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至孟冬,京中突然冷得厉害,平日就清冷寥落的慈庆宫,此时更显颓势。
朔风似刀,直透肌骨,夏淑晴披着厚实的狐裘,坐在榻上。纵使屋内碳火生得旺盛,她仍手脚冰凉。
距太庙祭祀仅余一日,夏淑晴作为太子妃,早早起身,简单用过早膳后,便听女官清点祭品名单,协助皇后筹备调度。酒、谷和三牲,等等事宜均要过她的手。
虽说又忙又累,但也并非全无好处。
因太子妃和太子都需斋戒,如此,她今日就不必见到朱珩那张臭脸了。
朱珩虽俊美,面容棱角分明,剑眉斜飞入鬓。但双眸如渊,全身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气。
更是一字千金,不愿意多分给她半个字。
真是白瞎了一张好脸。
思及此,庭院中忽然发出轻微的脚步声,透过窗户纸察觉寝宫外的侍女们纷纷离开。
接着,朱珩走了进来。
他袖口沾有香灰,显然刚跪过祠堂。
一阵寒风袭来,夏淑晴心头一紧,死死盯住朱珩和他身后提着食盒的宫女阿荞,全然没注意自己眉头紧锁。
说曹操,曹操到。刚还在腹诽他,转眼人就来了,夏淑晴神态极不自然。
正汇报的女官被打断,她连忙行过礼,却见朱珩没离开之意,犹豫道:“奴婢正与太子妃娘娘盘检祭祀之物,此间事物繁杂,恐惊扰太子殿下,还望殿下暂且移步。”
朱珩剑眉紧蹙,目光所及之处空气都仿佛凝结了。他嘴唇紧抿成一条线,语气不容置喙道:“你先退下,不得逗留。”
那位女官只好垂首,应声“是”。
结果一直端坐在榻上,不曾行礼的夏淑晴阻拦道:“臣妾遵皇后娘娘之命,清点祭祀诸物。太子殿下有什么事还是改日再说吧。”
“出去。”
朱珩又重复了一遍。
女官这会儿不再停顿,连忙退下。
宫里人都知道东宫那二位不对付,又或是是太子妃被太子所厌。
眼下二人话语间针锋相对,她逃也似的离开了,切莫惹上事儿,至于祭品就让太子妃自己处理吧。
“殿下今日不好好斋戒,有何急事?”
夏淑晴依旧揣手坐着。
朱珩不语,点头示意宫女阿荞把食盒里的汤药取出来,使得一股刺鼻味冲的夏淑晴脑瓜儿疼。
她对此药再熟悉不过了——每日都要服用的避子汤。
阿荞将盛满深褐色避子汤的碗奉上,双手举着挺直,势必要夏淑晴喝下。
夏淑晴咬牙:“你莫不是忘了,你是本宫的人。”
满眼不可思议与愤然,她的贴身宫女为何总帮朱珩来逼迫她,不禁联想到宫禁之内举目无亲,她心中一阵酸痛。
阿荞咬了咬下唇:“娘娘再不服用,这药可就凉了。”
“本宫不喝。”
可阿荞纹丝不动,举碗的姿势宛若持利剑逼迫她一般。
夏淑晴总算伸出手,却是将碗打翻,噼啪一声,瓷碗瞬间粉碎,汤药溅到阿荞衣边,留下褐色水渍。
阿荞想去捡碎瓷片,夏淑晴却一脚踩住了残渣,不准她用手捡。
于是阿荞低头,坐等她的发落。场面一度僵持不下。
“你先下去。”
朱珩开口了。
待阿荞离开后,殿内只剩他们二人横眉冷对。
朱珩并未打算解释,又伸进食盒,从底层掏出了另一碗备好的汤药。
看样子,他们早猜到夏淑晴会坚拒不纳了。
夏淑晴有些怵然,坐不住了,顾不上谦称敬称那一套:“我不喝。”
可朱珩一味沉默,右手端碗,左手负于身后,脚步沉稳,靠近她的每一步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仿佛在被严刑拷打。
她只好试图说理:“我们都几日没同房,为何还要喝这避子汤?难道你在里面下毒了不成?”
朱珩眼神冰冷如刀:“喝下。”
夏淑晴紧张垂眸,避开他狠厉似刀的目光。
可若真是毒药,她更不能喝了。
她宁愿遭雷劈,也不想枉死于他的手上。
于是用尽全身力气,把身旁小桌上的各种玉器砸向朱珩,眼中燃起熊熊怒火,想逃,却被他抓住手腕,按在榻上动弹不得。
两人之间的距离在不断压缩。
朱珩捏着碗的指节泛白。
夏淑晴双手死死抵住朱珩的胸膛:“你不必怕我受孕,因为我也不稀得。你若想我死——”
她话未说完,朱珩的右手挣脱了她的阻拦,高高举起瓷碗,汤药在她头顶上倾泄,全部洒在了她的身上。
汤药温热,把夏淑晴淋了个清醒,里里外外湿透了,流进里衣冰凉刺骨。
心更凉。
“你疯了!”
