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置偏僻的豪宅里,木倾迟穿着一件宽松中性的灰色毛衣,盘腿坐在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温热的牛奶,喝了几口后背直发麻,男人直勾勾的视线依旧理直气壮地放在他身上。
木倾迟:“你总看着我做什么?”
周赐笑了:“你今天也很漂亮。”
这人向来都是一副面瘫脸,表情细微的变化也难以捕捉,一旦笑起来,原本生硬的五官顿时柔和,眉目含情,是当下娱乐圈里偏爱的长相。
他这一笑倒是让木倾迟想到昨晚,忽然偏过脸有些没来由地害羞,她身上都是他的衣服,灰蒙蒙的,穿着能有多好看。
高中的时候所有人都觉得宋时钧那张极具侵略性的长相最勾人,木倾迟却始终如一地喜欢周赐这张干干净净、清心寡欲的脸。
屋子里的暧昧气氛不断升腾之际一道清脆的门铃声打断,木倾迟忽然回过神,三步并两步地去开门,身后周赐的轻笑声挠得人心痒痒。
宋佳佳还没进门就淡定地挑了挑眉:“看来屋子里暖气打得很足啊。”
一两秒之后,反应过来的木倾迟脸更红了,眼神飘忽,忍不住岔开话题:“这个时候你怎么突然来了?”
宋佳佳顺着视线看过去,程置勾着周赐的肩膀把人向外面带,周赐的眼睛却是落在木倾迟身上的,确切地来说是黏在她身上的。
“你跟我说话看着他干什么,怎么,我男朋友还能吃了他?”宋佳佳强行把木倾迟的脑袋扭回来,两人的视线这一刻才真正对上。
木倾迟眼周乌青,淡淡的黑眼圈就像是永远抹不掉一样,和以往不同的是,她笑得开心,这些年来宋佳佳第一次那么真切地感受到木倾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行尸走肉。
有那么一瞬间宋佳佳没来由地恍惚,就好像是做了一场梦,二十八岁的她偶然间邂逅了十八岁的木倾迟。
宋佳佳怔愣许久才逐渐找回思绪,即便心乱如麻也能熟练地表现出云淡风轻。
“我的新书上热搜了,你有看到吗?”
木倾迟本以为宋佳佳是看到昨晚的热搜才来的,如今确定了两者没有关系,不知道为什么胸口压着的大石好像没那么让人喘不过气了。
宋佳佳是网文圈里毫无疑问的断层顶流,以往新作发布的时候就少不了她的热搜,断更了接近三年才写出来的文章上热搜也时常情理之中,对于她这样档次的作者而言算不了什么。
木倾迟道:“还没来得及看手机,不过我这些日子可能会有些忙,你的文章可能要过些日子才能拜读了,毕竟我也很好奇能让你写整整三年的文章是怎样的。”
说完,木倾迟等着宋佳佳的下文。
“你当然要看,毕竟我今天是来和你谈合作的。”宋佳佳语气霸道了起来,似乎还带着一些木倾迟看不透的复杂情绪:“木倾迟,我宋佳佳,是来邀请你担任我即将影视化的新作品中的女主角的,你没有意见吧?!”
宋佳佳说话的同时一股脑地塞了一沓装订好的打印纸,油墨味重得像是高中时候年级里发下来一摸就能黑一手的假期作业。
这哪里是来询问她意见的,这分明就是来下达命令的。
果然宋佳佳后面又气势汹汹地补充了一句:“你要是有意见,我就一棍子把你打晕了,绑也要把你绑过去。”
话刚说完,宋佳佳就觉得后背腰背看穿了,瘆人得很,程置和周赐没话聊,才一走神这人就又把阴森森的目光投到了自家媳妇儿身上。
程置作为一个合格的老婆奴,这点绝对忍不了的,硬是周赐那样的倔驴拖到屋外吹冷风去了。
木倾迟有些被逗笑了,调笑说:“宋大作家,你的书粉知道你私下里这么霸道吗?再说了,你不是不喜欢影视化吗?还有好一阵子觉得这些东西乌七八糟的。”
宋佳佳听明白了,无非就是怕他要做的事情连累她,客厅里的温度彻底上来了,热得宋佳佳有些烦躁,嘴里不禁嘟囔:“你管我霸不霸道,脑子突然间坏了不行吗?”
刚刚那愉悦的气氛褪去之后,木倾迟低头看着腿上不断亮屏又熄屏的手机,嘈杂的谩骂声在她的耳中逐渐刺耳。
“佳佳,你该知道现在的我是最不适合和你扯上关系的,你的作品即便是没有片约也会有很多人自愿参演的,适合的人有很多,但——”
毫无预兆地,宋佳佳再一次在她的眼前哭了,大颗大颗的眼泪堵住了她还没说的所有话。
“木倾迟!!!我拜托你能不能不要这样,你那该死的良心为什么总是在不该出现的时候惹人烦,有那个时间你多可怜可怜自己行吗?!你觉得我需要你的同情吗?我是你最好的朋友,不是你从路边捡的小猫小狗,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她们都很冷静,但表现方式却是两种极端。
“木木,你知道吗?我现在坐在电脑前脑子里空白一片,……你觉得一个不会写作的作家还能被称为作家吗?”
“你从来不欠我什么,就算没有你,我也不再是那个让我自己骄傲的宋佳佳了,……你明白吗?”
