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灯被杀气一惊,总算是从工作中分出了半缕心神,他瞟了一眼难得如生前一般挂上佛性笑容的夏油杰——其实很难把化为亡魂后的夏油杰同他生前作为特级诅咒师的样子联系起来,就像也很难想象高专时期他能干出屠村弑亲这种事一样。
如今身处地狱的夏油杰大部分时候都是无悲无喜的,哪怕是在工作时——在对那些早该下到无间地狱享受千万年生不如死刑罚的烂橘子们施刑时,他也少有情绪波动,似乎那短暂的二十八年人生耗尽了他灵魂中的全部火光,此时不过一些留有余温的灰烬在支撑他前行。
不过这一切也并不在鬼灯的关注范畴内,比起这个,反倒是夏油杰口中的五条悟让他更好奇一些,毕竟…鬼灯忍不住心绪飘飞,刚从海底睡了一千年爬出来的老朋友和这一代的六眼什么的…
诚然六眼在现世绝大多数人眼中都是能挑动平衡的珍贵而可怕之物,但对他们而言,不管是已“称霸”地狱三千多年的鬼灯自己,还是千年前就文能戏耍高天原,武能把各路大神小神按在地上揍的贺茂宗朔,都并不会太把所谓的六眼当回事,可除了六眼,五条悟还有哪里能吸引那个从头到脚写满了懒散,只对阴阳术和武道感兴趣的家伙呢?
难道因为六眼确为现世最强?或者因为六眼、天元和天之御中三者之间的束缚?如今束缚早已打破,五条悟的成长可以说是真的无限了,假以时日他也许确实可以成为“地上行走的神明”,不,在五条悟被封印前他可能已经摸到那层门槛了,神世七代尚不能敌,可七代以下或许确实少有敌手。可鬼灯总觉得不止如此。*1
走神了半秒钟到老朋友身上,鬼灯的思绪又转回了工作。反正不管以后五条悟和贺茂宗朔会是什么情况,现在的他们可并无多深的关系,老朋友未来的八卦对象相较于看好的狱卒预备役而言,还是后者比较重要,于是鬼灯果断把五条悟卖了,他坦然承认,“五条君的建议很有效。”
才刚把夏油杰拎过来就捕捉到了羂索的痕迹,那可不仅仅是很有效了啊,那简直是非常!极其!有效好吗!
得到答案的夏油杰扩大了笑容,他扭回头视线落在水镜中那个赝品扭曲可怖的面容上,刚提升没几毫米的嘴角颇为嫌恶地迅速下落,他瞅着这具本属于自己的躯壳,将指节捏得咔咔作响,到底是个什么垃圾玩意儿,把他好好的帅气躯壳搞成现在这幅油腻恶心的样子,千年前早该入土的老东西就应该好好当化肥,多活了这么多年,连化肥都当不了了,真是浪费。
“亲手送它下地狱啊……”夏油杰那仿佛纹在脸上的佛性面具早已挡不住喷薄而出的杀念恶意,乍一眼看去,他狰狞到露出苍白牙龈的笑容映衬着眼底毫无遮掩的恶念,与水镜中千年前遗留下来的“恶鬼”似乎也无甚差别。
当然是有差别的,鬼灯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浑身上下都诠释着“完美狱卒”的夏油杰,到底还是感到可惜——这么完美的狱卒怎么就是临时工呢?夏油杰现在这个样子,不就和听到狸猫后的芥子小姐一模一样嘛!
“地狱是允许复仇的,倒不如说,地狱刑罚本就基于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而立。你若愿意,自然可以亲手送它下地狱。”鬼灯又看了两眼心仪的劳动力,忍不住夹带私货,“等它入了地狱,刑罚也可由你来负责。”
夏油杰闻言却沉默了下来,他抄着手抱臂注视着水镜,镜中的羂索此刻已经乘着飞行咒灵开始返程,鬼灯对其灵魂波动的解析也接近尾声,有真正的夏油杰在此作为参照,想去除羂索给自己套上的那层外壳并不困难。
去除那层外壳后地狱便能直接追踪羂索,只要它没给自己套上新的未知的壳子。而此时的羂索可不知道自己已经暴露得彻彻底底,尚想不甘挣扎一番的它并不会立刻给自己换壳子苟起来。
这一个时间差就是地狱抓捕羂索的机会。
也就是说,此时夏油杰已经完成了他的工作。事实上,他并非必须去往现世,来演一场亡者复仇的戏码。
可是,需要去吗?
