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吟思初不复华 第16章 14，秋千

燕安城中称颂太子、孙家的声音持续了几个日夜，宫中消息灵通，桓州的事也有些风声，不见那天杀的孙家被扔臭鸡蛋，反倒人人称道，下人间也是议论纷纷。已尽人事的萧元初百无聊赖地在自己院中做起了监工。

“殿下，您看这样行吗？”两个内侍在歪脖树上扎好了秋千，询问一旁的萧元初。

萧元初坐在石阶上，单手支着下巴，半睁着眼：“好像有点太素了。”那歪脖树本就一副凄凉象，这两个内侍也不知从哪弄的麻绳绑着红漆的木板，晃晃悠悠吊在树枝上，显得这启华宫像什么鬼宅一般。

两个内侍对视了一眼，低着头没有说话，只等萧元初下令。

萧元初骨节分明的手指点了点脸颊，似乎思考了一番，才起身向秋千走去，两个内侍见状，忙让开来。

萧元初坐上了扎好的秋千，脚尖轻轻点地，秋千随之晃了起来，复抬头，双手拽了拽麻绳，确认结实，萧元初才开口：“做得还不错，一会去领赏。”

内侍们一声“谢殿下”还没出口，萧元初又吩咐道：“再去找些霞草，还有丝线来。”

霞草和丝线送到后，萧元初便挥了挥手让二人下去，自己则站在秋千旁，摘草忙活起来。

专注着手里的活计，九萧也一时忘了时间，直到夕阳余晖洒落，陈吟伸着懒腰，打开门，门开的“吱呀”一声，才将萧元初的思绪拉回。

陈吟看着各色霞草被小心翼翼地绑在秋千的麻绳上，就连歪脖树周，也被放置了一圈霞草，仿佛勃发了新生机。

萧元初回京后，迅速染上了京城的贵气，为本就出众的容貌，添了更多光彩，虽平日在朝堂上低眉顺目，尽可能不引人关注，可一旦对视，便让人不愿移目——此刻的九萧却没什么形象地坐在地上，手里和身边都是霞草，有几簇花瓣混着泥土粘连在一起，落在衣摆上，为那人添了些烟火气。

是了，那人是她带出来的，总归是和自己有几分相像的，可是这种傻事，自己从不会做，她曾有一瞬想将他藏起，藏在只有自己会发现的地方，可她是她，九萧是九萧，九萧不会永远跟在她身后，也未必愿意一直站在她身边。

陈吟不知怎的，呆立在原地，看那被霞光包裹的人儿，听到声响转头与自己对视，展出了一个灿烂的笑，眸中光亮晃得陈吟有些睁不开眼——啊，那小土包真的长大了，长得太过夺目，让她不忍将他掩藏，也或许，随时都不再需要她了——陈吟心中一动，强迫自己回神，轻轻走上前去。

萧元初抬手胡乱用泥泞的袖子擦了把汗，没发现陈吟的异常，继续笑着：“我试过了，结实得很，你玩吧。”说着起身，放下原本白金配色，现已灰突突的袖摆，要去盥洗。

“过来。”没有外人的时候，陈吟都不再用掩饰的男子嗓音。陈吟一身素白衣衫，长发随意绾起，叫住了正欲转身的萧元初。

萧元初不解地看向坐在秋千上的陈吟：“怎么了？”

陈吟垂着眸，轻声又重复了一遍：“过来。”过来，来靠近我，让我确认你还没有脱离我身边。或许是因为司马和二默都不在，不觉间，陈吟恍惚想起了在沪州时，九萧问她的那个问题，忽然明白了当时九萧的不安，她仿佛也成了随时会被抛弃的那个，眼下是九皇子也好，是萧元初也罢，她现在只想迫切地抓住这个人，没有这个人，她过去八年的一切，都将毫无意义，陈吟这样说服了自己，接受此刻没来由的贪恋。

萧元初迟钝地发觉陈吟当下不同以往的脆弱，没有再发问，而是走到陈吟身前，单膝着地，跪在陈吟身前：“我来了，想让我做什么？”萧元初盯着陈吟轻颤的长睫，声音中不觉地带上了些许温柔。

是啊，相像，因为潜移默化受陈吟影响，所以二人能深谙彼此在这条道路上的手段，也知道，当彼此要同这路上的事做选择的时候，对方的天平永远不会向自己倾斜。

明知道，明知道，现在自己又在纠结什么呢……

静默，伴着愈发昏暗的天色继续蔓延，萧元初也颇有耐心地等陈吟理清内心。都说慧极必伤，陈吟像月亮一样，又清冷又遥远，总是一副尽在掌握的模样，仿佛永远不会让自己受伤，却总会囿于一些突发的小事，和九萧同行后，眼前这人一方面和自己越来越像，另一方面又总是做一些让她觉得远超自己预料的小事，这样患得患失，不像陈吟熟知的自己。

良久，萧元初感觉得到，刚刚低沉的气息渐褪，陈吟扬起一张精致的脸，勾唇一笑，惑着萧元初想再靠近一点。陈吟胜券在握一般加深了笑意，晃了晃手中紧攥的绳索，示意萧元初来推动秋千。

萧元初看懂了陈吟的意思，松了松身子，缓和了下有些凉意的膝盖，摊开双手在陈吟面前：“我手脏着呢，我去洗一下再来。”

“我不嫌弃，你快点。”说完，陈吟已做好享受秋千乐趣的姿态。

萧元初愣怔了一瞬，旋即起身绕到陈吟身后，动作轻柔地推了上去，嘴上却没饶人：“好好，我就是天生操劳的命，我明日就把这鬼东西都拆了，等二默回来，让他重给你装上，我看他一天使不完的力气……”

一道黑影自屋顶闪过，两只狐狸谁都没有察觉。

“看仔细了，当真是个姑娘？”已卸了满头钗环的祁莲端坐在妆台前，听侍卫禀报。

隔着屏风，半跪在地上的侍卫答道：“那人很是瘦弱，确实不像寻常男子，但离得远，看不清，只是听声音应该是女人。”

有姑娘不稀奇，可一个皇子给一个姑娘侍花弄草，还推人荡秋千，敢情在这玩金屋藏娇呢？

祁莲的丹凤眸中闪过一丝狠决，朱唇轻启，吩咐了那侍卫先出去。

若是个耽于情爱的，想必也成不了什么大事，是自己错看此人了吗……

祁莲偏头看向窗外一片漆黑的树影，幽暗丛中，没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