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思虑纷纷,赵玉妗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紧接着从卧榻上坐了起来。她低垂着眼帘,脑海之中忽然浮现鹤守玉最后若有所思的神色。
从始至终他都非常镇定,第一反应就是宫女死了,甚至知道大将军冯昇驻守宫内。
他似乎对宫内守备十分了解。
一阵冥思苦想后,赵玉妗起身披上外袍,拉开了寝殿大门。
回廊之中,赵玉妗未穿鞋,只是穿着罗袜面色凝重地快步行走在回廊之上。她的脚步声十分轻盈。
仲夏时节,今夜的风竟有些凉意,她头上的簪钗已经全都卸下,一头长发被一根发带随意地拢在身后,鬓角的一缕发丝被风拂过贴在她不施粉黛的面庞上。
很快她直至行到那人的屋前。
今夜还在厅堂时,鹤守玉劝自己先回房歇息,她敏锐地察觉到什么,于是问他——
“你要去哪?”
鹤守玉看到她不加掩饰的犹疑神色,依旧面色不改,只是轻笑出声,“处理完阁中事务,府内也还有诸多繁杂事务尚未收尾,臣回屋处理。”
又是这句话。
的确,公主府内目前只有他一名长吏,往日里也确实看到许多日子他深夜里都在处理公主府内的事务。
可如今。
赵玉妗站在鹤守玉的屋前,屋前悬挂着的灯笼映着赵玉妗越来越冰冷的脸色,也将她清瘦的身影投在鹤守玉的寝屋木门前。
而寝屋之内——
一片漆黑。
鹤守玉并不在此。
须臾后,赵玉妗冷着脸径直推开了鹤守玉寝屋的木门。
——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深夜,寂静无声的京都街巷之中传来更夫敲锣的声音。
“咚——咚!咚!咚!”
锣声一慢三快,有规律地回荡在街巷之中。
伴随着锣声,一身着黑衣劲装的男子迎着风的方向自如地穿梭、飞跃在被黑夜笼罩着的京都鳞次栉比的屋檐之上,如同蜻蜓点水一般,他的轻功显然已经出神入化,犹入无人之境。
夜色点缀之下,更显得他身形修长。
他的衣袂翻飞,身影潇洒恣意,墨色长发高高束起,赤色发带随着他的动作在风中飞扬。
京都内酒肆林立,而隐藏在黑夜之下的幽深巷子的最深处,一家已经荒废已久的破落酒肆里,蛛网密布,布满灰尘,显然是许久没有人的样子。
房梁之上,一面容俊朗的年轻少年正若无其事地抱着剑闭目小憩。
片刻后,他的耳朵微动,听到微乎其微的脚步声,不在别处,正在他的头顶之上。
下一瞬,他敏锐地睁开眼。
直至门外有规律的敲门声响起,他才放松了神色,脸上也挂上笑意。
他轻松一跃下房梁,打开门的一瞬间迎来的是熟悉的菖蒲香和空气中那人带来的冷然。
“公子?你怎么这时候突然来了?”
而后,鹤守玉径直走了进来,在闻到这里浓重的灰尘味之后,难耐地皱起了眉,薄唇微抿成线,看向面前人的眼神之中隐有烦躁之色,“玄风,你在这里筑巢了?”
玄风快速扫视了一眼街巷,确定没有其他人之后迅速关上了门。
而后,他无声地露出懊恼无比的神情,紧接着,转身的一瞬间,又立刻挂上了讨好的笑脸——
“公子莫气,属下昨日才办完事,这不是刚赶回京都,还未来得及打扫吗?”
玄风又趁热打铁,殷勤地走到一旁搬了一张长凳,伸出衣袖毫不在意地仔仔细细地擦了几下,又吹了吹,比划着对着鹤守玉道,“公子公子,你坐这。”
“不必。”
鹤守玉不像往日里在公主府那冷静沉稳的脸色,像是终于摘掉了面具,露出了与往日里截然不同的神色。
“好吧,不过公子——你怎么突然来了,不用……陪那个小公主吗?”
“……陪?”鹤守玉微微眯起眼睛,声线之中蕴含着危险,“你什么意思?”
“嘿嘿,属下进京的一路上都听了许多流言了!就连街边的小孩儿都说,公主府内唯一的那名长吏,表面上是长吏,实际上可是公主的男宠呢!而且啊,公主自从开府后就好像只留他一人在府中伺候……”玄风说着说着,后知后觉地对上鹤守玉早已冰冷无比的眼眸,他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玄风连忙做了一个闭嘴的手势,立刻强颜欢笑着低垂着头站到鹤守玉身边,毕恭毕敬地问道,“是属下多嘴了。公子今夜来此有何吩咐?”
鹤守玉高挺的鼻梁下,微抿着的薄唇透着不悦。
片刻后,他冷声说道,“你立刻进宫一趟,替我取一样东西。”
离开之前。
鹤守玉在跨出门槛的那一瞬忽然顿住,玄风也好奇看向自家公子挺拔孤傲的背影,“公子可是还有其他事情吩咐?”
“……”
须臾的沉默过后,鹤守玉还是没忍住开口问道,“你进京的一路上都在听那种无稽之谈吗?”