或者说他想去吗?
亲手抓捕仇人送入刑场,亲手抓捕那个将他的人生编写成一出荒诞剧的罪魁祸首,他想去吗?
夏油杰垂下眉眼。
没有意义。
就算他的一切遭遇都是被算计好的,可那一桩桩,一件件的惨案,那些被普通人虐待的咒术师孩童,那些在高层放任和算计下死去的咒术师同伴,他们的痛苦和鲜血可不仅仅是羂索一人造成的。
说到底,他做出的那些选择,也不是羂索按着他的头让他选的。
它只是把最肮脏丑陋的东西摆到了他的面前而已,做出选择的从来都只有他自己。
他的仇人真的只是羂索吗?他憎恶它,可他憎恶的何止是区区一个羂索。
夏油杰微微闭眼,‘我果然是,无法对这个世界露出真心的微笑啊。’
即便是死后地狱审判,他身上背负的重罪也只有两件,其一自然是弑亲,其二是当初发动百鬼夜行时被连累死的无辜群众。
当了十年诅咒师,杀过的普通人他自己也记不得有多少了,死在他手里的诅咒师也不是没有,他的双手早已沾满鲜血,可到头来死后审判,却只有这两项重罪。
确实没有意义。
夏油杰又看了几眼水镜里明明没表情却还是莫名有几分油腻的羂索,他扯出一个嫌弃的笑,“麻烦鬼灯先生转告悟,让死人爬出去给自己复仇,那身为活人的他也太失败了。”他转身退开,对鬼灯摆了摆手,“那就这样吧,我回去工作了。”
鬼灯颔首应下,不免还是感到可惜,多好的狱卒预备役啊!狗屎的咒术界可真不是个东西!
走了几步,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夏油杰停下脚步,抬手探入衣襟,取出了贺茂宗朔让鬼灯转交的符咒,一边往回走,一边说,“那么,这张符咒还是麻烦鬼灯先生还给那位,我记得是叫宗朔是吧?”
递交符咒时,夏油杰才恍然意识到,贺茂宗朔啊,这不是和咒术界传说的那个大魔王之一同名吗?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哪家会给孩子起个大反派同款名字啊!*2
鬼灯点了点头,“贺茂宗朔,”他像是听到了夏油杰的心音,补充道,“就是本人,你想的那个,不过当初神道给的预言里,宗朔是救世主。”*3
他同样往前走了两步,准备抬手接过符咒,毕竟是贺茂宗朔用自己的血画的,这种东西既然受赠人不需要,不管他是还回去还是代为销毁都比让它流落出去强。贺茂宗朔的血,谁知道流落出去会搞出什么破事来让地狱收拾处理后续。
夏油杰闻言挑眉,半是惊讶半是习以为常,把神道的救世主传成灭世的大魔王,这么离谱的事,只要想到是咒术界干的就也不是那么奇怪了。
两人距离本就不远,不过两句话的功夫,夏油杰就走到了鬼灯近前,然而就在鬼灯接过符咒的前一刻,符咒上咒纹突然不规律地闪烁数次随即骤然消失,失去了咒纹的纸张不过是一张普通的办公用稿纸,不可能安然无恙存在于地狱,很快也化为灰烬消影无踪了。
鬼灯顿时勃然色变,“不可能!”
夏油杰还在愣神呢,他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指间,有些茫然,“这是?”
