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既为万物之始,又为世界中心。一千五百多年前,那擅长结界术的青年为自己改名时又是否预料到如今的境遇呢?步上神坛的同时,却也永远失去了自己的一部分。
宗朔端起借由结界术具现的茶杯,又仔细嗅闻了一番杯中据说是最高级的静冈玉露,轻抿一口,完成了基本社交礼仪后,才放下茶杯,将视线落向对面的天元。
“天元大人许久未见,倒是未曾想到您还记得我。”更没想到只是站在高专结界外敲了敲就被放了进来“谈一谈”。虽然眼前端坐的这个显然不是天元的本体。
此时的天元有着一副丢进人群就找不见的平凡样貌,静静坐于桌前的样子就像这世上任何一个普通人。只除了他那身与年轻的外表过于违和的古朴穿着,而板正的坐姿似乎也泄漏了几分真实。“加茂……”
“嘘。”宗朔微笑着打断对方,“千年前我就已经不是加茂了,束缚、不,世界也承认了这一点。”
天元顿了顿并未争辩,“宗先生此行为何而起?”
“天元大人理应比我更清楚才对。这片土地上千年来发生的一切均在您眼中,您又有什么是不知道的呢?”
天元端着茶杯沉默良久,他叹了口气,“天元结界已经运行了一千五百多年,早就已经是大岛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了。”
宗朔垂眸低笑,也叹了口气,摇头,“你果然什么都知道啊。可是你什么都没做。”
“……”天元端坐着如同神龛中静默不语的神像。
“一千五百年的沉没成本,确实让人无法放弃。”宗朔浅笑着吹了吹茶沫,煞有介事地点头赞成了一句。
“他们……我们……咒术师和普通人都需要时间。”
宗朔为这句话里有趣的人称代词变化歪了歪头,突然嗤笑道,“天元啊,你真的还把人类当同类吗?你,真的还能记起最初签下束缚时的初心吗?”他看着沉默不语的天元恍然,笑叹,“什么啊?原来真的早就遗忘了吗?星浆体可以刷新你的肉|体信息,让你一直维持着人类的形态,可你的精神早就变格了吧?”
“原来如此。我之前一直在困惑,天元结界覆盖了这片土地一千五百多年,这里发生的什么事都逃不过你的眼睛,可为什么你只是看着那群垃圾漠视他人生命,视他者为蝼蚁。还是说你其实什么都看不见?否则你最初订立束缚时的守护之心又去了哪里?”
天元闻言却并没有什么反应。他只是平静地端起了茶杯喝了一口,一副既然没能掩饰成功,那便不再掩饰,我要开始讲故事的样子,“年轻人,我活了快两千年了。
“有些人曾以为我的术式是结界术,可结界术只是我曾经的爱好,我的术式只是不死。作为人类不死,和作为非人类不死,对于术式而言都是不死,并无不同。我的术式并不能让我维持人类之身。
“一千五百年前,菅原找到了我,嗯,就是五条家最初的先祖。那时菅原的术式也不是无下限,不如说,那时还没有出现名为“无下限”的术式,他的术式是一种瞳术,远没有如今的六眼这么强大。
“我不知他如何寻到那时隐居山林,肉|体已濒临崩溃的我,也不知他为何能想到与世界、”天元顿了顿,又自我纠正道,“与这片土地订立束缚来延续菅原家的术式传承,但我们的计划十分顺利地达成了。
“我利用星浆体稳定了肉|体,菅原的瞳术进化为六眼,又经过一代又一代地更新修改,千年前,五条家的传承术式就已经转变为无下限,一种只针对六眼的辅助术式。而曾经的瞳术彻底化为六眼且只在我同化期间才会现世。”
天元看着自己苍白的手心,“这个世界最根本的规则只有平衡。五条家有了无人可敌的强大传承,便只能靠家族里上百代人的平庸积累。咒术师中诞生了六眼,那咒灵一方必将崛起。我的结界永存于世,可我早已不再是我。*1
“羂索诞生也只是一种平衡。”天元神态平和淡然,好像在说什么人人皆知的真理。
“羂索”宗朔咀嚼了一番这个名字,原来那个缝合线名为羂索吗?佛教中用于度化众生降妖伏魔法器,却被用于充当一个极恶咒灵的名字。不得不说可真是莫大的讽刺。他并未急着出言反驳天元这番“平衡”论,宗朔努力克制着动手的冲动对自己说,这只是个幻影,且听他说完。
天元并未察觉自己唯一的听众正在蠢蠢欲动,他继续悠然分享着自己的故事,千百年来,能面对面听他讲故事的人可太过稀少了。“一千多年前,在我第二次与星浆体同化的前夕,羂索从我最初的□□残渣上脱胎而出。我并未能第一时间发现他,直到同化前夕,六眼前去星浆体藏身地,却只找到了破碎的尸体。
“那时,我的那点残渣早已舍弃了五百余年,我将它埋葬于曾经的隐居地,或许是因为那毕竟是咒术师的肉|体残余,它并未如寻常躯体一般腐化,反倒是孕育出了咒灵。
“借着隐居地的结界我见到了羂索,他说,”天元喝了口茶润喉,就像任何一个擅长吊胃口的老头子一样,可听者脸上毫无波动,礼貌的微笑像面具一般牢牢挂着,天元只得无奈继续,“羂索希望借咒力推动人类的进化,届时,人人都会有自保之力。人类也不会再是如今这副软弱的样子。”
宗朔轻轻吸了口气,摩挲着茶杯,轻声念道,“软弱……吗?”