“啊?”玄风本就神经大条,闻言一时间脑子短路,“什么无稽之谈?”
就知道。
“……算了。”鹤守玉克制地闭了闭眼,长长叹了一口气,随后道,“刚才让你取的东西夜里来公主府交给我……记得走我跟你说的那个地方。”
“啊?真的要让属下……钻狗洞啊?”
玄风的尾音不情不愿地拉长,随着鹤守玉关门的动作被掩了起来。
“不来你就等死。”
留下的,只有鹤守玉渐远的冷笑声。
——
夜色之中,原本在公主府门口值夜的其中一名守卫拦住来人。
“站住,何人夜闯公主府?”
来人提着几瓶酒,酒瓶碰撞之间发出清脆的响声,而来人被灯笼照亮脸庞的一瞬间,面色也恢复一如往常的温和。
“是我。”
“诶诶诶,干什么呢?这位是长吏鹤守玉鹤大人。”其中一名守卫见状推了推身旁的弟兄道。
“原来是鹤大人,夜深人静,小的是近日新来府上的,一时间没有看清。”守卫一脸窘迫,抱拳歉然道。
“无碍。”
话音刚落,一瓶酒被塞入新来的守卫的怀里,“弟兄值夜辛苦了,今夜睡不着便出去打了一些酒,送你们一瓶,下值后可以尝尝。”
“啊……这可怎么好意思呢?”
“哎呀,鹤大人让你收下就收下。”另外一名守卫见状朝其挤眉弄眼,用手肘撞了撞他。
鹤守玉见状,面色淡淡地笑了笑,旋即点点头示意就踏入了府门。
就在他转角的那一瞬间,门外守卫迫不及待的交谈声传来——
“诶,让你收着就收着你客气什么?”
“好吧。”
“一看你就知道新来的不懂,我跟你说啊,以后记住了,刚才那位俊逸潇洒的公子可不是普通的长吏。”
“啊?那是什么?是……公主的亲戚吗?”
“哎呀,什么亲戚,那可是公主的——你附耳过来,是公主的……男、宠!”
尽管最后那两个字被刻意放低了声音,鹤守玉还是听到了。
他的脚步随之顿住,方才还勉强维持的笑意彻底消失。
鹤守玉冷着脸走在回廊里,绑着几个酒瓶的麻绳在他手心之中渐渐收紧,他的脚步在靠近自己的寝屋之后逐渐放慢。
他面色不虞地推开门,在开门的一瞬间,他瞬间变了脸色,他飞快地皱起了眉——
有人!
下一刻,他的眼中杀意尽显,另一只手从袖子里拔出锋利的匕首迅速抵在面前人的脖颈之上。
面前人站姿笔直地背对着他,身形清瘦,比他矮了许多,只到他肩膀处。
那人虽被匕首抵着却纹丝不动。
片刻后,寂静的屋中传来一阵犹如银铃一般悦耳婉转的笑声。
“哈哈哈……”
鹤守玉听到那声音的一瞬间,迅速收敛起眼中的神色,收回匕首,垂眸道——
“公主。”
——
原本漆黑的屋内终于被烛火照亮。
赵玉妗手中把玩着从鹤守玉手里抢来的精致匕首,打量了许久,她歪着头笑了笑,“长吏大人这是去哪了,竟然还拿着匕首指着我。”
鹤守玉沉默不语。
“怎么不说话?”赵玉妗继续逼问,“往日……我竟不知你会武功?”
鹤守玉波澜不惊答道,“臣以为是刺客,只是防身罢了。”
赵玉妗笑意不改,话锋一转,“是吗?可偌大的公主府,刺客放着我这位公主不杀,为何要来杀一个籍籍无名的公主府长吏呢?”
这好像是鹤守玉为数不多在赵玉妗面前答不上话,看着他吃瘪的样子,一时间赵玉妗只觉得愉悦极了。
她慢悠悠地提着衣袍,好整以暇地在堆满了公主府各色账册的案几旁坐了下去。
鹤守玉眸色沉沉,看了一眼面前只披了一件外袍,一头青丝散在腰际的赵玉妗,“公主为何深夜来臣寝屋之中,有所不妥。”
“哪里不妥?”赵玉妗笑意盈盈,说话时脸上的表情似含着娇嗔,“这里是公主府,这里的一切都属于我,自然是我想去哪——就去哪。”
“……”
鹤守玉哑然。
赵玉妗又继续说道,“今夜我辗转反侧睡不着。倒是你,你不是说回房中处理公务吗?你不在房中,是去了何处?”
鹤守玉的目光从赵玉妗秋瞳剪水的双眸上移开,他将手中的几瓶酒稳稳当当地放在案几上,而后镇定自若地答道——
“臣去买酒喝了。”
“哦?这个时辰,还有酒肆还开着门?”
“自然有酒肆还未打烊。”
赵玉妗目光落在青色酒瓶身上,伸手拿了一瓶,拔开木塞之后有一阵阵醇厚的酒香味扑鼻而来。
赵玉妗故作好奇地问道,“好香的酒,你从哪家酒肆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