“阴阳师自身的血液是最好的符咒媒介,力量籍由血液凝聚于符咒之上,只要阴阳师自身力量足够强大,哪怕是最普通的符纸也可存在千年不止,即使阴阳师本人已经逝去。”鬼灯语速飞快,与其说是在对夏油杰解释,不如说只是借口述的过程理顺自己的思路。
“可宗朔不一样。他已经不是人类了。再如何强大的人类,力量也需要血肉之躯依存,□□是一切的基础,可对于我们来说几乎相反。”
鬼灯凝神思索,又否定了原本的想法,“不,应该说只有宗朔是不同的,与是否是人类无关。神明若想长久行走于现世同样需要一副血肉躯壳,即使是千年前。可宗朔不需要。”
夏油杰想了想,勉强从一大串知识盲区的新信息中提取出重点,“所以这位宗朔先生是血肉依赖力量而存在?”
可此刻由贺茂宗朔血液绘成的符纹信号不好似地哔咔哔咔闪烁两下就灭了,血液突然消散,那可想而知,作为血液存在基础的力量必然也已经消失。
至于符纸,那根本就不是符纸好吗!别以为过了十年,他就认不出五条悟的字,那张所谓的符咒反面全是五条悟的教学计划啊!讲个恐怖故事,五条悟居然有教学计划!
咳、夏油杰不动声色地拉回突然跑偏的思维,这种时候他理应也有些紧张感的。毕竟从那张符咒就可以看出来,那位宗朔先生和悟的关系肯定还不错。能给他这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送符咒,还是用自己的血液绘制的符咒,那关系必然不可能不好啊,哪怕不看那张扯淡的“符纸”。
毕竟除了五条悟曾经的挚友,他夏油杰还有哪里能和贺茂宗朔扯上关系?别提“亲自抓捕羂索了”,悟不清楚,和地狱交情匪浅的贺茂宗朔肯定知道他根本不需要去现世就能定位羂索,否则也不会多此一举送上符咒,他可还在服刑呢。
符咒不过是表明态度,大概算是某种程度上的撑腰和示好?虽然他觉得他在地狱待着挺好的。好到希望服完刑后赶紧不做人了,说不定下辈子就是地狱鬼族一员。*4
再次收回跑偏的思绪,夏油杰真的没法紧张起来,虽然符纹消散的预示很不好,但他根本没法把一切向糟糕的地方猜想,毕竟悟还在那里呢。拜托,那可是五条悟啊!高专时脑子被捅了都能治好自己活过来的五条悟,何况是十年后的现在呢?
就算阴沟里翻船被封印了,这不是都快出封印了,还能再出事?
换句话说,夏油杰打从心里认为,就算那位传说中的大魔王,不是,救世主,贺茂宗朔真出了什么事,还有五条悟在,怎么着都不可能打出糟糕结局。
走神两秒钟,夏油杰并没有听到回答。他看向依然眉头紧蹙的鬼灯,不知是太过忧虑没听见,还是听见了没顾上。这是非常少有的情况,地狱的辅佐官大人看着凶恶,其实非常平和守礼,绝不会出现无视身边正在交谈的人这种情况。
夏油杰想了想道,“也许他们只是进入了某个能力奇怪的咒灵领域,或是结界之类,存在较强的屏蔽能力。本来现世和地狱就有界壁,有影响也是必然的。”
*1、神世七代,第七代是伊邪那岐和伊邪那美,七代以后有名有姓的大多都是他俩的后裔。七代以前只在神代(神武天皇之前)有祂们的传说,平安时代之前就早不在世间行走了。
*2、关于大魔王们,比如两面宿傩。
*3、上一章有补一点作话,感兴趣可以瞅一眼。
*4、关于这张符,在第十六章结尾的地方提过。
上周作者被一针辉瑞放倒了,叹气.jpg 更晚了抱歉。下一章不确定,这周末要出去没法写。
昨天一起开会的一个同事阳了,他一个月前打的,据说打完一个月内都会比较虚,这周末我还要出去,害怕。不过他昨天还淋了一身暴雨,就算不阳也要冻感冒吧。。(垂死挣扎.jpg)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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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29诈尸吗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