天元似乎对宗朔的反应有些困惑,“我发现羂索时,你已经离开了大岛,但你走之前闹出的动静那么大,宿傩那次都比不上你,所以我也记得很清楚。你变得很强。
他似乎是斟酌了一番才评价道,“或许比六眼全胜时期更强。”
宗朔听见这活了两千年已经不知道变成什么东西的老家伙说,“所以羂索的实验在你身上成功了。可惜并不具备可复制性,另一个孩子就变成了一副糟糕的模样。”
“所以,你认为我应该对羂索表示感激吗?”宗朔语调平缓,却颇有几分暴风雨前的宁静感。
天元愣了愣,似乎是没想到会听见这样的问题,他摇头,“我说过,羂索的诞生是一种平衡。我的结界固化这个世界,那么相对的,这个世界的流动就有羂索来推动。”
宗朔听到这似答非答的回话,换了个问题,“那么你认为我的存在又平衡了什么呢?”
天元笑了,没有直接回答,只道,“可平衡,本身就是流动的啊。”
看着天元脸上平和的笑容,宗朔第一次收起了脸上的礼貌性微笑,嘴角拉平,感觉心情简直糟透了,一种被人拉着996还给老板倒贴钱的恶心感让他恨不得不顾礼仪地把手里的茶杯砸天元脸上。
“你已经在做了不是吗?”天元放下茶杯,“年轻人,我已经活了两千多年了。这片土地几乎和我的结界融合为一体,可是这个世界并不需要我的结界。
“世界的平衡一直在推动应有的发展,只是,我想,那或许会惨烈得多。”
天元起身,宗朔敏锐地发现眼前这个幻影居然变为了实体,一时间只觉得心情更为糟糕。他不是被拉去996,而是主动开始996并给老板打钱!
天元抄着手低头看向仍然端坐着神色不明的宗朔道,“或许你说得很对,即使我的□□仍是人类的样子,可我的精神早已成为了别的什么东西。我很少能与人交流,这或许也是我变为如今这副模样的原因之一。
“我确实并不在意这期间咒术师和普通人的伤亡,两千年来,大地上死去生灵无法计数。我也一直注视着这无尽的死亡,生灵总是会死的,不论是术师还是普通人。”
他的视线投向远方,思索着,“我本想让一切自行发展,我不会帮助羂索,可我也不会阻止他,一如这两千年来我一直在做的这样。自始至终,除了当初同意菅原的提议签下束缚,我都只是一个旁观者。”
宗朔面无表情地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开始后悔不久前用“守护之心”这种肉麻措辞试探天元。他当然知道天元结界这束缚的建立有“大义”但不多,不然天元也不会漠视咒术界狗屎一样的发展(堕化)了。
就像天元自己说的这样,他同意菅原的提议是因为他自己的□□即将崩溃,既能救己,又能救世,束缚结成后,他需要做的也不过是换个地方继续早就习以为常的自闭生活而已,没有任何损失,何乐而不为?
可宗朔万万没想到,几句有意的嘲讽却真把端坐神龛的旁观者拉回了人类立场。不过主动帮忙多少也比被动压迫高效得多,也算是一件好事吧。
“两千年了,万事万物皆有终结之日。”天元在自己用结界捏的幻境里慢悠悠逛了几步,他注视着枝头粉白灿烂的樱花,上一次亲眼看见真正的樱花是什么时候呢?已经完全记不清了。他语气淡淡,“即使顺其自然,至多不过再等数十年罢了,于我而言并无分别。
“你既找到了我,这或许也是平衡的一环吧。若真放任事件发展,人类方死去过多也会打破应有的平衡。”
目的达成,宗朔也没什么关爱孤寡老人再多唠两句的兴致,直接与天元签订束缚,天元将毫无保留地给宗朔提供羂索相关情报,必要时以结界辅助困锁羂索,而宗朔等咒术师则负责主动出击清理干净羂索留下的麻烦事。
“那么,多谢天元大人相助。”宗朔微笑着,“一千年了,我不会让羂索再逃下去的。”
天元愣了愣,终于从宗朔奇妙的语气中读出一点不对劲,“倒是忘了问你,你的术式后来变成什么效果了?”
