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天气又冷了些,MZ与徐峰的官司闹了起来,网传百年难得一遇的合作佳话不仅还都没开始就结束,甚至一度到了最难看的地步。
杨薇托叶钟带来的文件袋里放着一个优盘,里面完完整整地记录了当年的真相,杨薇用这段监控毁了她,现在这段监控又被她用来对付最开始的始作俑者徐峰。
这大概就是别人口中的因果循环。
电影的杀青宴隔着整天的暴雨定下了日子。
木倾迟看得出来那些人都只是走过场罢了,真正愿意见到她的人寥寥无几,酒桌上你来我往的奉承,别人累,自己也讨不到好处。
木倾迟拎着包停在酒店的门口,终究还是以行程有变的理由,转了点钱给操持这件事的人之后就走了。
这是木倾迟第一次悠闲地走在灯火通明的商业街上,路灯将她的影子拉长,形形色色的人与她擦肩而过,心中却意外的平静下来。
大概过了几分钟之后,木倾迟发现斜后方好几次闪光灯打了过来,似乎是冲着她来的。
黑色的宾利降下车窗,坐在副驾驶上的人隔着人群看向了木倾迟,周围骤然打开的霓虹灯模糊了那人的五官,但那人似乎看清了她,下车后径直地朝着她的方向走了过来。
随着距离的拉近,木倾迟总觉得这张脸似乎曾在哪里见过,直到这人开口的一瞬间脑子里的一个人影自动与眼前的人重叠。
周苑淡然开口:“木姐姐,上次在哥哥家里你好像就没有认出我,时间过去那么久了,物是人非,可我却依旧能第一眼认出姐姐你。”
木倾迟认得周苑,周赐曾经很疼爱这个妹妹,所以木倾迟对她的印象还不错,只不过有那么片刻的恍惚,多年后仅有的两次都是如此。
记忆中的周苑很爱笑,和在同一个家庭长大的周赐完全相反,兄妹两的相貌也毫无相似之处,而眼前的周苑与周赐有着两三分神似,尤其是那双充满疲惫的眼睛。
木倾迟听周赐说过,周苑在家里十分受宠,许多年前留下的印象也确实如此,就是不知道她这些年经历了什么,曾经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似乎再也回不去了。
周苑:“木姐姐,方便的话一起走走吧。”
木倾迟点点头算是应下了。
周苑问:“姐姐觉得我和曾经还有相似的地方吗?”
木倾迟如实回答:“相貌没怎么变,其他的地方倒是更像你哥哥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话音刚落的一瞬间她好像听到了周苑的哽咽声。
“像哥哥不好吗?我曾经最大的愿望就是和哥哥一样厉害。”
木倾迟想到了周赐,心里不自觉地泛起涟漪,笑着回答:“周赐当然是什么都好的,但我说的是什么你应该明白的。”
周苑闻言笑而不语,走了一段路之后停在一个商场的门口。
透过玻璃橱窗周苑呆呆地看向里面像是说给木倾迟听的,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是个很愚蠢的人,家里对哥哥的不公我过了很久才意识到,你敢相信吗?就连我妈妈其实是个插足别人婚姻的小三我都后知后觉……”
周苑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滴下,木倾迟不知道如何开口,只安安静静地继续听她说。
“我五岁的时候见到了哥哥,他不爱笑,我很怕他,给他糖也不见对我和善几分,他总是对着一些书本干坐着。家里没人的时候我就抱着书坐在他的房间里,他不会赶我走,时不时还会问我饿不饿,我摇头的话他就继续看书,点头的话他就去厨房煮面给我吃。”
周苑带了些许笑意道:“总之,哥哥是个很好的哥哥。”
“那时候家里还有一个很漂亮的阿姨,但身体不好,但她是哥哥的妈妈,我想讨她开心,于是七岁我学着哥哥照顾我的样子用热水冲了杯牛奶,试过了温度才端进了她的房间里。”
“阿姨无比怨恨地看着我,眼下一片乌青就快赶上哥哥了,细瘦的胳膊将床头的杯子扫落在地,我被吓得说不出话,这时哥哥跑了进来,那双时常握笔的双手死死地捂着我的耳朵。”
“我被关在门外,可是脑子里却回荡着那句话,她说‘小三的女儿就是贱’,可是当年的我根本就听不明白……”
周苑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大颗大颗地落下,颤抖着嘴唇继续说着。
“大概半小时,哥哥从房间里出来了,脖子上有许多抓痕,还未消下去的青紫更多了。可是他蹲下身揉了揉我的头,笑着让我去他的房间里看一会书。”
听到此处木倾迟的心被揪紧了。
“那个时候我模糊地意识到我似乎占了哥哥什么很重要的东西,所以我就问他有什么很想要的东西,只要我有的,全都可以给他。”
“他却依旧笑着跟我说‘哥哥希望小苑可以一直开心,所以答应哥哥,从今以后不要再靠近这个房间好吗?’我点头答应他。”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我再也看不到哥哥了我才后知后觉,我何止是占了哥哥的东西,分明是毁了哥哥的一生……”
木倾迟低头一滴泪水落在衣服上,她为不能参与周赐的过去感到难过。
过了许久,周苑收回几乎决堤的情绪,“里面有一家哥哥最喜欢的手表品牌,要是我送给哥哥,他会不会接受呢?”