从客厅里能看到外面的一片翠绿,在冬天看到那样一大片绿色很稀奇,只可惜木倾迟不知道那是什么植物,宋佳佳走后的许久她都保持着一个姿势看着前方的某一点。
宋佳佳只要和她见面,不哭也是要红了眼眶的,程置大概都快要恨死她了吧。
现在她倒是有些明白宋佳佳为什么一开始那么讨厌周赐了。
偌大的客厅里,键盘的敲击声此刻都被放大了许多。
木倾迟不知道他在做些什么,做这行的对视线和镜头是最敏感的,一次次落在她身上的视线没有她捕捉不到的。
木倾迟低垂着眉眼:“网上有什么不好的了?你看着我又不说话。”
热搜是半夜上的,到了这个时候不出意外的话,微博里必然是骂声漫天,水军成群结队地轰炸转发人的微博。
周赐坐在地上,闻言向后挪了一些,后背靠在沙发上,两侧是木倾迟雪白笔直的双腿。
木倾迟的手抚上周赐柔软的头发,说:“网上现在估计骂的很难听吧,辛苦你了。”
因为怕木倾迟看了伤心,所以关于回复,几乎全部都是他一个人在处理,其中必然不乏一些想要借这阵东风爆火的人,键盘侠隔着屏幕可不会心慈手软。
周赐顺势将头靠在木倾迟的腿边,“没有,谢霜公布了那天的视频和照片,不少圈内叫得上名字转发了微博,至少目前的情况还没有那么不堪。”
“还有你的粉丝超话,比起从前默默的定时打卡,消息出来后多了不少正向的活跃度。”
微卷的长发从女人的肩头散落一缕道胸前,周赐学着她的模样勾住她的长发,轻笑:“看来我家阿迟还挺讨人喜欢的。”
木倾迟也跟着笑,情不自禁地低头落了一吻到周赐的额头。
木倾迟问:“话说谢霜那么直接地帮我们不会有问题吗?”
按理来说木倾迟与谢霜的共事时间更长,但似乎对这个人的了解还没有周赐多。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周赐脸上的笑容明显淡了几分。
“我家和她家也算有些私交,谢霜所处的经纪公司是业内的龙头,背后少不了谢霜父亲的支持,她很受宠,没有人能动的了她……”
不该这么直接问出来的,周赐这一辈子追求的可能仅仅是得到父亲的认可,而总有人不用胆战心惊地活着也能得到全部的宠爱。
木倾迟忍下心中的酸涩,猛地揉了揉周赐的脸颊,显然周赐也被她弄得有些迷糊,两眼茫然地看着她。
“哎呦,我的男朋友怎么什么都知道呢,帅气就算了,还那么能干,你要是这样那我可要一辈子缠着你不放了,……不对,下辈子,下下辈子,你周赐只能和我木倾迟绑在一块儿!”
周赐还没反应过来,右手的小拇指就被勾起来。
“就这样约定好了。”
“盖章——”
两个人的大拇指碰到一起,不知不觉,他被眼前的这个人的笑容感染,渐渐地勾起了唇角。
他牵着木倾迟的手,道:“阿迟,宋佳佳给你的那个剧本很适合你,我希望你能接下。”
“为什么?你是早就完答应她会帮忙却说我?”
木倾迟始终犹豫,她要衡量的太多了,每当她目盲无措的时候,周赐总能像一盏明灯指引她前进的方向,所以她问为什么。
“因为只有站得高,声音才能被更多人听到。”
浅棕色的眼睛注视着她黑色的瞳仁,接下来的每一个字周赐都无比地认真。
“因为我想看你扬名立万、无人比肩,更重要的是,我想看你冲破枷锁,成为真正的快乐自由的木倾迟。”
不知道是不是周赐的原因,让木倾迟有勇气翻开这本由她挚友写下的小说。
这本书没有名字,准确地来说是没有将名字打印在封面,如果让她来取名字的话,这本书的名字大概会叫《木倾迟观察日记》。
难怪周赐会说剧本很适合她,原来书里的主人公是她自己吗?
宋佳佳一个酷爱大女主题材的人怎么会塑造一个这样的角色?真是匪夷所思啊……
这大概是认识以来宋佳佳写过的最短的小说,全篇不过十几万字,却写尽了“她”的一生。
大概是因为十几万字已经足够了。
直到周赐重新靠回身边,木倾迟才发现自己已然泪流满面。
故事的开始是人们认识了一个女孩儿,她明媚张扬、自由洒脱,足以让见过她的所有人为之倾倒,那个女孩儿叫阿迟。
故事的结尾是那个叫阿迟的女孩儿,跃下千层高楼,坠落污泥又被雨水不断冲洗,最终在死亡里找到了所谓的自由。
故事里的主人公不是她,却又无处不像她。
再次开口的时候,声音干涩地如同垂死的老人,没有一丝生机。
她问周赐:“这本书叫什么名字,你知道吗?”
沉默良久。
“《阿迟》”
他又重复一次:“这本书的名字,宋佳佳起名叫做《阿迟》。”
伴随着岁月的流逝,木倾迟总是不断地问自己那样一个问题——“未来的某一天,我会怨恨现在又或是过去的那个懦弱的自己吗?”
她越是苦苦追寻答案就越是迷茫,人不会共情一个懦弱无能的人,即便那个人是曾经某一刻的自己,因为这是人的天性。
而这一刻她终于要把那个问题画上句号。
木倾迟在心中呢喃:
“不会的……”
“还有……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