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破那日,沈绵淼死了。
一条白绫,死在晋渊帝身边。
说来可笑,她以一己之力害死晋渊帝,使得晋国内乱不休,民不聊生。
死时却悄无声息,落花入泥,无人在意。
而即位的新帝,正是她心爱的前夫,平阳世子。
他葬送了她的一生,却在功成之后,转头立了白月光为后。
沈绵淼闭上眼睛的那刻,她想可悲可叹,她彻头彻尾的只不过是枚棋子。
一枚低贱、卑微而又肮脏的棋子。
*
七月的夜雨来得猝不及防,起先只是了了几滴,随后狂风发作,电闪雷鸣,骤雨倾盆而下。
窗外,雨打芭蕉,窗内,被翻红浪。
沈绵淼不知身处何地,眼皮沉重得睁不开,但全身滚烫,豆大的汗珠从她额头滑落,消失在乌鬓间。
热指从她眉间滑落,寸寸下移,直到来到她的颈间,力道倏地收紧。
她猛地睁开眼睛,双眼瞳光涣散,久久不能凝聚,红唇微张,贝齿红唇依稀可见。
她记得,她死了。
但是,为什么还能有死前窒息的感觉?
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她双手奋力抓住嵌住她脖子的手臂,留下浅浅血痕,感觉那收紧的力道松了些,她喑哑地喊:“放,放手!”
她不想再尝一次,死前的滋味。
得偿所愿,窒息的力道果然松开,她大口喘着粗气,眼睛也逐渐看清眼前的一切。
长眉入鬓,天生凤眸,眸光冰冷,睨着她而又审视着她。
她瞳孔一震,脱口而出:“沉,沉珉...”
话音刚落,凤眸震怒,那双差点要了她命的手再度袭来,一把将她捞起,他薄唇抵在她耳边,冷声质问:“你,唤孤什么?”
沈绵淼恍恍惚惚,以为冤魂索命,她喃喃道:“你别喝那药了。”
那药,被她下了毒。
*
疾风骤雨有时歇。窗外芭蕉叶上的雨滴,滴答滴答地落下,清脆入耳。
天边泛起鱼肚白,屋内帷幔重重,烛台上的红烛燃尽,烛水凝固垂落,燃烧时有多热烈,此刻就有多平静。
又是一声滴答响,床上的女人终于动了动眼皮,睁开眼睛。
那双圆润杏眸明亮清澈,水雾散开,长卷睫毛茫然地动了动,随后偏头,瞳光骤缩。
沈绵淼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张脸,颤抖地伸手探向他的鼻息,感受到他平缓的气息,一下子死死捂住唇,硬生生止住即将溢出的惊叫声。
她轻手轻脚地掀开身上的被子,将自己散落一地的衣物囫囵抱起,随后快速在耳房穿好,来不及整理仪容,便猫着身子,开门离开。
顺着记忆往东院走,她的脚步时快时慢,脑子乱成一团,她认出这里是平阳府,不是皇宫,但是想来却不应该。
原本,她该身处皇宫,她死了,而刚刚床上那人也死了,还是死在她前头。
难不成,她竟是重活一世?
可为什么偏偏会是在这个时候?
她刚刚出来的房间,是王府的客房,她生平只来过一次。
就是她与他双双被设局,第一次苟且的时候。
脑子搅成浆糊的时候,迎面撞上一人,她踉跄着后退两步,未看清来人,就听到来人娇声吼道:“是谁敢撞我?”
沈绵淼站定身子,这才看清撞向她的人竟是世子刚纳进府不久的桂姨娘。
这位桂姨娘原本是位歌姬,却是卖艺不卖身,那日花船上一曲惊四座,被京城有名的纨绔盯上,世子不忍她落难,便出手相救。
却不想,这一救,竟救出了段情。
沈绵淼掩去眼底思绪,沉眸冷声道:“慌慌张张的像什么样子?你进府两月,连府里的规矩都还未熟悉吗?”
桂姨娘也站定了身子,被她这一通指责劈头盖脸地砸下,顿时语塞。
她有些狐疑地看向她,心里有些打鼓,怎么昨日还是那个性子绵软的世子妃,现下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沈绵淼被她这么一打量,心头陡然紧了紧,她想到昨夜发生的荒唐事,上辈子就是眼前的桂姨娘给捅出去的,不免直了直身子,厉声喝问:“桂姨娘,你的规矩呢?”
