面上冷了几分。

“呵，叶梵离，你可不是什么愚鲁之人，那蠢货要将你们掳至青木，便足以证明知晓你们身份者已非少数。如此与其藏头缩尾，倒不如将此事公然于世。毕竟，轩辕这群守旧的老不死，怎会料到你们竟敢将这渊国皇室血脉蒙羞的隐秘昭示众人。”公子覃唇角微勾，笑眼微眯。

“一旦公之于众，渊国先皇为救爱女而崩殂，遗诏传位于其后的谎言，自会土崩瓦解。”轩瑾淡淡接话。

公子覃目光如炬，紧锁住轩瑾：“轩小公子这般沉着冷静，倒是令我意外。只是依我对洛霁澈和你阿姐的了解，他们断不会将渊国皇室的真相告知于你，却不知轩小公子是如何知晓这些隐秘之事的？”

“怎么只许你能凭空变出东西，就不许本公子天赋异禀、聪慧过人，一猜即中？要不你先同本公子讲讲，你身上是否藏着空间？”轩瑾反唇相讥。

公子覃轻笑，挥开折扇：“本公子从未隐瞒过此事。”

此时叶梵离美目含煞，薄怒之色浮上面庞：“公子覃，你引我来玄龙，究竟是你之意，还是轩辕崇？”

“这玄龙，你迟早是要来的，早晚又有何分别？”公子覃神色从容，缓声而言，“你莫要忘了，你可是因知晓宸王要来玄龙，才应允与我同行。乾元早就该乱了，可你们却一个个龟缩在赤凛不出，当真无趣！”

叶梵离微微垂眸，轻声道：“我听不明白你所言何意。”

她都从未想过让那叔侄二人卷入乾元这趟浑水之中，旁人又有何资格置喙。

“你既已身处玄龙，又何必装糊涂。

那叔侄二人知晓之事甚多，却对你们守口如瓶。

轩小公子与洛霁澈情投意合，即便洛霁澈有事瞒他，他也只道是为其着想。

叶梵离，你呢？洛胤宸事事相瞒，你又是如何想。”

“神医，既欲言，何不明言？这般拐弯抹角、晦涩难懂之辞，莫说阿姐，便是旁人亦难明其意。”轩瑾自软榻上取过披蓬为叶梵离披上。他耐冻，阿姐可不见得，这么简单粗暴的阵法也不知道能不能把破窗刮来的冷风也给隔离了。

这公子覃所言究竟何意？直教人如坠云雾，不明就里。

“龟缩至赤凛”，此语究竟何解？他来玄龙，实属意外之至。

若非那日寻阿姐心切，又怎会随她前来玄龙。

洛霁澈亦是因他才来了玄龙。

想来便是公子覃或轩辕崇有通天之智、鬼神之算，亦难料到这般巧合。

除非，公子覃所言，本就未将他与洛霁澈算于其中。

如此一来，引阿姐与洛胤宸前来玄龙，却是为何？

这玄龙之地究竟藏着怎样的隐秘？

乾元如何乱？此中乱法究竟为何？

公子覃怎就不能将事情说得明白些？这般不明不白，直叫人心焦难耐。

“你姐弟二人，情谊倒是深厚。”公子覃双眸轻抬，淡瞥二人一眼，手中折扇旋即收入袖间，而后倾身斟茶一盏，悠然自饮：“叶梵离，你那师父静隐便是东皇，此事你是当真不知，还是佯装糊涂？”

那叔侄二人皆能察觉，你又怎会毫无头绪？想必是你心内不愿知晓。

轩辕崇对义父东皇执念成狂，你与他多次接触，岂会毫无所察？

呵，义父素日闲暇，偏爱泥塑人偶。你常将轩小公子的泥偶带在身侧，想来也从中学得几分手艺。

既如此，又怎会不知义父与轩辕崇关系匪浅？

那些人偶之中，想必大多都宵似轩辕崇。

哼，你想不明白，既然如此，轩辕崇为何会以你拒婚这一缘由灭渊。

你不敢想你的师父为何不阻止。

你心有惧意，怕当真亏欠东皇。

不然，轩辕崇纵念你是东皇徒弟，也不会折辱于你。

你敬他，亦惧他因你遭遇变故，所以你根本不想知道真相，也从未想过去找寻答案。

叶梵离，你什么都知道。

渊国皇女幼时遭刺受惊，身患奇症，药石难医，女帝广求良医皆言无救。却于数日之后，病症全无，与常人无异。

叶梵离，你是真无此等记忆，还是不敢忆起？

你当初能拜静隐为师，亦是因他与你母亲有旧。

如今，你已知与东皇之间的关系，又是作何想。”公子覃语气平淡，娓娓道来。

轩瑾欲理清诸事，故而未加打断。

叶梵离则是无力开口。

十九年前，一向疼爱他的父皇性情骤然大变。将她关入暗无天地的密室。

密室之中，父皇罔顾她的声声哀求，日复一日，以冰冷的药汤强灌入喉。

两年间，她听到了令她毛骨悚然的秘密——血亲入药，可求长生不死之法。

每一次放血，都像是在生死边缘徘徊，她的生命随着鲜血的流逝而逐渐黯淡，一颗心已然沉入绝望的深渊。

有一天她终于觉得她要解脱了，她清楚地意识到，快要死了……

然密室的门轰然洞开，母后一剑斩杀父皇。

然因长期被放血，早已孱弱如风中残烛，床榻之上，她的意识混沌不清，时常坠于迷雾之中。

一日，母后端来一碗药汤温和地对她说，梵离，喝下它就会没事了。她迷离的目光越过母后，瞥见在母后身后，有一个身影朦胧难辨。而身影身前，泛着白光的珠子悬空而立。

叶梵离轻柔微痛的头，终是晕了过去。

“阿姐！”轩瑾疾呼一声，将昏厥的叶梵离稳稳扶住，随后小心翼翼地安置于床榻之上，又匆忙扯过被褥，轻轻盖好。

随即，他霍然转身，那原本澄澈的琉璃眼眸之中，此刻仿若寒星乍起，冷冽的目光直射向公子覃，一字一顿道：“公子覃，我不知你究竟心怀何意、所谋何事，但倘若我阿姐此番有个三长两短，我轩瑾纵是身无长技、庸碌平凡之辈，也定不会轻易饶恕于你！”

“她不过是体内淤血积聚，多吐几口，于她而言，并无大碍，反倒有益，放心，死不了。轩小公子，莫要动怒，来本公子这补气丹，也免费送你一瓶如何。”公子覃唇角含笑地又从袖里掏出一瓶补气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