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外 第8章 赴那生死相依的约

迷宫幽森似丛林，有彩练霞帘在抖动。索尔爬啊爬，爬啊爬，再一次探出头去，却发现已经爬到了一个偏殿。这里隔着舞池只有一张透明的纱帘，索尔却惊奇地发现这里是十分地静谧。

一串虚浮的脚步声近，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下一下、重物击打似的闷响。一个老者，拄着拐杖，就这么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眼睛只是盯着索尔，专注又锐利。

“你是谁？怎么穿过生死薄幕的？”老者问。

“索尔，索尔图灵。大概是梦境之神带我来的吧？您是谁？”

“我是荷（hè）默特。小法师，你有何贵干呢？”

“我想回家。”

“哦……那你为什么不回去呢？求求你那可爱的梦神——或别的什么神明……比如，呃……战神盖瑞特之类的玩意儿？我不大确定。我在这儿只是个小祭司。”老者点了点头，转动他混浊不堪的小眼睛，滴溜溜流露出一点精明的光。

“盖瑞特？战神？这像极了我父亲的名字——是不是盖瑞特索亚图灵？”索尔有些好奇，这些关于他或可能不关于他父亲的一些事。

老者却摇了摇头，略带无奈地笑笑：“我哪知道……这些东西。神明的名字要是这么容易让我这老东西知道，那还是神明呐？我的孩子，我劝劝你还是早点回去吧。你还这么小，又已经学会了基本魔法，不如早点努力一些，当上个高阶法师……或别的什么，养活自己也是好的。快回去吧，乖。或许你的母亲还在等你呢！”老者像说童话故事催人入眠一样对小索尔低语，似乎欣慰地笑了一刹那后，就沉默了。

索尔像是被断了七寸的花蛇一样惊起，忽然间满身冷汗，瞪大了眼睛，拼尽力气去呼吸，那一种感觉又回来了——

哀嚎吧——

可悲的蝼蚁

大地会将一切吞没，

星空会夺走这世上的一切！

眼里的光渐渐地被黑暗所侵蚀，意识又越发模糊，浑身发麻，脑袋像一团乱麻，索尔几近昏迷过去。这时老者惊讶一刻，转身向身后点头致礼，说道：“这是索尔。瑞娅和佩君与签订契约的孩子。我看也不甚特殊？”

老者苍老的声音，巧妙地避开了索尔的听觉，窜入更深处的黑暗里——

“他怎么了？”黑暗里，一个无情的声音传出，听意思，却又带着担心。

“应该是穿过生死界限带来的副作用吧？他有佩君的幻想境界，不会有事的。”老者看了一眼索尔，也不明白其中所以，揣测着。黑暗里的生灵沉默了一下，之后就有一具白骨捧来一粒小巧的果子，那个年轻而无情的声音再次回响：“让他吃。盖瑞特依旧这么无情。我们另谋出路。他不适合冥界魔法。”

“是。”老者点头，随即把小果子塞进索尔口中。

索尔不明不白吞了下去，于是在地上翻滚，他浑身冒着蒸汽，被烫的血红，一丝一缕的黑色气流与深绿色气流从他的七窍里冒出。瞳孔深处的玄奥法阵剧烈发出紫红色光芒，令索尔失明。黯紫色的烈火幽幽浮动，整个人被烧得晶莹剔透，皮肤血肉近乎透明，骨骼近乎翡玉。那些血管逐渐淡去了纹路的痕迹，红色也缓缓被紫色侵染，流淌于四肢百骸。

“啊！呃啊……啊啊啊……”小索尔呜咽。

“不老果的药效会不会太猛烈了？这孩子还这么小。”荷默特打趣，带着玩味的脸色。

“嗯……的确。”年轻的声音再次传出，随之而来的还有另一副骷髅，这回的骷髅手里是一口碗，碗里装着的是深蓝色的乳水。

老者一惊，说：“可也没见过你把不老泉给我呀！这是你的私生子才对吧？”

没人回答。

索尔被深蓝乳水淋了一身，黯紫色的火光渐渐平息。其实也并不是消失，而是溶解在不老泉水里，流进血液深处。血液啊，变得又蓝又紫，像是最最神秘奇魅的深沉天空的颜色。那想要被点缀上金黄星星的蓝与紫，弥漫着红色的鲜甜，就像蓝莓酱汁里掺了草莓。

“这可真美味。以后呀，连不老的赫罗拉都会禁不住诱惑呢——”荷默特笑。

“不会的。半神之体，已经超出凡人许多。将来或是命运垂怜，也许进阶神位。”年轻的冥界天王，冷漠又冷漠。

荷默特又笑：“神？”

“是神。”

“怎样的神？”

“我并不能得知。”

“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赌的？居然在这个小家伙身上赌了这么一大把。”

