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外 第7章 荣华

二人过后，酒仆呈上香醇至雅间，路过索尔时努力向索尔使眼色，想要让索尔赶紧离开。

索尔抿紧嘴唇，回头望一眼来时的门，那里已经不是一地白骨铮铮，他明白，自己可能在这时回头也回不到原点了。

可是前头，是水晶华彩，灯色缭绕，是索尔在书里看到的高贵公主，是在书里瞥见的尊荣王室，也有不少空席位，上边摆着没人吃的、已经发凉的佳肴，而有些冒着热气的，有些飘散香芳的，无不看得索尔腹鼓如擂。可是在酒仆忙碌的身影间，在贵妇人与爵士的热络交谈间，这些席位都被有意或无意地占据着，其实根本没有索尔的席位。

但索尔哪里管他呢？还是步步逼近那些诱人的佳肴。

更多鄙夷与不屑的目光投来，越发像一道道利箭穿刺索尔的躯壳。直到红地毯中心，那些蔑视犹如芒刺，刺得索尔脸蛋通红。

别管这些了，你饿了。索尔心想。

索尔不会使贵族王室们的特制餐具，只好用脏兮兮的小手从餐盘里捡起来。

又一个酒仆跑过来，稳重放下手上的一盘酒就立刻拍开索尔的手，并且怒目圆瞪，胸膛起伏剧烈，牙齿都有些咯吱咯吱的磨搓声，明显是气得不轻，他压低声音却刻意讽刺道：“你这臭虫！快滚出海赫赛汀大公殿下的宫殿！否则你将遭受冥国酷刑！还有，从后门的下水道滚，正门是那些皇宫贵族们的路！你只配走最肮脏的道路。”

索尔害怕，缩回手脚，眼中噙着泪水退开好几步然后钻入人群中寻找一个隐蔽的地方。

但不论是穿着大红鲸骨礼裙的王室夫人，裙摆上绢了层层褶裥的贵女，还是披着貂绒方巾的皇族血脉，腰佩水银弯刀脚着长筒皮靴的男士，都不愿身后藏了一个垃圾。

人们分分退开，并责骂奴仆的无用。

索尔看到很多饰品，虽然认不出是什么东西，只是金闪闪亮晶晶的就已经很好看。每当他碰落一个金闪闪的长柄勺，发出哐啷的声音，一轮又一轮、落下又响起的，索尔都要仔细倾听一下，因为那声音有些软、有些沉，听起来让人安心。时不时亮晶晶的水晶杯碰撞一下，索尔也总觉得莫名舒畅。

这大概就是富丽堂皇吧。

有披着皮甲的士兵卫士卑躬屈膝，要向每一位在场的客人行礼后才能动作去捕捉索尔。索尔当然知道这些人是来抓他的，只是这些人真是蠢，还要在那你来我往地，这要是在森林里早就被那些猛兽撕成大肉块了。

索尔心里腾起一股小骄傲，钻进餐桌底下。

宫殿这么大，舞殿宽阔到了极点，来人自然数不胜数。光是餐桌下的世界，就是一个活着的迷宫，漫长而蜿蜒。舞池里的男女，女性发簪上辉煌的石头，男性手指上璀璨的石头，它们的光能透过轻柔的纱质桌布，然后闪了又闪。

纱帘外有些肃穆，也有些嘈杂。贵族们忙着风流韵事，责骂过卫兵后就不再理会索尔这样的老鼠屎。

只是卫兵长在过后，恐怕保不住自己了，竟然能让一个这么肮脏的贱民混入皇宫。若是在海赫赛汀大公上座之前解决索尔，他们这些卫兵的狗命恐怕还能保住。可是天潢贵胄、贵族子女奈何太多，一个个叩拜完，恐怕宴席已经结束。

顶着冷汗涔涔，卫兵加紧跪拜，而索尔已经在桌下的迷宫里，徜徉许久。

“够了！这些蝼蚁一样的兵杆子！你们想毁了舞会呢？高贵的海赫赛汀大公如何无法容纳一个可怜虫！不过一个乞丐混进来罢了，给些吃的已经打发，你们这没脑子的东西，滚出去！”

一声被压得好好的爆喝，带着怒意在几个卫兵身后升起，老管家面红耳赤，咬牙切齿。那些贵族子勋们、伯爵勋贵们，纷纷识趣地退下，接着沉浸在风流里，与女子交舞。

卫兵下跪，悄无声息地从尾门离开。

那声爆喝，也把索尔惊醒：他似乎离梦境这个概念越来越远了，一切都这么真实，空腹的感觉也那么疯狂，犹如一只野兽在肚子里翻腾。

管家望了一眼索尔钻入的餐桌，皱眉凝视一会，转身就消失了。

舞池璇璇攒动。

索尔向前爬，时不时趁着那些皇宫贵族不注意，就伸手向桌子上扒拉，有时是一块小到不能再小的不知道是什么生灵的肉，看着十分可口，偶尔又是一小串晶莹剔透如玉指般的葡萄，可是不论何物，索尔不论多饿，吃着都会产生抗拒感。

