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救中心的大楼里,淳于澈已经被推进了抢救室,过了好一会儿,一个医生走出来,他严肃地对芮珏说:“病人脸上的外伤不太严重,不过胳膊上的伤口已经严重感染,炎症加上外感风寒使他高烧不退,现在已经烧出了肺炎,我们正在紧急救治”。
“那会有后遗症吗?他胳膊感染会怎么样?手臂功能会受到影响吗?”芮珏着急的问。
“暂时还不好说,我们需要进一步观察,你先去帮他办理这些手续吧”,医生说着递了一大堆单子给芮珏。
芮珏心里乱糟糟的,只得机械地点头,然后开始楼上楼下的跑来跑去,开单子、缴费、取药、办理治疗手续,等她再回到抢救室门前的时候,已经累得满头大汗了,可是淳于澈还没有出来,门口没有医生也没有护士,只有“急救中”的红灯刺眼地亮着,让芮珏看着心慌。
又过了一会儿,还是刚才那个医生从抢救室里走出来,他径直来到芮珏面前说:“你赶快替他联系医院病房吧,我们这里是急救中心,除非特别情况,一般是不安排住院的,他需要进一步住院治疗,哦,我们和各大医院都有业务对接,只要是三甲以上的医院,你联系好了,我们都可以直接把他转过去,你快点联系吧”,医生说完也不等芮珏反应,便又转身进了抢救室。
芮珏当然不知道淳于澈平时都在什么医院看病,她想,市里最有名的就是仁爱医院了,那就联系仁爱医院吧,由于芮珏申请的是高级特护病房,所以很容易就约到了床位。
芮珏刚打电话联系好,抢救室的门就开了,淳于澈被推出来,左臂上缠着厚厚的纱布,手臂下面还垫着夹板,用来把胳膊固定住,右手上打着吊瓶,脸上的伤已经上了药,他闭着眼睛,虚弱的躺着,任凭护士推着他,那么寂寥又落寞的样子。
“都联系好了吗?”医生问芮珏。
“是的,联系好了,仁爱医院高级特护病房,病房负责人是刘医师,你们可以直接把他转院过去了”。
“好的。”
医生说着来到导诊台前,他取了张单子填写着,然后把单子交给了旁边的一位年轻医生,又向他交代了几句,那个年轻医生点头,然后走过来向着芮珏说,“跟我来吧”。
有专门的人员把淳于澈推上了救护车,那个年轻医生把刚才的单子和一本病历交给了随行的一名看护,自己并不上车,“他的病历资料都在这里了,一会儿到了仁爱医院交给刘医师就可以了,他会安排的”。
那医生说完正要离开,“医生,等一下,他的情况怎么样?”芮珏赶紧叫住他,焦急的问,年轻医生笑了笑,微笑中充满了安慰的神情,他轻轻拍了拍芮珏的肩膀,“放心吧,没事”。
救护车启动了,芮珏却恍恍惚惚的猜不透医生的意思,是真的没事吗?还是只是礼貌性的安慰?她又看了看淳于澈,他眼睛紧闭着,好像还在昏迷中,芮珏伸出手摸了摸淳于澈的手,可能因为正在输液的关系,手并不烫,或者烧已经退了吧,芮珏这样想着,稍稍感到一点安慰。
救护车开得很快,一会儿就到了仁爱医院,刘医师看了急救中心的救治资料,又带着一众医护人员帮淳于澈进行了各种检查、会诊和用药,最后在特护病房把淳于澈安顿好,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他这时才稍微留意看了看芮珏,然后把她叫到办公室里来。
“这位小姐,你是淳于先生的家属吗?”刘医师礼貌的微笑着。
其实刘医师也是淳于家的老朋友,帮淳于拓言看过病,之前淳于澈有医疗方面的事也来找过他帮忙,所以刚才医院一接到芮珏的电话就马上转给了刘医师,而刘医师和淳于家交往这么多年,却从来没见过芮珏,好像也没听过有这样一个女孩儿存在,所以才这样问她。