木倾迟不说话,因为她知道现在的周赐早就没有了曾经佩戴手表的习惯。
周苑转头看向她,笑容苦涩:“我想给哥哥买个手表,可是我不敢去见他,姐姐你能帮我带回去给他吗?”
木倾迟对上那双眼悲伤的眼睛,拒绝的话有些说不出口。
商场里人不多,尤其是是这一层,一眼看过去都是高奢品牌,妥妥的富人区。
周苑在柜姐的介绍下看了好几款手表,木倾迟却被对面的一个红色领带吸引了目光。
周赐皮肤白,红色的领带或许会很称他,又联想到柜子里清一色的深色领带,起身跟另一个柜姐说了一声就出了店。
木倾迟脑子里想象着佩戴红色领带的样子,走神的片刻撞上了约莫十岁小女孩。
那孩子揉了揉被撞到的额头,这孩子不怕人反倒是抓着木倾迟的衣角笑了起来,店里出来一个保养的极好、充满知性美的女人,她穿着一身纯白色的西装将拉过孩子的手,温和有礼地说了一句“对不起”,身后一个儒雅的男人搂着女人的肩膀
木倾迟看着着一家人出了店,视线不由自主地跟着那个女人。
大概是这几天周赐太忙两人见面很少的缘故,她不但觉得周苑与周赐有两三分的神似,甚至能在偶然间遇到的一个陌生女人身上看到与周赐相似的五官。
都说热恋期会让头脑不清醒,木倾迟没想到和周赐在一起那么久还会有热恋期生病一般的感觉。
木倾迟无奈摇头笑了笑,好在最近闲了下来,多休息几天大概就不会多想了。
店员打包的时候出现了些小插曲,结账返回的时候已经看不到周苑的身影,木倾迟向店里的柜姐打听了一下,柜姐指了个大概方向,再详细的便没有了。
木倾迟顺着方向寻过去,中途看到了方才一面之缘的男人牵着孩子的手在一家服装店里,几乎是下意识地去找那个女人的身影,可惜并没有看到。
几秒后收回视线,她依稀听到了周苑的声音,似乎是在和什么人争吵。
“……我自认一直谨小慎微,可是每次拜访您都被来回戏弄,我有那么让人讨厌吗?”
周苑哽咽的声音似乎抑制不住了,再怎么早熟也不过是受了委屈就想哭的年纪,算算年纪也不过才十**岁。
木倾迟是个爱屋及乌的性格,周苑是周赐曾经真心疼爱过的妹妹,不管她对面的是谁,木倾迟都有一种将人带走,不让她受半点委屈的冲动。
这一冲动就在木倾迟准备冲上去的一瞬间被打断,因为她忽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这个声音她在不久前刚听过,绝不会听错。
这是刚才遇到的那个女人的声音,她熟悉的面庞在木倾迟的脑海中不断回放,似乎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女人用生来就无比温柔的声音叫了一声“小苑”,然而说出来的话却让人如坠冰窟。
“小苑……你但凡有做私生子的自觉就应该夹着尾巴好好做人,而不是整日四处招摇,说到底我才是受害人,你装什么可怜。”
“如果没有你,我的儿子何至于活得那么悲哀,你们母子俩能彻底消失就是对我最大的慈悲了。”
木倾迟下意识攥紧了手里的购物袋,缘分这种东西真是残忍又奇妙。
周苑带着哭腔,像是被戳到了痛处之后勾起了应激反应,无意识地用刻薄的言语呛了回去。
“阿姨要是真的那么心疼哥哥为什么离开的时候不把哥哥一起带走?……说到底比起您所拥有的一切,哥哥于您而言根本就是路边的小石子,可有可无,随时都能被抛弃……”
“……您可比我虚伪多了。”
话音刚落两个人再次陷入沉默了。
或许这样的情形曾发生过许多次,就是不知道是不是每次都会以这样的话题结束。
周苑的手机响了起来,按下暂停键的同时一场未能分出胜负的争吵正式终止,大步流星走出来却未曾料到木倾迟会躲在一边偷听。
撞上木倾迟有些泛红的眼睛,周苑抿了抿嘴,平复了心情。
“木姐姐,我有事先走了,这个托你带给哥哥,不要说是我买的。”
周苑留下了挑了许久的手表,脸上还挂着泪痕,低声说了一句“抱歉”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方才和周苑争吵的女人势必听到了两个人的对话,她很符合木倾迟刻版印象里的富太太,再怎么伤心也绝不会在人前失礼。
“我能问问你和我的儿子……”,女人顿了一下又改正:“……我是说和小赐,你们关系很好吗?”