险些被呛到的夏淑晴眼睛湿漉漉,眉毛拧成一团,愤慨不平,质问高高挂起的朱珩。
两人动静不小,在外等候的宫女太监瞬间会意,十分熟练地避开了慈庆宫。
殿内的炭火愈烧愈烈,朱珩仰颈吞下药汁,一道褐色水痕滑过喉结,流进交领莽纹。
然后瓷碗被随意丢弃,他左手按住夏淑晴的肩头,右手捏紧她的下巴,不由分说地贴了上去。
不是吻,是入侵。
急切与慌乱中呼吸一滞,夏淑晴被迫咽下了避子汤。
她狠狠咬了一口后,用力推开朱珩,这回倒是成功了。然后趴在一旁不停地咳嗽,喉间尽是苦涩与血腥味。
看着他嘴角渗出血珠,夏淑晴长舒一口气,眼里全是讽刺。
朱珩冷眼看她:“此药也不苦。”
“那殿下自己留着享用吧。”
“你当真想让我这般享用?”
意思是像将才那样泼水吻她?
夏淑晴眼眶微红,死死瞪着他:“不必叨扰殿下。”
她衣服都被打湿,乌黑的发髻散乱,额前的发丝滴水,苍白的面色经刚才那番折腾后却有了些绯色。
虽不至寒冬腊月,但今年冷气来的过早,夏淑晴此刻寒凉得不禁发抖。
朱珩眼色一沉,立刻吩咐下人给太子妃准备沐浴。
夏淑晴牙关打颤,本就不舒服,这会儿走起路更是颤颤巍巍。
或许是人性尚未完全泯灭,朱珩竟伸手扶她,她立刻躲开:“不劳烦太子殿下。”
“行。”
朱珩便目送她由阿荞扶着离开。待她们身影消失,他才偷偷松了口气。
旋即,对亲卫羽风安排道:“让林医师将此药添些甘甜滋味。”
“可是林医师说了,这药没法再甜了。”羽风踌躇。
朱珩冷冷扫了他一眼:“再加一百两。”
羽风立刻垂眸敛目,一字一顿道:“卑职遵命。”
-
浴室内水汽氤氲,如薄纱缭绕,夏淑晴在浴池中轻轻坐下,温热的水瞬间包裹住她的身体。
本该为最惬意的时刻,但她眼中满是愁绪,擦拭手臂都能走神。
怎么办!脑海中不断浮现出朱珩的面孔。
但说来奇怪,分明才住进东宫一年而已,她却记不清是如何进来的了,偶尔在记忆散沙中捡到些迷糊的时刻。
头愈想愈痛,夏淑晴作罢。
反正她与朱珩之间,已无半分情谊。他娶她不过是为了巩固朝堂根基。她祖上有开国功勋,她父亲是手握兵权的夏国公,而她作为夏国公独女,自然是最好的太子妃人选了。
为了避免鸟尽弓藏的悲剧,夏国公自甘缴部分兵权,以表忠心。后投身东宫,辅佐太子,既保夏家家族荣耀,亦能为社稷培养储君。
可当今皇帝龙体健康,四方未靖,朱珩就这般待她,就算是卸磨杀驴也未免太早了。
夏淑晴原以为谨守贤妃本色,安分守己即可。
未曾想朱珩空有一副好脸皮,却净做不是人的事儿,整日冷眼相对,愁死人了。
倒不是像其他皇子不断纳妾,而是逮着她一个人折磨。
他贵为储君尽不想早日开枝散叶,反倒是又用鱼泡又给夏淑晴喂避子汤。
紧张得仿佛她怀的不是孩子,而是个能闹海的哪吒。
不对。
储君怎会不要子嗣,既然不让她生,难道说朱珩金屋藏娇,有人生?
不纳妾就是想让她当正妻,所以他得先等她死?
何必呢,太子妃她才不稀得当。她喜欢的是十九岁那年遇见的美男子,可惜第二日她就接旨,成为了太子妃。
如今一年过去,她竟忘却了那位男子的容貌,实属不该。
水雾升腾,夏淑晴开始用澡豆抹身子,结果在脖子后的凹凸处顿住。她对着铜镜侧身,只见纤长的脖颈如羊脂玉,水珠滚落,羊脂玉闪烁银光。
她仰头,才浅浅看到脖子后有一道新月疤痕,如如玉石裂缝。
这是何时的伤疤?
她完全记不得了。
像是一道陈年口子,现已长好新肉,可记忆烟消云散,她困惑地摸着一遍又一遍。
砰砰砰——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仿佛有人在她耳边放爆竹,吓得她尖叫起来。
门外的朱珩沉声:“怎么了?”
窗外传来更漏声。
夏淑晴看门微晃,以为他要进来,连忙喊停:“别进来!殿下又有何事?”
“看你还活着没。”
“没有殿下在,臣妾安全得很。”
朱珩冷哼:“再不出来我就进去了。”
“…马上出来。”
这道威胁她怕了。
夏淑晴:如果你惹毛了我,我就毛茸茸地离开[墨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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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避子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