“我,我是淳于澈的朋友”,芮珏说。
她没有叫他淳于先生,而是直呼了他的名字,因为她想朋友的话就应该直呼其名吧,可是她忘了淳于澈是一个多么疏离又高高在上的人,她这样的称呼倒让刘医师会错了意,心下想,原来淳于澈交了女朋友,那么淳于澈的病情也不必隐瞒她了,于是继续微笑着说:
“好,既然这样我就把他的情况和你交代一下,他的主要问题在于左臂上的伤口,这个刀伤有点深,本来第一次处理得很好,慢慢恢复应该也没什么问题,可是刚缝合好的伤口就沾了水,而且浸水时间过长,之后又没有得到妥善的处理,导致伤口感染得很厉害,有化脓的迹象,刚才急救中心只是进行了紧急处理,我们得尽快安排时间,一旦他烧退下来,身体状况稳定一点就要做二次治疗,你要有个心理准备,他还得再做个手术”;
“另外,就是他高烧的时间太久了,已经烧出了肺炎,所以恢复起来会慢一些,对他伤口的恢复也会造成影响,不过请放心,我们一定会尽最大的努力,对他进行最好的治疗,好吧,那你去看看他吧,我想他一会儿也该醒了”。
“谢谢您,刘医师,我想知道,您说他还要再做一次手术,那他的手将来会不会有功能上的障碍?”
芮珏一直担心淳于澈的刀伤,因为,那是为她受的伤,如果真有什么万一,她会内疚一辈子的。
“嗯,这个,我们现在还不好回答,要等手术之后再看,不过理论上说,应该康复的可能性比较大,好吗?”
“好吧,谢谢您”。
芮珏从医生办公室里出来,来到淳于澈的病房,房间里挡着厚厚的窗帘,只开了一盏昏黄的床头灯,光线柔和、温馨,可是,芮珏看着淳于澈床边那些冷冰冰的仪器,那高高悬挂着的吊瓶,再看看淳于澈苍白瘦削的脸颊,还有纱布外面露出的红肿的手臂,芮珏忽然感到有强烈的、酸楚的情绪从心底里翻涌上来,一直顶到喉咙口,那感觉难受极了。
芮珏忍不住有大滴大滴的眼泪就滚落下来,也不知是怎么了,芮珏的眼前有死巷的深黑绝望中被绑架的一幕,有深夜侥幸逃回家的疲惫和混乱,有跟踪淳于澈来到滨海老屋的大雨滂沱,还有刚刚淳于澈在荒郊的路旁昏倒后,自己在风雨里抱着他等待救护车时的焦灼和害怕,所有的情绪都来了,不知是委屈,惊恐,担心还是别的什么,芮珏的眼泪像绝了堤的洪水般奔涌而出,她就伏在淳于澈的病床边,哭得泣不成声。
良久,芮珏感到有谁在轻抚着自己的头,她微微抬起脸,睁着一双哭肿的大眼睛看去,竟然是淳于澈,他可能是被她的哭声吵醒的。
“别哭了,不会有事的”,淳于澈的左手微微抬起,正抚着芮珏的头,他声音黯然没有亮色,却那么平静的安慰着芮珏,倒仿佛是芮珏在病中似的。
芮珏见他这般情形,莫名的眼泪就又滚落下来。
“你别动,”芮珏一见他动左手就紧张起来,她轻轻帮淳于澈把手放平,然后继续哭着说,“医生说,你的手还要再做一次手术,要是,要是你,要是你的手有什么,我,我怎么办?”
芮珏哭得厉害,话就越发说的混乱起来,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平日的睿智、聪慧、干练,这一刻芮珏通通都不想再要了,她哭着,像一个最单纯、最坦白的小女孩儿,任性的哭着,没有伪装,又令人怜爱。
可是她这番话却让淳于澈忍不住微微的笑了,好难得的笑,病中的但却是由衷的笑,“你放心吧,我不会追究你的”。
“我,我不是怕你追究,我是怕…”,芮珏没有再说下去,她不想说,或者是自己也不愿意承认,她担心他,发自内心的担心他,不管他到底是怎样的人,她不愿意看到他这样躺在病床上,更不能承受他为了自己而受伤。
“我不追究你,是因为我根本不会有事,你可以放心了吗?”
