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破镜重圆） 第3章 身世

第二天是周一，宋秋言起了个大早，秦妈听到声音从厨房走出来，看见宋秋言一边打领带一边快步下楼。

“言言？你怎么起这么早？”

宋秋言理所当然地回答：“我要上班啊。”

秦妈不知道是宋秋言早起更震撼，还是他早起是为了上班更震撼。

眼看着他走到玄关，秦妈赶紧叫住他，“哎，等等，吃了早餐再走。”

宋秋言单手扶着鞋柜，准备穿鞋，头也不抬地说：“来不及了。”

“来得及，”秦妈转身冲厨房那边喊，“铮铮，把你的早餐先给言言吃。”

只听厨房里传来了嗯的一声，隔着距离，宋秋言觉得自己大概是幻听了。

啊？

宋秋言一只脚踮着，前半只脚掌已经塞进皮鞋里，此刻抬起头看向厨房，愣在原地。

静了半晌，他从皮鞋里抬起脚，穿回拖鞋，从玄关那儿走过来，靠在厨房门口看着背对着他乘面的秦铮。听见宋秋言走过来的脚步声，秦铮头也没回。

从小到大，从同学、老师到家长，所有人都对秦铮有一个误解，觉得他是完美的、模范的，没有缺点的。那是因为他们没吃过他做的饭，不知道他是怎么祸害粮食的。

宋秋言走到秦铮身边，怀疑地伸长脖子往锅里看，锅里的面看着像回事，闻起来也不奇怪。

但宋秋言是有心理阴影的，于是问：“能吃吗？”

“那你别吃。”

一大早还没吃饭就吃了瘪，宋秋言才不受这气，哼了一声，转身就走，拖鞋踏在地板上，哒哒作响。

“言言——”秦妈从前院取来今天送来的鲜花，看见宋秋言气势汹汹地打开门往外走，连忙叫住。

宋秋言不理，秦妈快步迎上来，亦步亦趋地跟着，说：“还没吃饭呢，吃了饭再走啊……”

“吃屁吃，本少爷气饱了！”

秦妈留不住他，只见他的车扬长而去，无奈地叹了口气，回到别墅里。

秦铮将煮好的面乘了出来，盖上一个圆圆的煎鸡蛋，青菜放在旁边，最后撒一点小葱点缀。端出来时，他妈妈皱着眉走了过来。

“铮铮，不是妈妈说你，言言毕竟是少爷。”她看了一眼放在餐桌边的阳春面，想到又没吃早饭的宋秋言，“你一直都很有分寸，怎么总是惹言言生气呢？他自从开始上班搬出去住后一年看着比一年瘦，生活没个规律，胃都熬坏了，我看着都心疼……”

“妈，”秦铮打断了她的叹气，“我知道了，我等会儿再做一份给他送过去。”

“好吧，见了他好好说话，哄一哄，人家昨天去接你了呢。”

秦铮沉默地点点头，帮他妈分拆鲜花。

*

家里的司机打来电话的时候，宋秋言正在开早会，秘书在发言，领导反而有些魂不守舍地发呆，一句话没听进去。

电话打断了秘书的发言，宋秋言翻开手机见是家里的司机，挂断了，对秘书抬了下手，“继续。”

秘书点头，刚开口，电话铃声又响起了，还是司机。

“少爷……”

电话一接通，听到司机的声音时，宋秋言心中立即升起不好的预感来。

“出什么事了。”

“少爷，出车祸了。”

“我爸呢！”

“宋先生在抢救，护士刚才出来说需要输血。”

宋秋言猛地坐起来，没吃早餐的低血糖让他眼前一黑，他闭上眼睛一手撑着桌边，缓了缓说：“我现在就来！在哪家医院？”宋秋言起身，秘书立即过来给他拉开门，一路跟着帮他刷卡。

“第一医院，外科大楼十二楼。”

“好，我妈过去了吗？”

“夫人还没来。”

“她要是先到了，你看着她点，我马上就到。”

“好的，少爷，你路上小心。”

