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入海底 第1章 这世上神神鬼鬼的啊，都是迷信。

深山里一到雨天就雾气朦胧，小雨稀稀拉拉下到早上，白雾升腾在群山间，玉带翠山，远观如瑶池仙境，从山外遥遥看着是一片山水好景色。

身处深山中的人又是另一番体感。稀薄冰冷的白露粘附在身上，器材上，冷冷凝结成一片寒珠。山中气候偏冷，即便已经出了太阳，四方的院子中也仍旧是寒气未消。

最初定下的拍摄场地并不是这里，制片人不知道从哪儿攀上的关系，竟从白总手里租借到了白家老宅。再加上《归墟灵》的原著作者也透露过这处老宅就是她的参考地点，精益求精的导演组自然搬了过来。

结果刚到这边拍了三四天，负责A组拍摄的导演李加军就发现太阴山的气候过于古怪复杂，因为地处深山，天气预报很难保证准确，每天都需要观望天气才能决定拍摄的内容。这对他一个老牌导演来说虽不是什么难事，但毕竟打乱了全部的拍摄计划。

他也给制片人打过电话想趁着拍摄刚开始换个场地，结果一向随叫随到的制片人前几天出国去了，说国外手机卡一直有问题，竟然就这么失联了。

李加军隐约猜到制片人不想更换场地所以找了这么一个拙劣的借口。他自己私下也联系了几处差不多的场地，结果全都排满了预约，只能继续留在这边。

雾气如云，不轻不重地笼罩在院子上方，阳光像被白纱过滤般柔和地落下来，铺落在每一个忙碌的人身上。

趁着太阳还没有高升，阳光并不强烈，大家抓紧拍摄一段分别镜头。摄像机按照预定的轨迹缓缓移动，站在院子中间的一男一女面对面互诉衷肠。阳光如雾，穿着红衣的女人满目盈泪，娇艳动人，她刚开口，一只不知从哪儿飞来的鸟儿振翅划破一片薄雾，展翅间落下一片黑羽，正好落到了两人中间。

女人下意识伸手，镜头外羽毛缓缓擦过她的手掌滑落，她没听到导演喊卡的声音，便继续哀怨缠绵道：”阿青，你不要忘了我，千山万水都在我心中，你去到哪儿，哪儿就是我的心。这支羽毛你收下，带着它就如同带着我，带着我，离开这座囚牢般的宅子。好吗？”

镜头摆向对面的一身青衫的男主角，镜头里的男主满面空白，很明显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场务猫着腰捡起羽毛放在女人手中，于是镜头回摆先拍了一个羽毛的特写。

男主角挠了挠头，下意识往镜头后导演的位置看去，李导脸色不爽瞪着他：“周青的反应再来一次。”

镜头又一次落到男主角的脸上。

男主角依旧不知道该怎么办，这次他望着对面的女人，一脸求救。

李导哼了一声，卷起的剧本扔到桌上：“解子卿你在干什么？反应啊！你现在是周青，好好演周青！想想剧本里的周青是什么样的人！”

“额……”

解子卿只觉得自己脑袋空空。剧本里没有羽毛这一段，现在多了这段，他是要接过来还是要拒绝啊？

眼看着李导就要发怒，对面的女人温声道：“你别想那么多，你现在就代入一下你自己。不要想着后面的剧情，小解，现在你是在和你的恋人不得不分开，你们爱得深沉，可是你必须出去学本事，你现在深深爱着阿瑶，阿瑶在临别时送给你定情信物，你该怎么做？”

女人说着，漂亮的脸上神情一变，又悲又苦，泪水缓缓滑落，她将手里的羽毛捧着，虔诚又卑微地希望面前的男人能够收下羽毛，不要将她的心也留存在原地。

解子卿好像脑袋里灵光乍现，他突然觉得一股酸楚直冲鼻腔，女人心里藏不住的苦好像如同一条河流进了他心里。他紧紧抓住女人的手，抓住那根羽毛，用力地按在心口：“你放心，我不会忘记你的，我一定会回来找你的。”

女人泪中泛起幸福的笑，她很想再拥抱一次这个男人，可人鬼之别只能让她的透明身躯穿过男人的身躯。

酸楚，难过，笼罩在这一对命运悲惨的有情人身上。很快男人强打精神，安抚道：“阿瑶，等我学成归来，我一定能够将你从这里解脱出来。到时候我们就找个地方隐居，谁也管不着，谁也不知道。”

