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外 第18章 庸碌的温暖

若是索尔不曾来临，斐尔本可以在黑暗中踽踽独行。

“你得救了！你不用像以前一样了！”索尔觉得自己做了件大好事。

再次出现的药天人轻叹，施了一个法术让财物回归原主。

“你不懂。”斐尔嗫嚅，声如细蚊，“他们会杀了你的......他们。‘爸爸’‘妈妈’是魔法师，你不懂......你......快跑吧。”回想起“父母”是如何对待他们的，斐尔害怕。

索尔的话像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令斐尔一直以来的强颜欢笑走到终点，因为说那句话的不是别人，而是——镜子里的自己。连自己都否定自己，命运再如何作弄又何妨呢？

“有种无形力量在推动他们相遇……”药天人若有所思，细细鉴别索尔与斐尔的灵魂波动，发现极其相近。

此时太阳西走，时分已是午后。索尔看不透的，药天人也不说透。索尔此时也发现不对劲。斐尔已经从方才的自我沦陷中渐渐走出一些，用带着湿意的声音对索尔说：“我没事的。”

“你有事！”索尔瞪眼，“你快和我说，也许我可以帮你呢......我能......我能......”吞吞吐吐间，索尔内心升起无力感，偷瞟一眼药天人又收回，半会儿才泄气道：“我能安慰你。”

“嘿！兄弟！你们站在那里半天，有什么事情吗？”一个胖胖的北辉卫士从卫士署层层阶梯上，臃肿的连上挂起职业笑容，走下阶梯，他问药天人：“魔法师！您有何贵干呢？我在窗户后看到你们在这里很久了，还有那个诡异的女人，那是个‘扒手’吧？我看到您把他押送到大厅了，太感谢魔法师先生您了！我叫......”他絮叨不断，看见药天人袖口的魔法师标志后神情几分变化，又带几分严肃地看向索尔和斐尔两人，见索尔衣着整洁，便专注打量起斐尔，一边又接：“他是不是——一个......那个？”斐尔听到胖卫士所说的话，条件反射一样的想逃跑，幸好索尔反应快拉住了。索尔埋怨似的看了一眼胖卫士。

胖卫士低声说，那表情活像在演谍战剧。药天人受不了这么近距离的低语，而且胖卫士有口臭，药天人退了两步，说：“不是。小孩子闹不开心了。”

“哦！这样啊！我以为有什么是我能帮上忙的！小孩子闹情绪，我们大人可要给他们疏导。不然这就变成心结，想解开就很困难了......”胖卫士虽说满头大汗，十分臃肿，却也不严肃，很是近人，他又开始念叨自己的育儿经：“我家里有一个正在学习魔法的儿子，成绩很不错！”他脸上窜出少见的骄傲，“我时常告诉他，做人一定要善良，要乐于助人，要会替别人思考......魔法师先生，要不您可以让我试试，看看能不能解决他们的问题？”脸上浮现一丝讨好的笑。

“不必了。”药天人嘴角抽搐。

“这样啊！好吧，但是我们作为大人，一定要好好劝导。我今天加班，会一直呆在卫士署里，魔法师先生要是遇到麻烦可以找我！”胖卫士行了一个卫士礼节，拖着咕咕作响的肚子回卫士署里去了，边走嘴里还嘀咕：“我的乖儿子怎么还没有给我送晚饭呢......”

夕日颓于泱泱云间，一个少年提着饭盒从远远街巷那一头出现，不紧不慢走来。药天人在稀疏人群里发现少年，正是杰洛斯。

“这......”药天人哑口无言，一瞬间就联想到杰洛斯的父亲。身前索尔也听到胖卫士的发言，心一横，跟斐尔摊牌：“好吧。说那样的话是我不对。我和你道歉，对不起。可是坏蛋已经被抓走了，你还有什么不开心的——你以后又不会像以前一样一无所有了，再怎么说，你算是我在这里的第一个朋友！”索尔用蹩脚的话语安慰斐尔，又起身绕到斐尔背后，伸手从背后环抱，心跳紧紧贴着斐尔后背搏动，说：“你看，我现在变成你的英雄了！”

