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欲 第26章 雾都暖意迷人眼（四）

雾都夜街一般寅时初刻会彻底恢复平静，而望酒茶楼是鲜少的夜间营生的的茶楼，一更时分开店，卯时初刻闭店歇业。

此时，茶楼一个正对夜街的厢房里，戚长荣面色发黑地盯着跪地的三位家奴：“拖下去，丢远点。”

话落，就有人上前捂着三人的嘴，无论他们怎么惊惧挣扎，都逃不过已定的命运。

戚长荣的脸色并没有因为拿家奴出了气而变得好看些，美人没请来也就罢了，偏生还这般没眼色，在月桦与程骁策面前，狠狠折了他的颜面。

戚王府的下人们，大剌剌地当街拦人、欲请美人茶楼一见，结果美人请不回来，反倒闹得灰头土脸，报出戚王府名号，还被人毫不留情地斩杀于街头。此事说来，可算不得什么光彩事儿，平白惹人耻笑。

“戚世子，您又何必动这肝火呢？”

月桦轻摇着手中的折扇，嘴角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不过是些初入玄龙、不知天高地厚的外来人，料想也没见过什么世面，不懂此间规矩，才冲撞了您呐。世子要是实在气不过，咽不下这口嫌隙，嘿，简单得很，我这便差人，将那不长眼的家伙给您绑回来，任您处置，也好消消您这心头怒火，您看如何呀？”

戚长荣面色更沉，月桦那话，就是裹着软猬甲的暗箭，看似轻飘飘，实则直戳心窝，不就是明摆着奚落他手底下的人尽是些窝囊废么！

月桦不过是个过继到丞相家的，名不正言不顺，竟也敢这般堂而皇之地出言嘲讽他，当真是可忍孰不可忍！

戚长荣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隐忍着一腔怒火，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哼，不劳你一个继子费心。”

“世子，您且消消气。”程骁策赶忙起身，执起茶壶，先为戚长荣添了一盏茶，再给月桦斟上，口中劝道，“月桦兄想必也只是言语失当，绝无冒犯之意。咱们兄弟间，可莫要因那不相干的外路人，平白伤了情分。”

说罢，他搁下茶壶，神色愈发热络，微微侧身凑近，抬手半掩着嘴角，压低声音，：“不瞒世子，听闻今夜天宝阁，新进了几个难得的上等货色，皆是色艺双绝。届时世子相中哪个，我便将人拍下为世子助兴。

戚长荣神色傲慢，下巴一扬，哼声道：“本世子岂会缺那点银钱！”

话虽如此，可后续的狠话到底没再撂下。这望酒茶楼，看似寻常茶肆，实则暗藏乾坤，地下秘设拍卖行，一月一度的拍卖会已至第三日，压轴好物即将纷纷登场。

龙沉剑，父王临行嘱托，势要将此剑收入囊中。

来望酒茶楼时，他偶然瞥见那惊鸿一面的美人，本想即刻去会上一会，奈何有事在身，权衡之下，只遣家奴去请。

没成想美人竟直接打了他戚王府的脸，心中暗忖：人既在这城中，往后寻来便是，剑若错失今夜，可就难办了。

也正因此剑是他父王一再叮嘱要拍下的。

他才邀来身旁二人同行，打的便是拆借银钱的主意。

近日他肆意挥霍，父王所拨之银已花去不少，若那龙沉剑竞价飙升，仅凭他一己之力，保不准要空手而归，有这二人，底气总归足些。

程骁策：“那是，那是。”

月桦喝下程骁策倒的茶之后也没再说什么戚长荣不爱听的话。

三人就这样静静候着。

丑时一刻，天宝阁石门才启。其拍卖会进入资格，向来靠门路，上月能达到手，本月未必。

且每次至多三人入内，而这个月，月家虽也拿到了一张入场券，但并不在月桦手中，程家却是一张没有的，显然，三人都不想今夜出什么差池。

子时正夜至最深，墨色染透苍穹，赤凛皇船犹自缓缓向岸，尚未稳泊，楚越疾掠而出，衣袂飘飞间，人已跃至半空。脚方触地，正欲长舒一口闷气，就被裹挟劲风儿的酒葫芦砸了一下，那速度之快，楚越被砸蒙了，愣是没反应过来。

这些日子在船上辰一与楚越混熟了，见楚越遭人偷袭，不假思索，如苍鹰掠水飞身跃至黑衣面具人面前与其交锋。

辰一作为暗卫之首，能在刀光剑影中稳居其位，一身武功自是深不可测，手中长剑铿然出鞘，寒光凛冽，恰似暗夜流星划过。

每一式皆裹挟着千钧之力、锐不可当。

可那黑衣人却似暗夜鬼魅，身形飘忽，步法刁钻诡异，如幽影穿梭在辰一的凌厉攻势间，虚实难辨，如泥鳅滑过油锅，轻易化解辰一的剑招。

所以与其说此番交手是招式间的你来我往、势均力敌。

倒不如讲那黑衣人自始至终都在猫戏老鼠般将辰一，玩弄于股掌之间，透着十足的戏谑。

眼见船上下来的其他人也要加入战斗，捡起酒葫芦的楚越无语喊道：“师父，别闹了！”

