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香无堙 第19章 第九章 深宫叙旧闺情重 良宵解语意难平(下)

“娘，娘，娘娘，”小宫女跑得满脸通红，上气不接下气，看到她时，脸上止不住的欣喜，喘了两口气方才说道：“娘娘，陛下去宫里看你，等了你好久，蕴香姐姐让我出来寻你。”

“陛下来了？”骆允暒也是心里一阵诧异，忙带着众人慌慌张张往宫里赶。

小皇帝百里岚虽说已亲临朝政掌管天下，却还是少年人的性子。最不喜每日太监总管来询问他翻哪个妃嫔的牌子，一向都是兴之所至，想起哪个人便去哪个宫里瞧瞧。久而久之，众人也都知道他的脾气秉性，看着差不多的时辰，都早早在宫内收拾妥当，等着皇上幸临。

这几日骆允暒忙着素嫔的事，竟一时忘了皇上这个癖好。也是见了自己的闺中密友，一时失态，竟然忽略的时辰，让陛下等你，可是大不敬之罪。故而骆允暒慌慌张张回了自己宫内，竟也来不及换衣裳，直直的就去给皇上赔罪。

百里岚原本就等得心焦，看到骆允暒又是一副心慌手忙的样子进来，便起了逗一逗她的心思，故意沉下脸问道：“暒嫔近日可是忙得很啊？昨儿刚刚给妃嫔们送了香，今日想必是敬茶去了吧？”

这句话听得骆允暒一愣，竟不知该如何答言。宫内虽没有明文律法，禁止后宫妃嫔之间私相送礼，但是不年不节的，向她这样大肆赠送全宫妃嫔礼物也是反常，较真起来治她一个善于专营，行为失宜的罪名也不是说不过去。

看着骆允暒不知所措的模样，百里岚硬摆起来的脸色也没撑住多久，自己先忍不住笑了起来，调笑地说：“平日里看你言语敏机敏，总有一套说辞，今日怎么竟连一句玩笑话都接不住了。”

“陛下，”骆允暒一脸委屈地说道：“您是千金之躯，金口玉言，一句千斤，这种玩笑话臣妾哪里当得起。陛下以后切莫再吓臣妾才是。”她一边说着，一边就手端过一碗茶送到百里岚身边，半是撒娇，半是关切地问道：“陛下在我宫里坐了这许久，可是饿了，我让他们摆膳如何？”

“当然饿了，你看你这里，清汤寡水的，除了案子上面那些香盒子，连一点能垫垫嘴的食物都没有，朕坐了许久，就只能在这儿喝茶，一杯连一杯的。可是呢，你昨儿给她们送的什么香？先拿出来点上，给朕品品。”

从刚刚进屋的慌乱，到此时见皇上的脸色平和下来，骆允暒才算悄悄出了口气，赶忙先把自己身上的外氅脱下，交给小丫头拿出去，然后自己一边吩咐岭香去摆膳，一边从案上的香盒子里拿出两只燃香点上，嘴上说道：“这是素嫔常常用的香，想必也是深得陛下的喜欢，我便悄悄仿制做了来，原本是想着讨陛下的欢心，又想到宫中姐妹都有此心，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就送了她们一些。”

“原来他屋子里的香倒是有股子药味，我往常倒是没留意。”小皇帝百里岚看着骆允暒问道：“你刚刚可是去她宫中了？你看着她今日气色如何？”

“气色还好，只是常常困倦，说不上两句话，就没什么精神，想来怀着孩子的女人，多半精气神差些，陛下也不用太过担心。常让太医瞧着就是了。”

“唉，我昨日也是太过冲动，她现在胎相不稳，我偏偏又——”说到这里小皇帝百里岚眉头深皱，自语道：“我原是听说她这两日不爱吃东西，才想着去看看她，谁知道，唉！她现在这个身子，哪里还能侍寝，可是我又劳累了她。倘若因朕一时冲动，这个孩子再——”

“陛下千万莫要自责。”骆允暒急忙几步走到百里岚身边，蹲下身子用手轻轻掩住他的口，轻声安慰说：“陛下切莫自责，素嫔她心里有分寸的，子孙自有命数，便是贵妃娘娘的长子，亦是他自己福薄，与陛下无干的。”

百里岚这时坐在桌边的椅子上，骆允暒半蹲在他身边，抬头看他满脸忧色，不禁心疼起来，就听他又低声说道：“朕好怕，像先帝那样，子嗣——”

“陛下不必太过忧心，您如今不过弱冠年纪，往后的日子啊，还长着呢，用不了两三年，皇子公主们接连出生，到时候您别嫌吵得烦就是了。”

“那允暒也加把劲，赶紧给朕生一个出来。”百里岚说着话，手臂用力一揽骆允暒的腰，直直便将她抱了起来，放在自己腿上，笑着说道：“不如，现在就和朕一起加把劲，可好？”

骆允暒还未说话，就见门口处帘子一挑，岭香走了进来，刚想回话，看到他二人这个样子，不由得害臊起来，自己先飞红了脸，低头小声说道：“陛下，娘娘，晚膳已经摆到东屋了。”