女人重重点头，遥望着她深爱的男人离开。

“卡！”

李导喊了停，大家纷纷松下紧绷的弦，化妆师过去给两个人脸上补妆，尤其是满脸泪水的女演员，更需要保持一个漂亮的状态。

毕竟她演的是一个漂亮的女鬼。

李加军过来时脸上是解子卿几乎没见过的满意笑容，他心中的期待立马迎风而起，李导也没有让他失望，大大的表扬了解子卿进步神速。

拍了三四天了终于得到一句肯定，解子卿脸都激动红了。

接下来要拍的就是要上特效的镜头，李导和女演员先沟通走位，解子卿的助理小王递给他一瓶水，小声道：“解哥你不快谢谢沉姐，要不是她说话把李导刚刚的话岔开，李导就要骂你了。你在这边看不清，我们下面看的可清楚了，李导都要吃人了。”

“是该谢谢她。要不是她和我说那些话，我真不知道后面该怎么演。小王你说，一个剧本怎么她就能看出这么多花样来？”

“要不说人家是出道多年的童星，是刚提名的影后呢。李导请她过来不就是要带带……额，要给咱们树立榜样。”

解子卿没留意到小王改口的话，他抽出一瓶没开封的矿泉水，凑过去递给冯沉：“沉姐喝水。”

女演员叫冯沉，闻言笑了笑接过水：“你来得正好，刚刚我还和李导说，以后我们不加这种剧本之外的东西了，你们都是年轻人，加这种东西对你们的压力太大。不过你刚刚反应挺不错的，李导选你来演男主角算是找对人了。”

解子卿也在娱乐圈混了两三年，好听恭维的话听了不少，可偏偏这会儿冯沉说得话就让他心里飘飘然起来，脸上的笑压也压不下去。

李导侧眼看了他一眼，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马马虎虎，及格吧。”

“要求这么高啊李导，”冯沉笑道，“这都马马虎虎，那我们岂不是都要卷铺盖走人了。你别听李导口不对心，他挺喜欢刚刚的镜头的，不然早就让重拍了。”

李加军被点破也绷不住了，只好松口：“再接再厉，保持状态。保持谦逊！好好学。”

大概是今天的状态对了，解子卿终于达成“一整日没有惹怒李加军”的成就。演员状态好，进度就拍的飞快，一天下来还多拍了一场戏，李加军心情好提前给大家放了假，晚饭吃完不用接着补拍夜戏了。

吃过晚饭众人都出来遛弯，白家老宅是纯正的老宅子，在借给他们之前几乎没有外人到过这里。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保留着几百年前的痕迹，有好些人发现了墙上地上的刻字，写得龙飞凤舞，也看不出来是什么字，只能看出来字迹苍劲漂亮。

三五个人聚成一堆，到处拍照留影。也不知道是哪里不一样，老宅就是要比横店里的那些看起来古朴真实，就算穿着一身运动服也有几分古人的意味。

拍着拍着就走远了，还没等他们转过假山，山后面先闪出来一个人来。这人空着手从黑漆漆的假山后面走出来，个子又高，吓得人连连后退，手机的光晃了晃才发现是他们刚住进来时在门口见过的老管家。

老管家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整整齐齐的衣服上带着淡淡的洗衣服味道，胸口的口袋里垂下一根银制的眼镜长链，沉默如刀刻的脸在晃动的光影中莫名可怖。

“老先生怎么不带灯啊，走夜路多不方便。”

说话的小姑娘把一个手电掏出来递过去，“您先拿着用，等回头再还给我们就行。”

老管家的视线在她手中的东西上一扫而过，声音冷冰冰的：“你们只租了三个大院子，再往前走就到擎荷亭了。”

言下之意，你们越界了。

几个人被这么毫不留情的堵住，互相看了看同伴，都是一脸扫兴，招呼着往回走了。

走了没两步，小姑娘回头一看老管家还站在原地，两三米高的假山影子如山倒般笼罩吞噬着老管家的身形，她想了想还是折回去：“您要不还是带着手电吧，走夜路安全点。”

老管家用他毫无感情的眼神看着她：“我不需要。”