挂断电话，宋秋言把钥匙扔给林秘书，林廷极有默契地抬手接住，打开驾驶座，坐进去。

宋秋言坐在副驾驶上，心急如焚，却一个字都不说。

林廷一路安静踩着油门，将车速提到尽可能最大。只是，现在是早高峰的末尾，迈巴赫再快也只能跟在别人屁股后面。

“小宋总，宋董事长会安然无恙的。”林廷安慰道。

宋秋言嗯了一声，拨通了他妈的电话，无人接听。他就这么一直握着手机，手汗在屏幕上留下印子，是冷的。

半个多小时后，终于抵达了医院，林廷提前联系了司机来接他们，宋秋言一进外科大楼司机就上前来，一路领他往前走一路说情况。

早上，他开车经过路口红绿灯时，一辆失速的车从侧边冲来，撞到了后排，宋先生伤得比较重，有出血情况，秦先生比较轻，目前在拍CT做检查。

“秦铮？”

“小宋总，电梯到了。”林廷提醒道。

宋秋言走进电梯，司机继续说：“是的，早上时宋先生带他一起去公司。”

秦铮不是不想来公司上班吗？

宋秋言来不及去问他爸为什么要带秦铮去公司，电梯到了。他看见秋钰的背影，在秦妈的搀扶下勉力站着。

“妈——”，宋秋言跑过去将她抱住。

“言言……”秋钰捂着脸哭得满脸泪痕，儿子来了，她也终于有了支撑，伏在儿子肩头抽泣。

“妈，”宋秋言一边抚她的背，一边小心安慰，“没事儿的，有我在呢，爸不会有事的。”

手术室门开了，医生出来了，问：“谁是病人家属？”

“我们是！”宋秋言扶着妈妈走过去。

“病人已经脱离生命危险，先在ICU观察一天，明天没事就可以转去普通病房了。”

两人俱是呼出一口气，“谢谢医生。”

林秘书跟着护士去缴费，其余四人跟着从手术室推出来还在昏迷的林威山去了ICU病房外。

宋秋言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看见秦妈坐在他妈妈的另一边，说：“秦妈，你去看看秦铮吧。”

秋钰这才想起自己忽略了另一个人，“我都糊涂了，你赶紧去看看你儿子吧，一个人跑来跑去做检查的，多危险啊。”

秦妈听了这话，又嘱咐了秋夫人两句才快步离开。

过了会儿，宋秋言让他妈妈也回去，收拾点住院要用的东西，顺便回去歇会儿，守了大半天了。

秋钰不肯走，不放心地问：“你一个人熬得住吗？”

宋秋言展露出今天以来的第一个笑，说：“生儿子不就是病床前伺候的吗？我这点事都扛不住当什么儿子。”

“……言言，”秋钰看着儿子，感慨道，“你长大了。”

“妈你才知道吗？我都二十六了欸，长大好多年了呢。”

秋钰破涕为笑，拍了拍他的手。宋秋言见她眉头终于舒展，牵着她的手说：“妈，晚上睡觉前别哭，不然明天早上眼睛会肿的。”

“嗯。”

看着妈妈离开的背影，宋秋言靠在椅背上，仰着头闭上眼睛，垂在腿侧的手青筋毕露。

*

找到宋秋言的时候，他在医院安全通道里，脚边是散开的一盒烟和打火机，那身昂贵的西装就这么跟着它的主人坐在不干净的地上。

秦铮走过去，将从外面买的粥和包子递给他。

宋秋言反应迟钝地抬起头，看了好一会儿才认清来人，问：“你没事了？”

“嗯，吃点东西。”

他不接东西，秦铮便走下一阶阶梯，坐在他旁边，将盖子掀开，勺子放进碗里，递到他手边。

宋秋言这才缓缓伸出手，去接那个碗。

可是，秦铮刚一松手，宋秋言就握不住了，从手心垂直滑落。

啪——，塑料碗落到地上破了，粥撒了，溅到他的裤腿和皮鞋上，斑斑点点。

宋秋言无措地低头看着地上，轻声说：“对不起。”