看到岭香扭捏的样子，骆允暒也绯红了脸，挣扎着要起身，可百里岚却起了促狭的心思，偏偏不肯松手，嘴上还调笑地问道：“暒嫔，你说，朕是先吃饭啊，还是先做事啊？”

“陛下还是先吃饭的好。”骆允暒说着话，脸色通红地跳下地来，急急扯着岭香出门，嘴上说道：“我去给陛下摆碗筷。”

百里岚哈哈一笑，站起身，掸掸衣袖，也向东屋走去。到了东屋，看到骆允暒已然换了一件外衣，半搭着身子歪在椅子上，一手夹了一块茄鱼放在碟子里，就要递给百里岚。

百里岚坐在主位，伸手接过碟子，嘴上不经心的问了一句：“刚刚就想问你，好好的一件衣服上，怎么沾了那么多泥点子？”

“许是刚才天黑，走路没在意，溅上了一些。陛下尝尝这个，是古妃带进宫的厨子新想出的做法，深得宫里几位姐妹的心意。”骆允暒轻描淡写地岔过话头，顺手又给他夹了一个桂花团子。

“早上的雨，响午就晴了。这半日，宫中的积水还未散去？监理司那些人都该拖出去打板子。”百里岚说着话，抬头看了骆允暒一眼，又慢悠悠地开口说道：“就算是有积水，也不过是在裙角那里溅上一些，如何能迸溅到肩膀上？”

“许是刚刚送素筝姐姐出宫，在夹道那里被长乐王的玉辇溅上一些泥水。以后我多留心一些就是。”骆允暒只好如实说出。

“长乐王进宫了？”百里岚的眉头不经意地皱了一下，旋即放下手中的筷子，对着窗外喊道：“小勺子。”

太监主管小勺子三两步跑了进来，躬敬地说道：“陛下。”

“长乐王几时进的宫？几时离的宫啊？”

“回禀陛下，长乐王是酉时三刻进的宫，此时尚在祉麟宫内陪着太后用膳。”小勺子毕恭毕敬地回答。

“今儿宫里还有旁人来给太后探病么？”百里岚悠悠地又问了一句。

小勺子低眉顺眼地继续说道：“今日下朝之后，苏大人进宫来瞧过太后的病。坐了一个多时辰才回。”

“呵呵，这个耳报神来的还挺快。”百里岚嘲讽了一句：“那么大的岁数了，腿脚还挺伶俐的。还有旁人么？”

“汐，汐郡主也进宫了。”小勺子这句话说得磕磕巴巴。

这句话引得百里岚一阵怀疑：“她也是来探太后的病？”

“是，是这么说的，但是，但是太后病着，精神不济就先不见了。然后汐郡主就，就——”小勺子越发结巴起来。

“就怎样了？”百里岚端起手中茶碗喝了一口茶，看着他说话吞吞吐吐的样子，越发追问得紧。

“汐郡主就，就把，把莺，莺妃，莺妃娘娘，给接，接回娘家了。”小勺子这句话一说完，自个浑身上下都被冷汗浸透了。

“回娘家？”百里岚听了这话，突然站起身子，把手里的茶碗一下子向窗框那里摔了出去，随着茶碗砸到地上碎裂的声音，小勺子双腿一弯，“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磕头不停，口中称罪。

“皇上，可是天冷手滑了，这个小手炉你用来捂捂手。”骆允暒一面说着话，一面上前将手中的小炉子送到百里岚的手中，顺势拉着他坐下，转身又到桌边倒了一杯茶放在他面前。

百里岚伸手拿起茶碗放到嘴边抿了一口，又喘了喘气，稳了稳神开口问道：“可是太后下旨准莺妃出宫的？”

“回禀皇上，”小勺子额头贴地，浑身发抖，刚刚若不是暒嫔娘娘拉着皇上坐下，他真怕下一个茶碗就直接打在自己头上，他声音颤微微的说道：“太后病着，没见着汐郡主，古妃称她不敢擅自做主，后来，后来——”

“后来怎样？说——”百里岚厉声问道。

“后来，是汐郡主去了凤翔宫。”这句话小勺子没说完，就赶紧磕了一个头，那头却是沾在地上抬不起来一般。

“苏盛华！呵呵，真是朕的好皇后，知书达理，体恤妃嫔，堪为天下妇人之典范。”小皇帝百里岚似乎还笑了笑，又开口问了一句：“莺妃可是直接回了大将军府？”

小勺子头也不敢抬，嘴里小声说道：“回禀皇上，据回来的小公公说，莺妃娘娘去的是战都尉府。”

“噢，去的驸马府？那这个事，是战龙的主意了？为何不直接回将军府啊？”百里岚的声音虽然平静，眼睛却死死地盯着小勺子。

此时的小勺子虽然跪在地上，以头触地看不到百里岚的脸色，可他自小伴着这位小主子长大，如何能不知他的脾气，生怕一句话说错了，惹得自己跟着受罚，更是半点不敢隐瞒什么，急急地说道：“据送莺妃娘娘的公公回来说，上一次娘娘回娘家，就是直接回的将军府，结果轿子刚进大门，就看到战三公子坐在大门口，手中拿着藤条，看到轿子落下后，战三公子叱骂跟着娘娘的人，没把娘娘照顾好，让娘娘在宫里受了委屈。不等骂完，战三公子手上的藤条就落了下来，打的那些人足足半个月没下床。这一次，娘娘原本也是要回将军府的，可跟着的人却不敢再去了，生怕又遇到战三公子，所以求了娘娘和郡主，直接去的都尉府，就是，就是驸马府。”