木倾迟淡淡回答:“我是周赐的女朋友。”
霎时,方才还十分体面的女人当着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小姑娘面前泣不成声,大颗眼泪夺眶而出,带着些细微皱纹的手捂住嘴想要将声音压回去,只是无济于事。
木倾迟递过纸巾,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女人痛哭流涕,她大概猜到了这个女人和周赐的关系,心中不免酸涩了起来。
过了许久女人止住了眼泪,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吐:“我能不能和你聊上两句。”
意料之中的发展,木倾迟一句“好”便应了下来。
两个人坐一家咖啡厅的包间里,女人捏着陶瓷杯子略显局促,低着头时不时地抬眼打量着对面的人,和方才自信从容的初印象判若两人。
服务员将一小盘慕斯蛋糕,女人像是打开了话匣子,略带讨好道:“你尝尝这个蛋糕,我女儿很喜欢吃这个。”
木倾迟礼貌点头,“谢谢阿姨。”
女人笑了笑,问:“我可以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吗?”
“我叫木倾迟,木头的木,倾斜的倾,迟暮的迟。”
“真是个好名字,我能不能叫你小迟?”
木倾迟点了点头。
得到允许的女人似乎放松了些。
“小迟,你今年多大了,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二十五岁了,算是个演员,平日里也会拍些杂志。”
女人不似周父反应那样大,眼中没有一丝轻视与不屑,“难怪我看你有些眼熟,你比我们家小赐小了一岁”
“我和周赐是同年出生的,只比他小了两个月。”
女人抿了一口咖啡,似乎有些为难。
木倾迟直言:“阿姨是想要问我周赐的事吧,您问吧。”
女人像是有许多话要问,一时间倒是不知道从哪里开始问了。
“小赐他……”
女人有些语塞,顿了许久才缓缓续上:“我已经有十几年没有见过他了,……就连他现在长成了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木倾迟将手机按亮,转了个方向递到了女人的面前:“现在的他和您很像。”
锁屏上周赐抱着木倾迟,下巴放在木倾迟的肩膀上,少有的笑容如冰雪融化。
女人用纸巾按了按眼角,这才不至于让溢出的眼泪模糊视线。
“小赐他幼时长得很像他爸爸,笑起来也很好看,可是长大之后就很少看到他笑得那么开心了。”
思索一番后,木倾迟解开手机,点进专为周赐设置的分类相册:“里面有很多他的照片,有高中的,有大学的,还有他工作时候的。”
女人一张一张地翻看,眼角噙泪,时而笑时而哽咽不止。
木倾迟有些看不明白眼前的这个女人,很明显,她对周赐是有感情的,但又为什么抛弃他呢?
于是一边说着周赐的过往,同时打量着女人的神情。
“周赐高中的时候不爱说话,学习很好也很刻苦,就连别人休息的时候也不闲下来,他就像一根紧绷的弦,对自己的十分苛刻,他考上了一个很不错的大学,但还是总一个人。”
“……”
“现在的他是个很优秀的设计师,他被人需要也被人尊重,身边也有了关心他的人,他原本就是个很好的人,也在慢慢变得更好。”
女人看着她缺席了那么就得时光被人好好记录着,内心五味陈杂。
“我和小赐的父亲是商业联姻,他父亲不喜欢我也不喜欢他,对他关注甚少却要求他事事做到最好,他的性子也日渐沉闷,记忆中小赐最后一次笑还是因为在一次竞赛中得到了第一名,他就是想让他父亲看得起他,也想为我争一口气。”
“在那个家里我一直被压抑着,挣扎了足足一年的时间才从那儿逃离出来,我当年是想带走小赐的,可是他一直躲着我。”
“我不是一个好母亲,抛下他的那一刻我居然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解脱感,我甚至庆幸他对我没那么深的感情。”
不知道为什么,木倾迟觉得这件事的背后或许有很多说不出口的无奈,周赐那样的渴望有一个人将他那个地方带走,他怎么会放弃对他尚有一丝舐犊之情的母亲。
女人看着手机里一张又一张的照片,有很多两个人在一起拍的照片,周赐的眼神看向她的时候很温柔。
女人看着照片里逐渐变多的笑容,下意识问:“……不会很累吗?”