淳于澈竟然就这样微笑着说,芮珏看着他,一张那么憔悴的脸孔,却充满了豁达和无所畏惧的坚定,那眉眼间尽是云淡风轻的笑意,那久违了的,从容不迫的淡淡神色!
芮珏看着看着,忽然也破涕为笑了,她觉得自己刚刚好丢脸哦,一个病人还要反过来安慰自己,这个有着宽厚胸襟的男子,真的会是她一直以为的,利欲熏心的卑鄙小人吗?芮珏擦干眼泪,却看着淳于澈陷入了沉思中。
不知过了多久,病房的门被打开了,刘医师带着护士走进来。
“淳于先生,你醒了?你感觉怎么样,我再帮你检查一下”。
“好”,淳于澈微微点头。
于是刘医师帮淳于澈测了体温,不到38度,又看了桌上监测血压和心跳的仪器,基本正常,最后检查了一下正在输液的吊瓶管,然后微微欠身,面向淳于澈说:“淳于先生,我已经和你家里的管家联系过了,他应该一会儿就会过来,你看还有别的什么事情吗?”
“谢谢你,刘医师,帮她叫部车吧”,淳于澈说着看向芮珏。
“哦,好的,那你先休息一下”,刘医师会意的微笑着,向淳于澈和芮珏点头,然后和护士一起离开了病房。
“你回去好好休息吧,我会再和你联系”,淳于澈向着芮珏说。
芮珏知道,所谓再联系,是指她一直穷追不舍的清心苑项目的事情,芮珏也明白,一会儿有人过来,她不方便再待在这里,可是,她看着眼前的淳于澈,那么憔悴又落寞的淳于澈,在厚厚的被子下,尤其显得瘦弱不堪,这个一向生气勃勃,精明干练,风度翩翩又霸气十足的淳于澈,竟然因为自己而病得不成样子,心中一阵酸涩,泪就又涌上了眼眶。
“等你确定了手术时间,可不可以通知我?”芮珏的声音微弱又柔和,完全不似平日里的咄咄逼人,她的语气也谦卑得几近于恳求。
淳于澈看向她,目光里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深意,“不必麻烦了”。
这一句不必麻烦,就在瞬息间把他们两个人的关系又送回了最初的生疏,甚至对立,芮珏的心一沉,她像是被什么电了一下,不禁在心底里打了个寒战,但这种冷漠也逼迫着她瞬间清醒起来。
“那,请多保重!”芮珏说出这句话,还是颇费了些力气。
听到芮珏的声音也恢复了往日的冰冷,淳于澈才似乎松了口气,他不再看芮珏,等听到她离开的脚步声被病房的门隔在外面,越来越远,他才感到有冰凉的东西,正从眼角沿着面颊缓缓滑落…
淳于澈不愿意再多想,可是芮珏的样子却在他的眼前一直萦绕,挥之不去,她那么热爱自己的事业,那么尽职尽责的要追查真相,不怕危险,也不受利诱;她那么单纯的在追求她“客观、公正”的新闻人理想,完全不顾现实社会的泥淖与风险;这么纯洁的女孩,是应该有一张最坦白的、挂着烂漫笑容的脸,是应该快乐的生活在无忧无虑的阳光下吧!
而自己的人生,已经太多磨难,太多灰暗,太多身不由己,和太多的情非得已,他不该把她带进这样的生活里,怎么忍心让她承担生命的沉重?!可是,那双纤柔的手,那么小心的帮他清理伤口,那么焦灼的触摸他的脸颊,那娇弱却充满勇气和力量的小小身躯曾那么用力的抱紧自己,在那个风雨交加的暮秋的夜里,在远离城市喧嚣的老屋,那一夜,自己病着、痛着,却那么真切的感受到温暖和踏实,那不是梦,可是,他却狠狠地决定,就将一切都当做是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