桂姨娘见她这样盛气模样,不免心中微颤,不甘不愿地行了个礼:“拜见世子妃。”
沈绵淼在当妖妃的时候,仗着皇帝的宠爱,作威作福惯了,如今面对一小小姨娘,自然不会表现得像上辈子那般心虚。
尽管心里还是虚的,但面上却是不显,语气依旧很沉:“桂姨娘,你如今是世子的姨娘,不是当初在花船卖唱的歌妓,性子要沉稳些才好。”
桂姨娘最是听不得“歌妓”两个字,抬眸瞬间,目光怨毒绵密如针,但随即硬生生咽下,咬着牙道:“妾身知道了。”
沈绵淼虽是继室,却也是名正言顺的世子妃,从前她不懂得权力的运用,硬生生地被手底下的姨娘骑在头上,如今却不然,眉间有些高居上位的威严,是被那人手把手调.教出来的。
她道:“莽撞不成体统,罚你回去闭门思过半月,你可认罚?”
桂姨娘眸中闪过抹惊色,沈绵淼居然处罚了她?虽然处罚并不重,但还是她头回借故处罚她...
沈绵淼见她不说话,声音提高了些:“你不认?”
罚桂姨娘闭门思过半月,只是不想让她有机会出来与人说三道四,像上辈子那般将她的事给捅出去。
但,如果桂姨娘不认?她捏紧五指,她自是还有别的法子对付她。
桂姨娘心中疑窦暗生,不过到底尊卑有别,她还是福下身子道:“妾身认罚。”
沈绵淼眼瞧着天色大亮,客房那出好戏即将上演,也不欲与桂姨娘多作纠缠,淡淡瞥她一眼后,便与她错身离开。
而留在原地的桂姨娘却是有些古怪地转身,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眼眸彻底沉了下去。
待沈绵淼的背影消失,她才恨声道:“好啊,这个小贱人,居然会装腔作势了!”
*
东院扶柳苑
桂姨娘脚步匆匆地来到苑门前,刚想要进去,却被门口容貌姣好的婢子一把拦住,“桂姨娘,世子在柳姨娘房里,莫要冲撞了世子。”
桂姨娘这才悻悻地停下脚步,问她:“慧茹,柳姨娘起床了吗?我有重要的事要和她说。”
慧茹浅浅一笑,嘴角有个醉人的酒窝,她回道:“桂姨娘去偏房稍等片刻,姨娘已经起床,等下就会去见你。”
桂姨娘虽心中不喜,但还是应下:“是。”
此刻房中,红木床上的男女听到外面的声响,这才幽幽转醒。
男子面冠如玉,剑眉入鬓,一双好看的桃花眼潋滟,三分情七分艳,但此刻眼底却泛着些许不悦,薄唇微抿,他伸手捏了捏眉心。
他身旁的女子,生得副江南女子的温婉样貌,眉眼秀气,樱唇红润,她伸手揽上他的脖子,鼻尖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肩头,娇嗔了声:“世子,你要起来了吗?去见陛下?”
一句话就将男人的心安抚下来,他伸手拍了拍女人的背说:“嗯,你若是困,就再睡会儿。”
女子乖巧地点头:“想来妾身的身份跟着世子去,也帮不上什么忙,不如就再睡会儿。”
男人没有说话,只再次爱怜地拍了拍她的背,随后便从温柔乡脱身,张开双臂,由婢女们穿衣。
男人洗漱完毕后,转身又行至床边,在女子额头落下一吻。
随后,才心有所思地快步离开。
等到男人一走,女子就睁开眼睛,朝门口唤了声:“慧茹!”
*
桂姨娘在偏房等了好一会儿,这才看到柳姨娘的身影。
弱柳扶风的身姿,清丽脱俗的气质,除了在世子面前泄露情绪外,外人面前总是清冷疏离,教旁人难以亲近。
也正是因为她这独特的气质,姿色又绝佳,这才会被世子捧在手心,地位几乎要越过世子妃去。
但是,桂姨娘却深知,她对外树立什么不争不抢的气度,通通都是假的!
柳姨娘哪,可是整个府里最恨世子妃,最想要毁了世子妃的人!
柳轻烟一坐下,桂姨娘就迫不及待地道:“柳姐姐,世子妃她...”
说着,有些不确定地搅动手中的帕子,继续道:“似乎是中招了?”
柳轻烟闻言,锐利的眼神扫过去,眉间蹙起:“似乎?”