药天人直呼外行。

街远处少年走近，一怔，立马道了一声：“老师好！”是杰洛斯，那个风度翩翩，沉默寡言的安静少年。

“嗯。”药天人点点头，对胖卫士能教导出这样的儿子感到合理。被索尔环抱腰肢的斐尔来不及感受那份陌生的炽热，被眼前的少年吓了一跳，认出杰洛斯后，羞愧低头，有滴泪没止住匆匆落下。

“是你？”杰洛斯同样认出斐尔。本来斐尔的面貌早已在记忆里模糊，但见到索尔和斐尔同时出现，记忆里浮现街头角落里那个浑身是伤的流浪少年，杰洛斯曾见过斐尔的，在某个深秋。

“索尔呆在这等我。”

“老师再见。”杰洛斯半鞠躬，礼节十分到位。索尔则迷惑不解，对于药天人，更多的是陌生和埋怨。杰洛斯提起饭盒晃了晃，说道：“等我几分钟，我们聊聊，我要去给我爸爸送晚饭。他今晚加班。”

索尔点头。杰洛斯进去后，索尔又说：“你认识杰......杰那什么吗？他好像认得你。”

“杰洛斯。”斐尔别过头，不愿意让索尔看到他的窘迫。

索尔憨憨傻傻地抱起瘦弱的斐尔，把他搬到自己身侧，一手还是环住他的腰，耿耿劝道：“都说了你不要再难过了。”

斐尔沉默。自卑已久的他，此刻有些害怕这份陌生的温暖。几分钟后，杰洛斯走出，同样坐在阶梯上在索尔旁边，疑问：“你为什么会在这？索尔和——你？”

“我和斐尔刚刚认识的。他在大街上‘工作’，然后莫名其妙找我说话，说我和他长得很像，又把我拉到这里，我才说他人生不好，他就自己难过了......”索尔全盘托出，斐尔闻言，胸内紧紧抽动。

杰洛斯嘴角疯狂抽搐，眉头一拧，用手堵住索尔的嘴，很严肃地说：“索尔，你不要这么说话。很伤人。”又看向斐尔，说道：“你——你好，我记不得你叫什么了，但是请不要把索尔这个七岁小不点的话当真，他今天第一天上课就把老师弄得人仰马翻，他不怎么会说话，你不要太在意他。”说着，又用一种带有责备的眼神瞥索尔，惊讶这两人的相似。

“斐尔。”斐尔沙哑回答，“谢谢你以前的帮助。”那个街角，寒风中破落衣衫伤痕累累的斐尔，杰洛斯从家里悄悄拿了一件厚衣服，再向卖面包的姐姐乞讨了一块大面包，施舍给斐尔。

索尔和杰洛斯两人听到斐尔的沙哑声音，一惊，索尔连忙扒拉起斐尔的脸，才发现一双泪痕深深刻入斐尔肌肤。

“你怎么又哭了！”索尔不安，慌张地问，手忙脚乱地去擦斐尔的泪水，那是被努力藏起来多时的泪，本应在襁褓之时就哭尽的眼泪，因为被遗弃，滞留到如今。

“索尔你不是最应该清楚吗？我以为你只是很单纯，但我现在发现了。”杰洛斯略带一丝愠怒，“你幼稚极了。”

索尔被杰洛斯一斥责，心生叛逆，反驳：“明明是我救了他！你凭什么说我！”

“你救了他什么？你觉得你救了他，他应该对你百依百顺，对你敬仰礼拜吗？为什么他会这么伤心，还不是拜你所赐！”杰洛斯也不逊色，提起声音就和索尔辩论。索尔眼看斐尔哭的伤心，鼓气不和杰洛斯争辩，扭头不理。杰洛斯起身，坐到斐尔一边，询问：“你告诉我，怎么了？难过的事情不能放在心里，要说出来，说出来就好了——你不用理会索尔的，我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但他应该没有恶意......”

