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川的冬天总是阴郁比较多,芮珏来这里一个多星期了,好像还没有见到过太阳,离开了学习和工作过多年的大城市,芮珏也并不想回去家乡,石川是全省经济最发达的城市,她想,这样的城市通常都更有包容性,也是新闻业发展较好的地方,她可以在这里继续进修学业。
此刻,她正坐在图书馆的大玻璃窗前,手捧着一本专业书,可是,眼神却飘忽在窗外的某个地方。
在刚刚离开的那座城市里,她学习了六年,又工作了一年,那里有她最美好的大学时光,那段指点江山,激扬文字,不知天高地厚却有着义薄云天的激情与胆量的学生时光;那里有她初涉尘世,却被现实迎面重击的慌乱与迷茫,曾经那么坚定的职业信仰,在短短的一年时间里就变得如此脆弱和无助,原来曾经自以为是的坚守,还需要太多的历练与打磨;那里,还有她朦朦胧胧,仿佛甜蜜却和着酸涩的,仿佛波澜不兴却其实轰轰烈烈的,一段太短暂的恋情。
百感交集的情绪,让芮珏无法把精力集中到那熟悉的书本上,在玻璃窗外灰暗的空气里,她仿佛又看到了那张英气逼人的脸,那个俊朗的男人,把她带入了一段无法回头的旅程,然而,就只是一段旅程吗,那么她又该在哪一站下车呢?为什么当她想要下车的时候,却无法找到站台。认识他仅仅不到半年的时间,她和这个男人究竟有着怎样的缘分呢,已经放手了吗,从此各自安好了吗?可是为什么离开他的这些日子里,自己的心却一直像被掏空了一样没了着落,即使是此时此刻,仍无法抹去他在眼前一遍遍的出现。
暮色渐迟,图书馆的灯亮起来了,照得房间里灯火通明,窗外的风景便在模糊不清中渐渐隐没,就在这时,芮珏看到玻璃窗上投射出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就在她的正对面坐了下来,没有出声,图书馆里的人本就不多,正是晚餐时间,屋子里便越发的安静和空旷了。
芮珏像是用了很大的力气来振作和整理自己,良久才缓缓的把目光从玻璃窗上收回来,她看住眼前的这个人,他还依然是他啊,一张年轻的、白皙的、不染风尘的脸孔,满眼的关切和柔情似水,好像从大学时代起,他就常常这样看着自己,在每一次需要安慰和依靠的时间里,这个男孩子给过她多少勇气和力量,就是在仅仅一个多月之前,他还为了她的名誉和安危,不顾性命的去查找真相,他在那个冷冷的冬夜里,暖暖的小屋里,握紧过她的手,他要的也只是一个年轻的梦而已,可是自己却逃走了,逃到了一条看不清方向,布满荆棘的狭路之上,仿佛那路的尽头有令她迷醉的芬芳在召唤她,引诱她,可是此刻,她却孤零零一个人,用尽全部的力量,只握着满手的虚无。
芮珏的嘴角微微翕动,却终究没有扯出一个完整的微笑,冰凉的手指按在那本专业书上,指骨渐渐发白,忽然一双温暖的手按住了她几乎僵硬的手指,依然是熟悉的、温暖的微笑。
“小珏,没什么事的话,陪我吃个饭吧”。
芮珏就这样默默的跟着褚翰离开了图书馆,并没有走太远,两个人就在图书馆附近一家安静的小饭馆里落座了,虽然只有两个人,褚翰还是要了一个包间,褚翰是体贴的,温和的,而这一刻对芮珏而言,这一份温柔与体贴却越发的让她感到刺痛,盈盈泪水在眼眶里翻滚。
“褚翰,我…,谢谢你来看我”。
莫名的,这一刻芮珏忽然明白,褚翰对于她就好像是一个哥哥,只有亲人才会不离不弃的在她所有脆弱的时候带给她安慰和鼓励,而爱情,却只会带给人伤害。
褚翰却并不着急说话,只是面带着微笑,帮她倒上一杯温热的茶水,然后递到面前。
“这家的云南菜很地道,一会儿你品鉴一下”。
说话间服务员已经开始上菜了,汽锅鸡、佛跳墙、白参竹筒蛋、过桥鲈鱼,当然还有芮珏最爱吃的过桥米线,菜品精致清淡,又暖暖的吊人胃口。
“这世间唯有美食不可辜负”,褚翰一脸灿烂的笑容,终于让芮珏也收起了些许的惆怅,“赶快吃吧,有什么想说的吃饱了再说”。