桂姨娘则把今早的事缓缓道出,也道出心中的疑惑,坦言:“我也是没有料到世子妃会醒的这般早,到不好...捉奸在床了。”
柳轻烟垂眸思索了会儿,随后嘴角轻轻勾起:“捉奸在床?陛下的面子还要不要?不过想来,现下也足够让她日夜不安提心吊胆了。”
桂姨娘附和道:“妾身也是这么觉得。”
柳轻烟淡淡瞥她一眼:“那就按照原计划行事。桂妹妹放心,你这次逃过一劫,正所谓不难不死,必有后福,我会在世子跟前多提及你的。”
桂姨娘立马面露感激道:“说起来,妹妹这次能躲过这劫,还得好生感谢柳姐姐...”
*
正如柳姨娘所料想的那般,此刻的沈绵淼确实心神难安,惶恐惊惧,以至于身旁的胭红喊了她好几声,她才逐渐回过神来。
胭红惊讶地问:“世子妃,您大早究竟去哪里了?怎么一回来就魂不守舍的样子?”
沈绵淼面容平静,语气淡然:“早上出去走了走,差点跌了跤,有些后怕罢了。”
胭红是个单纯的性子,不疑有他道:“那奴婢给您上妆吧,等下您和世子去见陛下,要打扮得隆重些才好。”
沈绵淼闭上眼睛,任由胭红在她脸上上妆。
渐渐地,脑袋中的那团浆糊,终于有了条清晰的线。
昨日,平阳王在王府设宴招待晋渊帝。
不巧的是,那些婀娜身姿的舞妓一曲舞罢,急雨猝不及防。
晋渊帝被平阳王挽留在府内,以贵宾之礼相待。
王妃故去多年,如今府内管后院之事的是她这个世子妃,陛下留宿王府的一应安排,也都是她在打理。
她刚将事情吩咐下去,桂姨娘端着醒酒汤走过来说:“世子妃,世子让您将醒酒汤亲手端给陛下。”
她当时本欲让婢女去送,却不想桂姨娘好似看出她的心意,紧接着说:“世子特地吩咐了,让您亲自给陛下送去,方才不失了王府的体面。”
她本就听世子的话,又听到这件事关乎王府的体面,便毫无顾忌地将醒酒汤端了过去。
却不想,这是一出彻头彻尾的阴谋。皇帝喝了醒酒汤后,双眸猩红,强硬地抓住她的手腕,她完全没有抵抗力地与他铸成大错...
这之后,便是一错再错。
想到这,沈绵淼突然睁开眼睛,把正在给她描眉的胭红吓了一跳,她惊问:“世子妃,怎么了?”
“我记得前些日子桂姨娘来请安的时候,不小心落了个手帕在我这?”时间过去太久,沈绵淼有些不确定地问。
胭红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闻言笑呵呵地回:“是啊,您不是觉得就这么还回去不妥,让我清洗干净再还给桂姨娘?”
沈绵淼眼中划过一丝精光:“给它给我。”
*
那是她刚做祸国妖妃不久的时候,她生性绵软,连个重话都不会说,更遑论狐假虎威仗势欺人了,可是这不符合世子要求她树立的形象。
她是妖妃,得心狠手辣,得盛气凌人目空一切,得让全天下人恨她恨得牙痒痒,从而将晋渊帝一同恨上。
可是,她办不到。
而就在这时,柳轻烟进宫探望她,她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还跟着桂姨娘。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她就明白了柳轻烟的意思。她说,原本世子想要让桂姨娘给皇帝送醒酒汤,但是她却阳奉阴违,居然将她这个世子妃拉下水。
还说,她如今背负的骂名,被人戳一辈子不守妇道的骂名,起因便是桂姨娘那时的陷害。
将事情原委道出后,柳轻烟便施施然走了,独留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桂姨娘。
沈绵淼明白她的意思,知道桂姨娘这个时候被送进宫,一来让她解恨,二来便是给她练手。
她也确实没有辜负世子的期望,亲手解决了桂姨娘。
从此,便彻底掉入深渊,没有回头的余地。
*
胭红很快就将帕子交到她手上,白净的一方帕子上绣着桂花,桂姨娘手艺不错,桂花图案栩栩如生,好似会飘香。
沈绵淼毫不犹豫地将帕子收入袖中,既然昨日之错已经铸成,不可挽回,那么今日她就要让一切回到原先设定好的正轨上。
她不想当妖妃,也不会再做妖妃。
当下,她只想跟世子和离,然后带着弟弟沈桑丘回扬州,守着父母留下的基业,平平淡淡地过完这一生。
刚打定主意,耳畔响起胭红的声音:“世子爷。”
她心头微颤,抬眸朝门口望去。
如果没有当初上阳街的一见钟情,也就没有今后的种种苦果,说来也是恶果自食。
男人容貌俊美,特别是那双桃花眼,深情款款看向你的时候,恨不得将整颗心都掏出来奉献给他,即便是死也甘之如饴。
而宫破那日,她才方知,这双桃花眼里的情谊,也是会区分人,只有看向柳轻烟时,才是最生动的。
而她苦苦追寻的一生,只不过是他施舍的几许虚伪情谊罢了。
她捏紧了手指,福了福身子道:“妾身拜见世子。”
萧慕白听到她疏离的语气,有些诧异地上前扶起她,握着她的手臂笑着说:“夫人今日怎么不唤我萧郎?感觉生分许多。”
听到萧郎二字,沈绵淼心中泛起阵阵窒痛。
她满心满眼爱意唤他萧郎的时候,焉知他心里是怎么看她的,大约是嫌弃厌恶居多吧。
一夜之间,她的心境判若两人,萧郎二字深埋心底,断断不会轻易说出口。
沈绵淼只朝他笑笑,转移话题道:“世子是来寻我,一起去给陛下请安的吗?”