“黄泉的指引。她很会猜测命运的心思。”

“可是生死不同意呢？”

“我会解决。”

谈话不欢而散。

索尔身上的火焰已经停息，血肉也恢复了洁白干净的模样。荷默特一指点出，索尔换上了新的衣服。再一指，索尔苏醒，此时索尔不禁害怕起来。刚才实在是太难受了。

谈不上是痛苦，却也给他的小小心灵造成了创伤。

“孩子？可还行呢？”荷默特问。

索尔不语，点点头，瑟缩退后了半分。

“你想回家吗？”

“嗯。”

“去吧。向黑里边走去。一直走，就可以回家了。”

索尔张大眼睛，张望这一片凄森的黑暗，似乎看到了什么，颤抖地问：“里……里面有什么？是鬼怪吗？我不可以原路返回吗？”

荷默特仰面而笑，回：“不是你自己要来这里的吗？你千辛万苦偷渡到苦海里来，怎么就肯这么轻易地回去？你还没揽够财宝呢！”

“我不想要财宝。我想要我爸爸。”

“你爸爸也在里边——也许？他可能在和沃苏迪喝酒呢！人家才不要你这个……唔——你赶紧走吧！再不走，哈迪卡可要和你打赌了。死神的赌约你敢赴吗？”

“有什么不敢！让我回去！”

“他来了哟。”荷默特悄然退下，了无声息。

索尔惊恐万分，不知道荷默特还会这样。

黑暗里，一匹骷髅鬼火筑的马缓缓行出，年轻的冥界天王也浮出面庞。

索尔眼里，却只有骷髅。

“死神！不要！我还没死！”

“……”

“让我回去！”

“……”

“走开！别过来！”

索尔推后，直至瑟缩墙角，而死神沃苏迪依旧缓缓逼近……

索尔是真的害怕了，死神竟是如此地恐怖。那空洞的眼眶仿佛爬满了绿油油的鬼火藻，灰白的枯骨像是风蚀万年的戈壁，羸弱的体态，像是才经历了酷刑的罪人，咯咯作响的骨关节，里边是不是卡着尖刀利刃？高高隆起的颅骨，内里会不会是一团干瘪的脑质？长长的腿骨，是不是用钉子强行钉起来的？哦，死神坐在马上，宛如是坐在索尔上，那链着骷髅马的骨链，像链着索尔一般。索尔失了五感，口不能言，耳不能听，眼不能察，鼻不能嗅，体不能觉。唯有一颗炽热的心脏在奋力跳动，一滚一滚，冉如热浪岩浆翻滚。

恶灵咆哮于黑色苦海，海面卷起惊涛骇浪。仍然是虚张声势，那颗骄傲的心在镇定跳动着，丝毫不惧怕苦海的吞没。

索尔变得发烫，变得发亮，变得宛如一轮小太阳。

死神沃苏迪知道，这是他的半神之体，在驱赶生死交替带来的黑暗。

“（咒语）：怜悯的生之神灵，请求彻去生命之沉痛；仁慈的死之神灵，请求解脱亡灵的轮回之苦。可使万物不再流离失所，可使天地不再黯淡无光！”

奋立起来，热烈的黑暗奋立起来。无边的亡灵舞啊舞啊在长啊长啊的黑暗里飞逝，紫色的血啊咕咚咕咚地跳入大地。风起索尔的泪水里，风起索尔的呼吸里，风起索尔的血液里，风也起索尔的骨髓，也起索尔的眼波，从呼吸里燃烧的光阴，窜进血管中奔涌的虚无；最后在眼睛里爆发，两柱神光刺破苍穹，迎来了生死的一次交汇。

这异动引起了生死之神的好奇，万物瞬间在索尔身旁繁盛，尸体也不再腐朽了。

索尔被没有形质的力量提住身子，像条傀儡般站立，然后血液缓缓从五官中涌出又涌进去，那小木棍缓缓盘旋，在冥界天王的注视下褪去层层老皮，留下淡黄色的枝芽，一点点的新绿，又缓缓生长，长成一棵小树。小树又凋零，变成原来的木棍。木棍还生长，长出一片无情碧绿，碧绿依旧逝，回归普普通通的木棍。

期间索尔的血液轮回了不知道多少回，似乎终于洗去了尘垢，除掉了冗泥。

一小簇血液浇灌木棍，木棍透出暗色的纹痕。纹痕里光阴静静流淌，大千悄悄生灭。

索尔睁开了眼，眼里挣开了锁，锁住的畅想再也关不住，召唤来天地间万众圣灵，召唤来无穷能量，召唤来碧落长天，召唤来万般元素……

“（咒语）：，我所号者：索尔图灵——既死灵之意志，任魂之贤者。一切亡灵不加你身，死寂之魂不侵你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