“算了吧小桃，走吧。人家用不着！”

小桃碰了一鼻子灰也觉得尴尬，赶忙回到同伴身边，结伴往回走，绝口不提这件事了。

冯沉对老宅兴趣不大，一个人坐在长廊下玩手机，长廊里加了电灯，不算太亮，看手机久了也会累。她揉了揉眼眶，助理杜晶过来给她披了件外套，顺手把水杯递过来。

“沉姐你不转转吗，你来两天了一次都没出去看过。我听他们说这宅子可好玩了，到处都藏着新鲜东西。”

“什么新鲜东西啊？”

“我昨天听化妆的小桃说，有好多刻字呢，到处都有，好像有人在这里四处练书法似的。哎沉姐，你说他们古人没有手机玩，整天都干什么啊，是不是特无聊。”

“你看那么多电视剧没看到吗，听曲踏青斗蛐蛐呗。”冯沉拢了拢衣服，这老宅对她来说过于阴冷了。

“那也会腻的吧，就像这么大的宅子，就算每天换一间住，住个几年也就住腻了。还是咱们好，好玩的一大堆。”

“要是真让你住这儿，你会腻？”

杜晶想了想，嘿嘿笑起来：“不会，我要是有这么大的房子我就美死了。不过这地方这么大，能住多少人啊，是不是白家一个家族都住这儿啊。我听说是问千纺集团的白总租借的场地，他家是不是都搬走了。”

“这个我可不知道了，我都没见过白总。不过我听说过这宅子以前是用来避难的，最多的时候连山下面的百姓都住在这儿，估计这宅子大的可怕。”

“是啊。要不是白总不让咱们乱逛，咱们没事的时候就能多玩玩了。”

“毕竟是人家的家。”冯沉说，她望着长廊外郁郁葱葱的小花园，每一棵树都被打理的漂漂亮亮，每一朵花都热烈灿烂，即便已经没有人住在这里，可守护这里的人依旧耗费心血精心爱护着。

杜晶习惯了冯沉突然不讲话，外界一直有冯沉是个怪人的小道流言，但杜晶给她做了一年半的贴身助理从没觉得冯沉哪里古怪，如果只是私下里突然不爱讲话就是怪人，那圈子里其他人岂不都是妖魔鬼怪了？

两个人安静地坐了会儿，一点萤光不知道从哪簇草丛中飞出来，飘飘荡荡地到了长廊上，杜晶很久没见过萤火虫了，当即猫着腰去抓，拢在手里神秘兮兮地给冯沉看。

冯沉小时候也见过许多这东西，难得童心大起，凑过来要看，结果手刚开一道缝，萤火虫就没命地逃了。

即便是一只豆粒大的小虫子，也能清楚地感知到它散发出的恐惧。

杜晶惋惜地看着萤火虫飞远，一回头对上冯沉忧郁失落的脸，看起来甚至有些可怜。

“沉姐……你很喜欢吗？我再给你抓一只吧？”

她总觉得冯沉心里憋着一滴泪，那泪沉沉的，坠在她心里，随时都会碎开。

冯沉勉强笑了笑，摇摇头：“算了，放生吧。”

“哦……”杜晶觉得有点怪，她没打算捏死萤火虫，只是抓过来哄哄冯沉，怎么好像说得拿过来虫子就要死似的。

眼看冯沉情绪不高，杜晶想了想，想到刚刚吃饭时听到隔壁桌的谈话：“听说男二号明天过来，也是个新人，好像叫什么劳亭昀。听那意思还有点小火，之前演了个短剧反响挺好的。到时候你就可以轻松点了。”

这话也不知道她听进去没有，手机屏幕亮了又灭，她都没什么反应。杜晶偷偷看了看，是经纪人发过来的消息，问冯沉在这边适应吗，要不要他也过来。

冯沉没回，手机就又亮了几次，很快变成了电话。冯沉这才低下头看到，想也没想就把电话拒接了，回到聊天界面打字，字打一半她又给删了，重新拨了电话回去。

杜晶识趣地往旁边挪了挪，她可不敢偷听经纪人的电话，经纪人也是能扣她工资的。电话打了半分钟都不到，冯沉基本没说什么，看她的神情，杜晶就知道对面肯定又絮絮叨叨地在叮嘱多喝水早睡觉之类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