这是梦啊——可怕的，无法明白是美梦还是噩梦的梦啊！

索尔祈祷梦境之神，祈求他能带自己脱离苦海。

然而这是不大可能的，这里就是梦境之神带他来的。

该如何走呢？

女仆低下了眼眉循着餐桌走过，手上摆弄着残羹冷炙也不去吃，只拿入一盘子里接着扔掉。什么虾鲍蟹黄，驴狍鸠兔，通通做了废。更何况那些天潢贵胄们是很少吃这些的，是很少吃这些凡物的。他们更倾向于享用神的贡品，即使他们不少是凡人。

他们以神自居，实则是弱小到尘埃里的法师。

一出生便含着的金钥匙使他们误以为自己极度强大，睥睨了人间。

转眼望来，有些女仆循着桌檐一脚脚往里踢要把索尔踢出来。索尔有些疲于应付，因为实在太烦了。

热闹的空气舔舐着满是精美浮雕的墙壁，墙角里是没有一丝黑暗的，都用了夜明珠装饰，索尔想象过，若无灯火亮，那么那些珠子就会比星星还要亮。

索尔仔细偷听一对男女的对话——

“我亲爱的顾迪洛特，很早就听闻你在魔法上造诣非凡，并且能够得心应手地使用召唤术，不知阁下是否有意愿加入我们冥王宫呢？在这里，你将获得比战神殿更多倍的荣耀与权利。”索尔在桌布帘子下偷听，只望得见一角裙袂，似玫瑰般鲜红，暗里绣了不少天蓝浮纹，只是看了一双小脚与一角裙袂，便足以让人觉得惊艳，更别说那天籁般的声音。

男人有些十足轻佻的样子，不掩深情地说道：“法米莉亚，你知道的。战神殿收留了我。当初我仍是个流浪学徒时，同样是第一战神将我改变。亲爱的，我对你的爱慕永不熄灭，但我仍然需要尊重我的出身，这是身为战神，最基本的礼则。我的宝贝，你贵为公主，大可以在皇宫里享受冥王殿下的无尽繁华，你看这奢靡舞池，虽然贵族们不可一世，可是谁见了你不需要行礼？我想你又何必一直来劝我呢。我不日就可以进位泰坦神，那时我将娶你入室，拥你入怀。我亦愿在战神殿，为你撑起一片天地。”

深情可未必厚意，女孩答他:“我的骑士，你可真逗乐我了。冥国的公主，拥有与生俱来的魔力，卓尔不群的智慧，往后，就要登上那皇座，成为那女王，坐拥冥府国度无垠疆域，为她的子民们，创造一个家。我将成为女王，我所说的，战神殿也要考虑，我所做的，天神学府也须为我退步，我所要的，精灵族也无法阻挡。我将是冥国的支柱，而您，我的骑士，我们的爱是不会有结果的。您曾亲身经历神战，您了解那些血腥的岁月历史，尘封在历史魔盒下的，是精灵族的血与骨，是守望者的尸与泪，是矮人族的哀痛与叹息，也是三大神殿的陨落与消亡，更是我冥国子民的战乱与饥荒。短短一百年的战争，我冥国饥荒肆虐，我的子民不敢聊生，我的臣民满是绝望，我的土地满是苍凉。甚至我的父亲，也垂垂迟暮，行将就木。我再也不敢将情爱挂在嘴边了，经历过战争的您，还能保存着对真爱的追逐，我心生敬仰。但你我之间，隔着无数的生命，无数的责任，无数的情。”

女孩或是公主，可能还是将来的女王？当兰指拈来酒杯，酒里绛红映红唇时，一切都已经不同。

男人沉默，垂眸于酒杯，回答：“我——尊敬的冥国女王，可否赏脸与在下共舞一曲？”

女孩也怔了怔，红唇嗫嚅几分，绣口清吐：“阁下若是欣喜，那又有何不可呢？”随后，挽着男人的手臂，一点一点走向舞池中。只是背影多少有些不同了。

索尔钻出半个头，好奇地看向两人——为什么呢？明明双方退一步，大家就还是朋友……

这时卫兵又来，索尔又躲，一回回地爬，向迷宫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