“这次没看到站老三么？”百里岚冷冷地问道。

小勺子急忙回说：“听回来的人说，他们刚刚放下莺妃娘娘的轿子，刚刚出府，远远的看着战三公子的马奔了过来，就急急忙忙的跑了回宫，没正面遇到战三公子。”

“真是有出息。”百里岚哼了一声，“站！老！三！”这三个字百里岚说的一字一顿，听得小勺子心里暗惊。可他跪在地上却是不敢动，等了许久也没听到皇上再问什么，却也没开口让他起来。

屋子里一时极静，忽然“啪”的一声，蜡烛爆了个灯花。小勺子偷眼瞥到暒嫔娘娘轻轻走到他身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出去，这才放下悬着的心，站起身，悄悄退了出去。

“陛下，这饭菜都凉了，让她们换些新的来可好？”骆允暒看着百里岚阴沉的脸，轻轻问道，百里岚没抬头，摆了摆手。等到小宫女们把残宴撤了下去，屋子里又安静下来，百里岚长长叹了一口气，低声说道：“允暒，他们，都欺负我，欺负我年纪小，欺负我手里没有权。”

“皇上——”骆允暒刚刚开口想劝解一二，却见百里岚猛地抬起头，抓住她的手说道：“你知不知道，古安邦那个老头子，他竟敢，他竟敢试探朕，以退为进，推他儿子上位，真当朕是废物么？这满朝文武，这些吃着朕的俸禄的圣宁百官，居然，居然都向着他说话。我竟不知，竟不知这个老东西，竟然已经，已经——”

正这时，岭香端着一碗参汤走进来，骆允暒急忙起身去接，低声吩咐她说：“你们几个，守在房子四周，别让人靠近屋子，把其他人都打发出院子，不管谁来都说我歇了。让她回去。”

岭香答应着，忙忙出去了。骆允暒端着参汤走到百里岚身边，半倾着身子，微微舀起半勺送到他的口边，百里岚轻轻抿了一口，顿了顿又说道：“允暒，你知道么？今儿在朝上，古安邦竟然要将朕一军，这满朝文武啊都跟着看热闹似的，没有一个人替朕说话，倒都是替那个老不死的说话，要不是有岳丈大人力排众议，据理力争，寸步不让，朕真不知道，最后要如何收场。唉！李太傅，那就是个废物，枉我费心给他铺路，给贵妃盛宠，给他们皇长子的风光，关键时候竟是半点用处没有，就是个墙头草，扶不起的烂泥。允暒，也只有你，你和岳丈，是真心待我。若是没有岳丈大人在，我真是，真是不知道，该如何做这个皇帝了。”

“陛下，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原本就是分内的责任。爹爹也不过是尽他本职而已。”

“本职？那满朝的蛀虫，又有哪个能尽到自己的本职？平日里喝花酒，狎戏子，拉帮结派，当朕看不到么？还有苏家，苏家，他们何曾把朕放在眼里？苏权在朝堂上，直接顶撞于朕，苏盛华，在后宫私放妃嫔出宫？她怎么敢？她自己还在禁足之中，竟然敢下这样的懿旨？她可曾把朕放在眼里？”

“陛下，您说重了，莺妃昨日和天竺昭仪口角几句，受了些委屈，想来汐郡主也是心疼这个小姑，才把人接回去散散心，不过三五日就送回来了。”

“回娘家？什么时候听说皇上的妃子能回娘家？这是皇宫，她是朕的皇妃，岂能说出宫就出宫？真把自个当成田间地头的村妇了？动不动就回娘家？受委屈？她战莺莺仗着父兄的功绩，处处使性子，闹脾气，整个宫内就没有哪个人敢说她半句，她何曾有委屈可受？处处开口就是我爹爹守卫圣宁边疆，我哥哥戍守要塞边防，有了我父兄在，皇上的江山就不用担心了。原来我能坐稳这个位置，都是他们战家的功劳。”百里岚越说越生气，骆允暒这一回却不知道该用何种言语去劝他。

百里岚的情绪越发激昂起来：“哈哈，原来我百里岚能坐稳圣宁的皇位，可全都是仰仗着他们战家，苏家，古家的扶持，若是我敢不敬重他们，不听他们的话，这个皇上，我可就当不成啦，哈哈哈哈”

他话音未落，就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听得在屋子外面守着的几个丫头心里都是一震，不知道屋内出了什么事。离香刚想开口询问，就看到前面站着的岭香眼神制止，硬生生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接着便听得又是一阵稀里哗啦的瓷器破碎声音，断断续续的瓷碗盖碗落地声响大概有一柱香的光景，吓得屋子外面站着的这几个丫头，又是担心又是害怕，却不敢动弹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