秦铮皱了下眉，问：“你怎么了？”话刚出口，就看见他那只没握住的手在轻轻颤抖。

秦铮心一惊，掰过他的手，掌心一片湿冷。

“撒了就撒了，没事……”安慰的话说到一半，秦铮听到身旁一道极细的声音。

微弱的抽泣声在楼道里被放大，削瘦的肩膀在偏大的西装里耸动，他在哭，浑身发抖、发冷，那么易碎。

“已经没事了。”秦铮抬手环着他的肩膀，让他的头靠在自己肩膀上。手掌轻抚他耳后短短的发，说了几次，“别怕。”

“我好怕……”颤抖的三个字将宋秋言压抑的恐惧撕开了一个口子，他再也没有办法抑制自己的颤抖和倾诉，将他的担心和害怕毫无保留地托出。

“言言……”秦铮一边安慰他，一边叫他的名字。

楼道里回荡着哭声和说话声，悲伤和温柔交织。

*

宋威山第二天就醒了，从ICU里转了出来，医生说观察一个星期，没事就可以回家休养。

秋钰每天来半天，送中午饭，陪着坐一会儿就回去。她想陪床，但是丈夫和儿子都不同意，便只得作罢。

秦铮三天后入职了诚荣，在宋秋言所在的总公司的业务部门做一个普通职员。

宋秋言为了陪他妈，这些天都是住家里，每天早上去上班，跟秦铮坐一辆车，晚上没有应酬的情况下就一块儿回来，但这种情况很少。

所有的事情都回到正轨，早上坐车去上班的时候，宋秋言有种回到学生时期，每天早上跟他一块儿去上学的感觉。

医院里的安慰和哭泣仿佛没存在过，他们之间又恢复了沉默和找茬。

“你们部门那个经理我都不想说，居然叫我小宋！谁给他的脸跟我攀辈分！仗着资历深不做事，整天吆五喝六，搞得业务部门乌烟瘴气。跑我的公司里当山大王，反了天还。”

“我跟你说，下个月董事会我要把他开了，你注意跟他保持距离，免得殃及池鱼。”

秦铮没有像往常那样随便嗯一声，沉默后开口说：“他的关系网错综复杂，牵一发动全身，开了他，容易引起动乱。”

宋秋言嗤之以鼻，“什么关系？不就是跟我爸旧日的交情吗？八百年前的事情了，这些年让他得的好处还少吗？他不知进退，得寸进尺，怪不了我。况且我爸现在不在公司，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车到了公司大楼下，宋秋言下了车却没关上车门，他一手撑在车上，对着另一边刚打开车门的秦铮说：“你不要以为你从小比我读书好，在国外得了个博士学位，就比我聪明比我厉害，这里是诚荣，姓宋的。”

说完，宋秋言砰地关上车门走进大门，前台向他鞠躬，说：“小宋总。”接着，她们看见秦铮也跟着走进大门，礼貌地对他微笑地点了下头。

公司里上下都知道了这位秦铮先生和宋家的关系，前台更不敢怠慢。

等电梯的时候，秦铮跟了过来，站在他侧后方，一步的距离。

看着电梯数字缓缓下降，宋秋言还处在刚才的气势里，周身笼罩着一层冰霜。

叮的一声，电梯到了，手机铃声也在这时候响起。

宋秋言看见屏幕上的秦妈两个字，第一反应是转头看秦铮，怀疑打错了。秦铮看见那两个字，也面露不解。

在秦铮的注视下，宋秋言接通电话，喂字刚出口，秦妈的哭声就通过听筒传入宋秋言的耳膜里，让他心一颤，立刻问：“我爸怎么了？”

“言言，你快回来吧……”

宋秋言的脸色瞬间苍白，他眼前一闪，差点站不住。

秦铮立即扶住他的手臂，他调转脚步，几乎是小跑地往公司外走。“秦妈，你别哭，你跟我说到底怎么样了？”

“言言，不是他，是……是你……他们说……你不……”

秦妈在电话里断断续续地说话，秦铮听得不真切，只看见宋秋言的脸一会儿变一个表情，最后一片茫然。

电话挂断，他的手还悬空着，慢慢转向秦铮，眼神仿佛是看着一个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