木倾迟有些不明白,迷茫地问:“什么?”
“小赐是个很难让人去爱的人,他的眼睛太空洞了,像一个虚无的世界,我曾对那双眼睛感到恐惧,也说出过很多伤害他的话,很长时间都是如此,以至于十几年来我都不敢去见他。”
女人泄了气一般说道:“小赐他……,他让我感到很累。”
曾经几时木倾迟也从别人的口中听说过同样的话,或许周赐远不如她心那样完美,但只要多花心思去了解就会明白这个看似对所有人建起铜墙铁壁的周赐实际上内心比任何人都柔软。
想到这里木倾迟眉眼舒展,明艳的五官忽然灵动起来,“怎么会,他是个很温柔的人,以后会更好的,他很会爱人,他自己也不过是需要人爱的普通人,虽然偶尔心思有些敏感,但是很好哄的。”
“就像……”,木倾迟思索了一下,“就像一本需要慢慢品读的书,要的只不过是比别人多些耐心,仅此而已。”
因为第一次听到一个不同的周赐,女人显然很惊诧,不过很快就隐藏了情绪。
“看来小赐遇到了一个对他很有耐心的人,可惜我错过了太久,早就丧失了看懂他的耐心和能力了……”
这一刻木倾迟的耳边听到了烟花在半空中绽放的声音,即便没能亲眼看到也能在脑海中补全那美丽繁华的样子,街道上的行人或许都会为这一瞬间而短暂的忘记痛苦,而眼前的女人是如此忧郁。
木倾迟试探开口:“或许您可以和他见一面,不试试怎么会知道,可以触摸的真人终究是和照片里不一样的,您难道不想亲眼看看他现在的模样吗?”
女人似乎早就想好了这个答案,“不见了吧,我的出现只会伤害他,过去的事和过去的人都没有资格去打扰他的生活。”
跟着女人进门的时候木倾迟就想着要旁敲侧击地试探有关周父的事情,从封坪回顺京的那一天她设想过很多次与周赐解开心结的情形,而少年侧脸醒目的红痕自那天起成了她心口的一道疤。
在她那儿像个宝贝儿一样哄着的爱人毫无尊严地被人扇巴掌,这让她如何能接受?
每每想到那时周赐习以为常的眼神木倾迟的心口就隐隐作痛。
从明白了女人的身份的那一刻,木倾迟内心的所有邪念好似找到了一个发泄口,迫不及待地化作一把锋利的匕首试图将她心疼的和在乎的所有以同样的力道深深扎进眼前这个女人的心里。
然而压抑太久的愤怒险些让木倾迟失去了理智。
爱一个人本就是一种选择而不是必须执行的义务,眼前的女人首先是自己,然后才是一个母亲。
痛苦哪里是什么值得分享的事情。
或许这一天是这个女人过去缺席的十几年里都未曾有过的灰暗时光,作为一个母亲对儿子的亏欠和对自己那时孑然一身离开时候的庆幸矛盾地共存着,所有的压抑都在命运般的安排下静默地爆发。
从别人空中得知真相不过是三两句话的功夫,费不了多长时间,可本就心怀愧疚的人又该用多长时间去遗忘。
木倾迟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她有些不记得刚刚发生了什么,就连女人离开时候用的怎样的告别语都记得很模糊。
很快木倾迟又狠狠地揉了揉自己的脸颊。
很多时候她的同情心都会像此刻一般不适时地冒出来影响她的选择,也真是疯了才会主动说出让两个人见面的胡话。
周赐的痛苦她是亲眼看到的,那些对他造成伤害的人就算是某天幡然悔悟了又能怎么样,既改变不了已经伤害了他的事实,又显得眼泪与道歉十分廉价。
如果家人的出现只会带来伤害,那么周赐的身边还不如走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她木倾迟一个人。
木倾迟呢喃自语:“真傻……”
他一直都不聪明,宁愿自己血淋淋的也不愿意伤害别人一分一毫,还总是傻笑着说自己什么事也没有。
读书时候他撒谎说自己什么也不缺,木倾迟总觉得怪怪的,所以总下意识地溺爱他。
可是谁让木倾迟爱上的就是这样的周赐。
过了会儿,服务员走过来问她:“女士,请问蛋糕需要帮您打包带走吗?”
木倾迟没有一丝留恋:“不用了,谢谢。”
诚如女人刚刚说的话一样,过去的东西如果对于周赐而言净是些没有意义的东西,那不如就让它永远地留在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