在褚翰的鼓动下,芮珏终于举起了筷子。
褚翰对美食是有一些天然的悟性的,即使是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也总能很快就找到好吃的东西,显然他的努力没有白费,芮珏虽然心事重重,但是年轻的味蕾总不会说谎,饭菜是真的地道,加上好朋友在一旁“伺候”得也十分到位,胃口开了,心情也似乎好了许多。
“怎么样,人间还有很多不该辜负的美食美酒、良辰好景,你可不要蹉跎太久哦!”褚翰拿捏着时机,开始引入话题了。
“谁说我蹉跎了,你刚刚是在哪里找到我的,图书馆好吗,我可是在用功读书呢”,芮珏此刻说话的口气,像极了他们大学时代经常互怼时的样子,褚翰这才暗暗放了心。
“你如果是在用功读书就不会看见我了,你的书是印在窗户上了?”褚翰适时调侃了一句。
“你…,好吧,我是有点心不在焉,但是,我总要调整一段时间”。
“你工作的事,我都听说了,其实也没什么,好的媒体单位那么多,以你的实力,想再找一份不相上下的工作应该也不难,我们新闻台也是随时欢迎你加盟的哦”。
褚翰短短几句话,瞬间就帮芮珏找回了几分自信,芮珏淡然一笑,只是笑容中仍有着一丝苦涩,“别说笑了,我现在真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到新闻界了”。
“怎么这么悲观,其实整件事情并不复杂,就是你遇到了一个伪装成慈祥师长的业界败类霍启泽,但是霍启泽虽然有势力也不至于就一手遮天了吧,假以时日,大家总会看清他真面目的”。
“呵,假以时日,那是多久呢,一年、十年,还是一辈子?”芮珏悻悻的说着,脸上却仿佛没有任何情绪。
“所以我准备要考博了,咱们都太年轻,可能当下还不是他的对手,可是,这段被他打压的时间也不能荒废,我希望重新回学校读书,或许两、三年后一切都会豁然开朗了呢”。
芮珏终究还是坚韧的,没那么容易被打倒的,尽管眼下处境如此艰难,她还是会用最积极的方式去面对。她这一番话好像是在答复褚翰,但又更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褚翰听罢不禁也长出了一口气,“这样太好了,是应该趁年轻多充实一下自己的,我就知道咱们三剑客是没那么容易被打败的”。
……
“但是,你不回去了吗?” 褚翰终于还是问出了心底的话。
“那里本来也不是我的家”,芮珏的话冻结在空气里,想起往昔那么多温馨美好的时光,她自己和褚翰都有点怅然。
“小珏,你和他…”,尽管褚翰陪了十二万分的小心,却还是欲言又止,他实在不知道该不该把事情挑破,可是来之前他也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的,并且和林筱雨认真商量过了,眼下这段时间对芮珏来说是很难过的,但也是非常关键的时期,作为最好的两个朋友,他们都不希望她错过什么或者失去什么。
果然,这话一出口,空气就越发凝固了。
良久,芮珏缓缓的抬起眼眸,晶莹剔透的双眸似是蒙了一层薄薄的雾气,“我和他怎样?”
芮珏的反问更加让褚翰无措起来,沉吟了半晌,褚翰终究还是不得不回答:“你和他的事,你自己要想清楚,他的身世可能是会有一点复杂,但是,你那段时间是真的快乐,我们都看得出来…”。
“还有,我和筱雨也都是搞新闻的,多少有一点职业敏感性,我们俩都觉得他可能不像你想的那么坏,至少在行业里算是很有良心、很有担当的老板了”。
褚翰,应该前不久还是淳于澈的情敌吧,现在却分明是在帮淳于澈挽回,为什么,通透如芮珏,聪明如芮珏,忽然有一种醍醐灌顶的醒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