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深了,暗淡的灯光在寂寞的墙壁上投射出芮珏苦恼的身影,她坐在两大堆资料面前,一堆是她一直信任、甚至追崇的主编交给她并要求她直接使用的资料,她只要稍做整理,然后加在她的专题报道中,这个令她沉重已久的采访任务就可以圆满完成,她本人还有可能因为任务完成出色而得到嘉奖;另一堆则是她这么多个日夜以来,历经坎坷,费尽心力,一点一滴搜集到的资料,虽然它们好像并不被主编赞赏,也还没有人来验证它们的真实性,可是,芮珏却认为这些资料恐怕才更有价值。
前者报道出去,势必会在社会上掀起轩然大波,在新清源改选的重要时刻,有损其形象和声誉的一段陈年往事忽然被拿出来翻案,而且还是被新都日报这样的重量级媒体报道,放在淳于澈难得一见的本人访谈录之后,可以想象这么做对清源集团的打击有多大!而对淳于澈本人呢?芮珏无法再想下去。
“客观、公正不是新闻工作的宗旨吗?!”
主编对她隐瞒去过杨光家一事的做法,使芮珏对他原本坚不可摧的信任开始打了折扣,那么主编是在做有偿新闻吗?又或者是为了收视率?如果是这样,自己和街头小报记者,和狗仔队又有什么区别呢?芮珏的内心狂乱的挣扎着,而时间,她只有三天!不知不觉的,她在手机上按下了褚瀚的电话号码。
“铃…铃…”刺耳的电话铃声在寂静又黑暗的空间里想起,褚瀚身子一凛,从熟睡中惊醒,他摸索到床头的手机,手机上显示着时间:凌晨1点40分,是芮珏的来电。
“喂,小珏,怎么了?”
“… …。”对面却是良久的沉默。
“小珏,小珏?”褚瀚不免担心起来。
“褚瀚,我…,你能不能帮我?”电话里终于传来芮珏清澈但却明显焦虑的声音。
“是关于淳于澈吗?”褚瀚问。
“嗯”,芮珏答应着,声音很轻,但又渗透着重重的思量。
褚瀚深深吸了一口气,此时,他已经彻底清醒过来,“果然是淳于澈,”他默默的想,就知道是淳于澈,除了他,没有人会令芮珏变成这样。
“小珏,你先好好休息,明天一早我去找你,我这儿正好也有一些事情要和你说,好吗?现在先睡觉,什么都别想,有我呢。”
褚瀚此时的语气,尽显出一个男人的成熟和稳重,莫名的安全感令芮珏忧心忡忡的情绪变得安定了许多。
“好,那明天,你早点儿来”。
“我知道,快睡吧”。
放下电话,芮珏果然迷迷糊糊的睡着了,而且还做了一个好混乱的梦!
她梦见自己没有按主编的意思公布清源集团打击同业的丑闻,结果杨光就派人来抓自己,她拼命的逃,可是怎么也跑不快,这时褚瀚忽然出现了,褚瀚为自己挡了一刀,一边流着血一边拉着自己的手狂奔,可是不断的有人围堵过来,芮珏又惊恐,又无助,眼看着自己和褚瀚已经寡不敌众,被逼到了悬崖边上,正在进退维谷之时,淳于澈又莫名出现了,他一贯的风度翩翩,一贯的衣冠楚楚,他的表情很奇异,不知是深情,是疑惑,还是阴险或深邃,他站在芮珏和褚翰的面前,却突然充满了杀气。
所有刚才来围堵的人都忽然不知去向了,只有褚瀚和淳于澈两个男人矗立在自己的面前,而且两个人的表情都那么的凝重又深不可测,芮珏想要和他们说些什么,可是两个男人已经大打出手了,在一阵混乱之后,褚瀚把淳于澈推下了悬崖,芮珏忽然感觉自己的心象被什么东西拉扯着一样,也跟随淳于澈坠落的身影,一起跌落到了谷底。
她跑到悬崖边上,清晰的看到淳于澈躺在谷底的乱石上,有一股一股的鲜血从他身子下面流出来,血越来越多,占据了自己的整个脑海,身后却传来褚瀚的笑声,那笑声中是淳于澈的脸,那张英气逼人的脸,依旧的干净、英俊,只是那面色变得越来越苍白,惨白如纸,映在血色的鲜红中,令自己一阵一阵的眩晕。
“当当当,当当当”仿佛通往地狱的钟声在敲,这声音重重的敲在芮珏的心上,怎么躲也躲不掉。
“当当当,小珏,是我,小珏”,芮珏猛然从梦中惊醒过来,身上却已经被汗水湿透。
褚瀚提着一个大公文包,在芮珏家客厅的沙发里坐下,芮珏已经换好衣服,并为褚瀚冲了一杯咖啡,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在清晨一抹咖啡的浓香中,朝阳勾勒出两个人的轮廓,这是两个年轻的身影,在秋末冬初温暖的晨阳中静默。
良久,褚瀚打开公文包,他拿出一些文件和照片,芮珏脸色不太好,眼底眉间尽是忧虑和烦恼,褚瀚则是眼中布满了血丝,因为从接了凌晨的电话之后,他就再没有睡过。
芮珏静静凑到褚瀚旁边,她看着褚瀚手中的材料,眼里渐渐充斥满错愕和惊讶。
“对,你也许想不到,杨光的妈妈姓霍”,褚翰说着。
芮珏直直的看住褚瀚,眉心则不由自主的深锁起来。
“我知道,以你的个性,如果不查到事情的真相,是不会轻易接受别人给你的结论的,而且,我个人也不能接受做个毫无责任感,屈从于某种压力的媒体人,所以,我最近一直在调查杨光,可是没想到…”,褚瀚说着,轻轻呷了一口咖啡。
“杨光的爸爸在杨光出生后不久就离开了他们母子,好像是因为贩卖毒品被人告发了,当时公安局到处通缉他,可是他不知是怎么逃走的,有人说他偷渡去了国外,也有人说他在逃亡途中早就被击毙了,总之,他一去再也没有回来,当时,杨光还不到一岁,他妈妈受到很大的刺激,身体一下子变得很差,作为他妈妈唯一的亲人,也就是杨光的亲舅舅,霍启泽先生义不容辞的照顾起他们母子。”
“可是,杨光的妈妈霍婉华女士,还是在杨光2岁多的时候病重过世了,所以,杨光其实一直是被舅舅养大的,他们的感情情同父子”。
霍启泽,霍主编!芮珏怎么也想不到,主编和杨光竟然是如此亲密的关系,可是,自己已经认识主编这么多年了,为什么竟一点儿也不知道呢?主编有个很幸福的家庭,他的女儿正在国外读大学,自己还和她一起吃过饭呢,从没听说过,霍主编还有这样一个外甥啊!