“谢谢你。”斐尔说，那个晚上他没来得及说出这句话，杰洛斯就被妈妈找到并且拉回了家，“我没事的，谢谢你们。”斐尔抬起头，重新强颜欢笑。杰洛斯要比斐尔大两岁，他以一种长辈的姿态劝解：“不要把所有事情都装在心里，哪怕是哭出来也好。”

索尔不明就里，生硬地拉过斐尔，抱住他，干巴巴说道：“对的对的，你有什么伤心事就和我说！”说完抬起手，凝聚一会魔力，释放一阵风，希望这阵风能吹走烦恼。

“索尔，你不要说话，”杰洛斯眼神凝重，“那不是你能解决的事情，再多几个你也一样。你今天救了他，明天呢？后天呢？还有几千几万个明天的明天呢？你有没有想过，他以后住在哪里，谁来抚养他，谁来照顾他？”杰洛斯并不知道斐尔的“扒手”身份，他单纯认为斐尔是个流浪儿，靠乞讨为生。

索尔被问得哑口无言。斐尔心中苦笑，替索尔开脱道：“他还这么小，没事的，没事的。”

“你不用替他开脱！”杰洛斯说，在夕阳里站起来身子，低头俯视：“你不懂他们活着的辛苦。像你们这种从小过着优渥生活的贵族永远不知道普通人甚至没有父母的人的辛苦。你醒醒，索尔，这里不是你的童话世界。他很伤心！因为你对他说过的话！”

“我没有！”索尔大声反驳，但是他找不到任何词汇去编织语言去反驳去解释去为自己开脱。

“看，你始终没有正视自己的错误的打算。”杰洛斯冷静异常，像是审判长在宣判索尔的罪状。

药天人在远处提起耳朵悄悄偷听，听见这话，心中不免高看几分杰洛斯。窗内的胖卫士也在打量自家儿子的英姿，心里别提多畅快。抿一口小酒，胖卫士从窗内伸出手，给杰洛斯树了一个大拇指，虽然听不清谈话内容，但是自家儿子的威武模样和自己有的一拼......行人瞧见卫士署卫士的怪样子，又多了一点谈资。

索尔低头，好像很委屈。斐尔伸出手，摸摸索尔的头，脸上挂起一张笑脸，安慰索尔：“我没事的，索尔，谢谢你帮助我这么大的忙。”

“你别安慰他。”杰洛斯抱怨，“不懂事，他要自己想明白。错了就是错了，错了就要懂得改正，这么简单的道理，他的爸爸没和他说过吗？”

听见这话，索尔不吭声，他不想说自己没见过父亲。斐尔察觉到索尔心绪的一番波动，心细如他，意识到杰洛斯的话有些地方触动到索尔的心弦，于是说道：“没事的。我们都会犯错的，知错就改就是好孩子。”

索尔还是不说话，情绪低落，只含糊回应：“嗯。”杰洛斯似乎有些后悔，但没有多言，对斐尔说道：“我知道你是流浪者，你先到我家里去吧。我妈妈很善良。他会收留你——一阵子的。”杰洛斯不能确定父母是否会收留斐尔。

斐尔却摇摇头，说：“我不能回去。”久居深渊，势必沾染黑暗。他不愿杰洛斯善良的一家人被罪恶沾染。“我会自己解决自己的生计的，你们放心！”他又抚摸索尔发丝，极为喜欢。

杰洛斯顿了一下，说道：“要是你需要帮忙，你可以到罗撒街，那里有一家小酒坊，那是我家，你可以找我。我尽量帮忙。”

“谢谢你！”斐尔说，又对索尔说：“我想抱抱你再走，可以吗？”做好被拒准备的斐尔在索尔起身点头后惊喜，学索尔的拥抱从背后拥抱，“这是我们特别的拥抱。我记住了。索尔。你能不能，也记住我呢？”斐尔如此渴望在一个人心中留下牵挂，这让他无趣迷茫的生命拥有行远的归途。

“当然可以！”索尔笑，“你的全名叫什么？”

斐尔眼神一暗，说：“就叫斐尔，我也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是‘妈妈’取的。”

“那你以后就跟我姓了！斐尔图灵。图——灵——”索尔骄傲地说出姓氏，还拼写给斐尔，怕斐尔不识字。

那对斐尔来说是两个特别的符号，寓意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