楚景珩听闻长舒手腕，止住身形，辰一见状当即剑入鞘中，利落收势。楚景珩嘴角噙着笑，言语间满是散漫：“身手挺利落啊。”

辰一拱手：“方才多有冒犯还望海涵，多谢前辈赐教。”

楚景珩摆了摆手：“别一口一个前辈的，听的俺浑身不自在，俺可不老。”

此时，洛霁澈与洛胤宸款步走来，洛霁澈神色淡淡，冲着楚景珩微微颔了颔首，算作招呼。洛胤宸则不同，周身仿若裹着一层寒霜，未语先呵出一声冷笑：“呵。”

楚景珩见此，嘴角噙着一抹戏谑，挑眉道：“呦，宸王还挺记仇啊。”

洛胤宸面色一沉，眼神中似有幽火燃烧，切齿道：“大人这副嘴脸，在下自是不敢有半分忘却。” 言罢，袖袍一拂，带起一丝冷风。

楚景珩微抬素手，指腹轻触那未掩于面具之下的鼻端，旋即逸出两声哂笑：“俺奉主上之命行事，宸王若欲衔恨，尽可归咎于吾主。巧喽！主悉知二位将临，令俺候于此处相迎。现今主上正在天宝阁，宸王若同俺前去，便可与他旧事重提，再辩上一二。”

洛霁澈看向楚越，脑袋发懵的楚越立马表态：“俺可没向老不死的透露行踪。”

“小兔崽子，皮又痒了是不。”楚景珩朝楚越呲牙。

楚越摊手，拉着辰一往远处躲了躲，叶笙伸着头往这边看，被赤三直接蒙着眼带回船上去。

洛胤宸冷哼欲吐之言尚未出口，便被洛霁澈抬臂阻下。洛霁澈神色依旧淡淡说出来的话却分外损人：“崇皇子不愧是手眼能通天地，耳目遍布四方，麾下众厮，竟似那长耳灵犬一般，嗅迹寻踪之能，好生厉害，无一事能逃其探查，无一处可避其耳目。”

楚景珩眼皮子一跳，谁人不知他那神经病主子不喜被人喊皇子，长耳犬也不是什么好词。

昔日在他跟前不过是个毫不起眼、无甚存在感的小屁孩，如今已然成长为足以独当一面的一国之君。

宸王对他心怀怨怼，好歹是明刀明枪地来，这新任赤凛可是个会使软刀子的，腹中若无点文墨，还真听不出他话语中的损人之意。

偏巧，他可是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

说到底也是他当年当着这俩小子的面捅了洛灵琛惹下的祸，到底是理亏了些。

然楚景珩脸皮颇厚，佯装听不懂洛霁澈言语间的讽刺：“二位还是随俺走上一走吧。”

洛霁澈：“尚有要事在身，恕难相陪。”

“轩公子与叶姑娘现今安然无恙，无需挂怀。只是今夜这场拍卖会，二位若错之，怕是要悔哦，俺可是听闻，拍卖会上有一奇功秘法，可助人重塑根基，若失之交臂，委实可惜。”

“本王随你前去。”洛胤宸道。

阻止不及的洛霁澈：“……”

皇叔逢师姐之事其理智就折损半数，方至此处，便自陷被动境地被人牵着鼻子走。

“好徒儿，替为师看好这些人，休要跟去添扰。为师可只有一张入场卷，带不得你，改日咱师徒二人再叙旧。”

楚景珩扯着嗓子喊，楚越捂着耳朵全当没听见。

“都留下来，不必跟着。”

直到洛霁澈发了话，楚越才应了声是。

三人足尖轻点，衣袂飘飘，施展上乘轻功，如流星赶月般朝着酒楼疾驰而去。俄顷，便抵达了望酒茶楼，

楚景珩在前头引路，带着二人径直走向一个僻静的房间。未几，当三人再度现身时，皆已身披黑色斗篷，脸覆鬼面具，周身散发着神秘莫测的气息。

继而，他们步入后院。后院中，一座假山嶙峋而立。楚景珩将手中的入场券给守在假山前的面具人瞧，那面具人目光如炬，仔细端详一番后，确认无误，遂抬手开启了隐匿于假山之后的石门

石门石壁上刻着奇异纹路。识得门道者，以特定掌法连拍三下，再注入内力，地面悄然裂开，石板移开成阶。

踏入，宛如置身幽秘洞府，穹顶悬着夜明珠，柔光似星芒洒落，勾勒出四壁诡谲壁画，画着不知名兽类，似守护这交易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