芮珏长时间看着褚瀚的脸,这张从大学时代起就伴随自己身边,已经熟悉到以为不必再太多留意的脸,这一刻,芮珏才发现,自己已经很久都没有认真去看过了,这张脸白皙、清秀,充满朝气,现在还和自己一样,充满了正义感,这才是志同道合的伙伴,那么亲切,那么踏实,正是这个人让芮珏在这样的艰难时刻,找到了支撑和依靠,她不禁暗自微笑了一下。
而与此同时,芮珏的脑子也在飞快的旋转,她想起淳于澈的那位老同学——赵海生,想起她和褚瀚一起采访到的“清心苑”工地附近的老伯,想起主编那从未有过的笃定和急迫,以及最近一段时间有点不同寻常的种种经历,还有那个莫名救她于死巷,并在郊外老屋里与她近乎生死与共了两天一夜的淳于澈,最后竟然还有刚刚梦境中淳于澈映在鲜血中的苍白的脸,芮珏不禁下意识的摇头,自己这到底是怎么了?!
霍主编是杨光的亲舅舅,那就不奇怪为什么会在死巷的旧房子见到他了,至于赵海生,应该也是主编故意推荐她去采访的,可是主编为什么要向自己隐瞒这一切呢,为了不违反业内的“亲人回避”原则吗?可是主编也有可能是关心则乱,错怪了淳于澈不是吗?不知道为什么,芮珏刚一有偏向淳于澈的想法,就感觉浑身不自在,仿佛自己正在危险的边缘,又仿佛是有什么东西即将陷落,这种感觉令芮珏的心很乱,她不想再想下去了,她决定向主编坦诚一切,毕竟,和淳于澈比起来,主编是她更想信任,也更有把握攻破的。
“褚瀚,你跟我来”。
芮珏说着把褚瀚带到她书房的工作台前,桌子上满满的堆着两大堆资料,那是主编交给她的和她多日来自己查到的,内容相差甚远的两堆资料,也是深深困扰了芮珏的资料。
褚瀚走过去翻看着这些资料,芮珏简单讲述了那天和主编会面的情形。
“发稿前,我得再见一次主编!”芮珏说着,像是自言自语。
“小珏,不要去找霍启泽,我觉得,这里面可能有什么阴谋”,褚瀚说着,脸色是超越他年纪的凝重。
“阴谋?”芮珏有点讶异,“会有什么阴谋?我和主编认识这么久了,他对我而言像良师,又像益友,有时甚至像父女”。
芮珏说着,“清源是根基深厚的大企业,这些家族企业虽然对外都有良好的公众形象,但是,能拥有这么崇高的社会地位,往往是身后有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和盘根错节的关系网,而龙翔则不同,在社会竞争中很容易成为牺牲品,被大企业挤垮。主编是资深的新闻人,他的人品我信得过,我想,就算他和杨光有亲戚关系,也不能说明他就有什么阴谋,正义之声有时候也会被强大的恶势力打压,清源一定有很多隐藏很深的秘密,只是我们还没有发现。”
“那么就草率的按霍主编的意思发稿吗?”褚瀚打断了芮珏的话。
“你想,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机会令杨光翻盘?清源素来行事低调,如果不是你们新都找上门去,一再邀约,他们好像并不热衷于参与这次大型系列访谈节目吧清源改选在即,霍启泽这些资料显然不是短时间内搜集整理出来的,而这些资料一旦发布,对清源的打击很可能是致命性的,你就一点都不怀疑吗?你不觉得这是蓄谋已久的吗?”
“这……”,褚瀚一连串的发问,让芮珏本来就像是勉强在说服自己的说辞变得更加不堪一击,她一时语迟,不知该说些什么。
“现在,我们掌握的资料,都还不足以说明真相,可是时间来不及了,只有三天,这样吧,你一个人去找霍启泽我怕不妥,我陪你一起去”,褚瀚说着便开始整理东西。
“褚瀚,你去的话,恐怕不方便…”,芮珏顾虑的说。
“那你们约一个开放的场所,我在远处看着”,褚翰想了想说。
芮珏勉强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