“咔”
“什么?”天元顺着碎裂声看去,却是宗朔手边的桌角出现了一道细纹,“我问了什么不可说的问题吗?”他一脸怀疑地瞪视着桌角,那是他用结界术捏的桌子,本质上是一个带贴图(幻术)的桌子形状结界,并不是脆弱的木头,怎么可能就这么被轻易按裂了?
“咔嚓”棕褐色的桌子裂成碎块渐渐化光消散,天元惊讶地看着茶桌消散的碎片轻吸一口气,“嘶”、桌、桌子碎了!他在薨星宫呆了一千多年,这种东西他捏了很多,碎了他也不会心疼,但是!他的结界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被捏碎了!即使只是张桌子!!
“好……香……啊……”宗朔缓缓起身,视线下意识移向气味飘来的方向,“嗯……”他歪了歪头,“草莓…蛋糕?”
天元惊悚地发现刚刚还相谈甚欢的人类青年暗褐色的眼瞳渐渐染上血色,连那本属于人类的圆形瞳孔都开始渐渐拉长,裸露的皮肤上灿金色的咒纹浮现,却忽明忽暗地闪烁着,像极了垂死挣扎的样子,很快,那灿金的颜色也黯淡起来,咒纹的边缘更是开始龟裂消散。
他猛地退后一步,慌乱之下大吼一声,“加茂宗朔!”
宗朔顿了顿,闭上眼以手掩面,“啧!”舒服日子过久了自制力确实会下降的样子。而且这股血腥气,理性勉强回归的宗朔再次确认了一番,果然是悟,这么大的出血量,可悟还没有学会反转术式!
“高专出事了,你可以确认五条悟的位置吧?送我过去。”
天元沉默着结起手印,末了才干巴巴添了一句:“我也不是一直盯着看的……”
宗朔冷淡地无视了这句辩解,只道,“既然已经签下了束缚,还请天元大人看着点高专里其他人。”他看着缓缓开启的结界,平淡地对前一个问题补了句回答,“另外,我和你口中那‘另一个孩子’并没有区别。”*2
*1、关于这个所谓的平衡论(本条胡扯 看个乐子):其实就算用逻辑解释也完全可以的:天元结界圈住了一片地盘,锁死了内部的咒力循环,咒力越攒越多咒灵和咒术师同步增强,等天元同化六眼最强出世杀一批,清理干净了。接着攒啊攒,天元同化六眼再次出世再清一波。所以六眼出世前夕总是咒灵最强时候。五条家的平庸换六眼也是一样的啦:无下限和六眼相辅相成,没有六眼无下限就是半个废物,没有无下限六眼实战也不行。五条家想不平庸就别专修无下限,可他们舍不得六眼,总不能六眼继承人没遗传到绑定辅助变小菜□□。
*2、“另一个孩子”指前文“另一个孩子就变成了一副糟糕的模样”是鬼舞辻无惨。这句话是回答天元问的,“你的术式后来变成什么效果了”。天元没看出来阿朔的真实情况(他以为羂索的“努力”在阿朔身上是成功了的),毕竟监控器成精也看不到本质对吧?
3、再次叠甲:通篇胡扯,如有猜中……哈哈哈不可能的啦,咒回我都多久没看过了嘻嘻。
4、这个天元比正篇的逼格高多了2333,也许也比原作的逼格高点。顺便稍微解释两句:在这个天元眼里咒灵和咒术师有区别,但不多。比如他非常自然地信了羂索创造新世界的宣言,也用“孕育”来描述羂索的诞生。在他眼里,人类方包括咒术师是天平的一端,而咒灵则在另一端,保持平衡就是世界和平岁月静好,至于其他都不重要。而现在他的选择是放弃生命,因为世界已经不需要他的结界了,他的结界反而在引发失衡。活了两千年他早就不当人了,脑子还算清醒也不容易。
5、最后再次叠甲…通篇胡扯,和原作不符就当私设,听说现在原作已经有有了很多新内容,比如天元本体好像是个人美心善大姐姐…羂索和天元过去是好友之类(存疑)…但本文很多设定是一开始就做好的,文章已经尾声也不会再改了。(虽然我更新太慢…但确实早就在收尾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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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番外if-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