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5时许,对于初冬的这个时间,又逢阴郁的雪天,天色还沉浸在一片黑暗之中,湿冷的空气里,芮珏放下电话却再也没有了睡意,人有时真的很奇怪,如果这是一个晴朗明媚的早晨,或许会让芮珏更增加几分振奋和坚定,而此刻,偏偏是这样的黎明,这样还未曾挣脱夜色的黎明,这样寒冷、黑暗又孤寂的黎明,在这片孤寂里,有难以抉择的关口!
她视为人生尊长的霍主编,虽然她以为自己已经明确了要信任他,可是为什么霍主编的样子,在她心底里已经不再像从前一样简单、清晰,而是变得如此的飘忽不定;褚瀚,一直与她并肩作战的好伙伴,她从没认真想过,但是潜意识里不仅是信任他,更是依赖他的,眼下也仍然只有这个忠诚的伙伴,在她最艰难的此刻仍不离不弃地陪在她的身边,帮助她、鼓励她,只是,他并不认可自己的判断,这种观念上的背道而驰,让她在某种程度上陷入更深的孤独;淳于澈,这是一个可怕的名字,真的,芮珏已经有点儿不敢去想这个名字了,因为每当想起他,她的眼前就会出现那个人:在郊外的半山里,严肃又亲切的领着一个小男孩儿的他;新都日报大楼里,把英雄救美演绎得完美无瑕的他;一脸冷漠,不肯接受她私下约见,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他;雨夜的死巷里,不声不响,莫名舍身相救的他;还有带着伤、发着烧,冷冰冰的把她从病房里赶走的他。像是陷在深厚的浓雾里,任凭芮珏如何努力也无法看清的他,英挺的他,俊朗的他,总在不经意的瞬间,让她心底一阵温软的他!自己这么着急的、笃定的要给他“定罪”,难道是想逃开什么吗?为什么褚瀚一再劝阻自己,自己的判断真的是被某些情感的东西所影响了吗?!
早上6点多,由于天气阴沉,寒风瑟瑟的窗外依然是一片黑漆漆的死寂,芮珏从洗手间回办公室,刚走到走廊转弯的拐角处,忽然感到静悄悄的走廊里似乎有些异样,芮珏警惕地停下脚步,果然听见转弯那边有轻轻的说话声。
“老大,我们在这儿蹲了半宿了,才见她去了个厕所,我们再这么盯下去有什么用啊,人家要干什么我们也不知道,不如所幸直接去找她挑明了,让她乖乖听咱们的!”这男子的声音很轻,几乎是用气声在讲电话,可是因为走廊里太过安静,芮珏还是听清了他的说话内容。
“是,是是”那男子俨然是被电话另一头的“老大”呵斥了,急忙连声答应着挂断了电话。
“你小心点儿,一会儿人家就回来了”,这是另一个人在提醒刚刚打电话的男子。
芮珏不禁微微打了个寒战,天哪,居然有人在暗中监视自己!虽然没有看到人,但单凭说话的口气,就让芮珏本能的想起了不久前死巷里的一幕,究竟是什么人,到底要干什么?!
短暂的思虑,忽然使得芮珏由怕转气,这一气之下又莫名的使她镇定了下来,对,一定与她今天的报道有关,霍主编?淳于澈?不管是谁派来的,要干什么,看样子他们还不敢轻举妄动,芮珏又想起了褚瀚打过的最后一通电话,在这样天寒地冻的天气里,褚瀚摸着黑一个人找到雁姑山去,想必是有值得她等候的消息,而且,褚瀚说有任何事情都可以联络他的,那么,不能慌,假装什么也没发现,先回办公室再说!
芮珏下定决心,假装若无其事的回到了办公室,就在她回身关好门的一刹那,才感到自己的手心里已经浸满了汗水,心也咚咚的跳得厉害,褚瀚说,现在,在霍主编和淳于澈之间,她只能选择相信一个,而她所选择的竟然是相信褚瀚,芮珏想着不禁苦笑。
一会儿,上班的时间一到,就该把稿件送审了,可是,褚翰那边还没有消息,门外还有不明来历的监视者,不行,得先离开报社!芮珏这样想着,开始收拾稿件资料和自己的随身物品,幸好,准备一会儿送审的播音稿还没被人动过,她迅速地把一大叠资料连同光盘都装进手提包里,其他的各种资料统统锁到了柜子里,然后,芮珏走到百叶窗后面,透过办公室的窗子向外探看。
却看到两个男子正在她的办公室外面到处张望,这两个人一高一矮,虽然也穿着西装,但脸上却透着杀气,看起来很像是打手,经过了死巷的那一次,芮珏不敢再莽撞,如果对方不主动出击,还是先在办公室里比较安全,等一等,如果上班的人多了,这两个人恐怕也不敢再明目张胆的守在她门外,到时候再趁机离开;又或者,褚瀚那边会有什么消息,芮珏不想主动找褚瀚,既是怕褚瀚担心,也是担心褚瀚,他这次雁姑山之行想必会困难重重,自己不能再给他添麻烦了。
这时,早起打扫卫生的工人已经开始工作了,门外的灯光、脚步声、说话声,让芮珏稍微心安了一点。
时间渐渐到了将近上午9点半,报社的工作人员已经纷纷忙碌起来,他们在各自的办公室里出出入入,可是因为报社大楼的格局比较开阔,不同办公区之间的距离都比较远,芮珏所在的这一新闻组最近都在跑外景的采访任务,所以芮珏的办公室外面基本没什么人过来,而且她的办公室又刚好在走廊的尽头,出来就是直通天台的楼梯,除非有事找她,否则很少有人会到这边来,当初,芮珏就是为了写稿清静才特意选了这间办公室的。
芮珏看看手表,有点着急起来,她知道新清源的改选大会马上就要开始了,褚瀚那边迟迟没有动静,自己的稿件该不该发?就在这时,她意外地发现那两个监视她的男子,走到了离她门口较远的地方,可能是他们的头儿又在交代什么任务,两个人怕被芮珏听见,所以远远的躲到了走廊靠近大厅中间的位置。
芮珏来不及多想了,她轻轻打开办公室的门,闪身出来,然后把门反锁上,她想离开大楼,可是下楼的电梯也在大厅中间,正好被那两个男子挡住了,无奈之下芮珏只好沿着门前的楼梯,蹑手蹑脚的先上了天台。
芮珏刚上去,就有演播组的同事来找芮珏,一敲门,门紧锁着,没有人,同事摇摇头离开了。而那两个盯梢儿的人也因此发现了芮珏不在办公室,他们开始匆忙的到处寻找,芮珏情急之下,忽然想起天台可以通往大楼顶层的咖啡吧,她于是急步向咖啡吧方向跑去,芮珏闪身穿过咖啡吧出来,迅速地乘电梯下楼,一路小跑着离开了新都日报社。
芮珏几乎是逃一般的离开了新都日报的大楼,她看到一辆的士,就如同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想都没想就拦下车坐了上去,可是,在上车的一瞬间,芮珏才骤然感到茫然无措,自己该去哪儿呢?
她只是越来越明显的感到:正在靠近的一切,就如同此刻的天气一样,带着一股阴冷的气息,不由分说的向自己袭来,虽然好像已经做好了准备,可是,这一切似乎比预想的更加复杂,也更加的难于对付!
“小姐,您去哪儿?”司机已经问了芮珏两遍了。
“去,去…,清源集团总部”。
芮珏完全是下意识的说出了这个地址,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要去这个地方,可是,不可思议的是,在说出了这个地址之后,芮珏竟然感到心里有了一点踏实的感觉。
出租车行驶在湿滑的路面上,速度并没有太快,这时王子安的车不远不近地跟在了后面,而与此同时,王子安感觉到还有一辆车好像也在跟着芮珏的车,三辆车就这样向着清源集团总部开来。
大会进入中场休息时间,淳于澈却无法抽身回休息室,太多业内的新朋旧友都要招呼打点,淳于澈一脸轻松笑意,却谁知他此刻心里正反复焦灼着对芮珏的担心。好在有王子安在,相信芮珏应该不会有事吧,淳于澈的右手一直拿着手机不放,但王子安并没有再打电话过来,淳于澈想这样也好,如果事情还在王子安能应付的范围内,那么说明芮珏应该并无大碍。
休息时间结束,会议继续下面的议程,淳于澈也回到了主席台前,他又看了一眼手机,没有任何消息和电话,他于是抬起头,可就是这一抬头间,却正好目光落在会议室最后面的屏风边上,那是谁?一个小巧、瘦弱又孤单、无助的身影,那么熟悉,那么模糊,那么失魂落魄,又那么令他震撼,淳于澈竟差点想要起身去到那个身影旁边,看看她是否还安好,那,是芮珏!
当然,淳于澈终于还是不露声色的巍然坐在主席台前,一脸淡然、不易捉摸的神情。
芮珏深深地看着这张淳于澈的脸,那份淡然和平静似乎也渐渐传染给了她,她静静的在媒体人群和林立的各式采访设备之间站了一会儿,她以为没有任何人能够注意到她,而她却感觉心里莫名的踏实了许多,至少这一刻,淳于澈和他的清源集团都还好好的。
淳于澈环视了一下会场,想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会让芮珏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很显然她并不是来做访问的,而芮珏脸上那种失神的落魄甚至绝望的不安,更让淳于澈心底涌起重重的焦虑,就在他环视的视线再次回到芮珏站立的地方时,淳于澈看到的,却是芮珏毅然转身的背影,那背影小巧、轻盈,又果敢、坚定,淳于澈的心忽然一下子抽紧,仿佛是跟随着那身影,一起离开了喧哗的会场,空空的只剩微锁眉尖的躯体,凛然坐在主席台上,那么疏离又孤独的坐着。
索性,淳于澈空洞的目光忽然又搜索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王子安,在黑漆漆的媒体人群之中,他像一道光点燃了淳于澈心底的希望,而王子安也只是深深的望着淳于澈的眼睛,用力点头,然后紧随着芮珏匆匆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