“是,”萧慕白伸手将她鬓边短发勾至耳后,随后捏了捏她的耳垂,语气柔和道,“昨日雷雨,轻烟向来害怕雷电,为夫便留宿陪她。在为夫心中,娘子才是最重要的。为夫如此说,娘子心中可否还有气?”
沈绵淼向来知道他是个会花言巧语的,明明心中在意柳轻烟不行,但是每每在她面前,都会找他与她亲近的理由,将她的小心思拿捏得死死的。
她抬眸看向他的眼,恍惚间又看到临死前,他赐她白绫时嫌恶的目光。
她惊恐无状地看着拿白绫侍卫的靠近,那侍卫手劲太大,她如何都挣脱不得,脖颈被狠狠勒住,空气瞬间稀薄,她双手凌空挥舞,却是什么也抓不到,直到双目圆瞪,彻底失去意识...
后背惊出层冷汗,她脸色发白地后退了步,随后重重咳嗽两声。
就在她捂嘴低头那刻,萧慕白脸色微变地上前,伸手拍着她的后背给她顺气,然而下秒,关心的话还未说出口,他的眸光就沉了下去。
沈绵淼雪白的后颈上,有几处可疑红痕,好似红梅映雪,露骨而又色|情。
沈绵淼还未察觉到萧慕白眼神的变化,要从他手里抽出手臂的时候,却被他猛地狠狠掐住,他声音低沉地问:“昨天晚上,你去哪里了?”
沈绵淼浑身一僵,有些茫然惊讶地看着他,状若无辜地说:“世子,你说什么?昨夜你陪柳姨娘,妾身自然是好好待在房间里睡觉。”
她的心高高提起,指尖微微颤抖,泄露了她并不淡定的情绪。
她可以欺骗胭红,但是却没把握骗到萧慕白。
棋子与下棋人的初次对峙,她虽惊慌但好在并未失态。
萧慕白显然并不相信她这套说辞,骨节分明的手指紧紧捏着她的手臂,那力道几乎要将她给捏碎!
而就在他再次质问出口之前,胭红及时出现给沈绵淼救场:“世子,世子妃,是时候去给陛下请安了。”
*
平阳王身子不好,昨夜大雨,着了风寒,今日就又病倒了。
是以,沈绵淼是和萧慕白一起去西厢院给晋渊帝请安。世子和世子妃一起前去,这也是平阳王府对陛下的诚意。
她记得上辈子,没能提前醒来,被萧慕白和柳轻烟撞了个正着,桂姨娘又推波助澜地朝她身上泼脏水,她一度有了轻生的念头。
若不是,后来萧慕白紧紧抓着她的手说离不开她,让她顾念王府,再三保证无论她与陛下如何,他都不会嫌弃她,她也不会顺从他的计划,做那万人唾骂的妖妃。
这辈子,她当真能够改变自己的命运吗?沈绵淼捏紧手指,眼中闪过坚定的神色。
而此刻,她身边的萧慕白满脑子都是她刚刚低头,后颈吻痕遍布的画面,若不是接下来还有大戏要唱,恐怕他早就发作。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涌起的愤怒。
向来满眼都是他的妻子,当真会与人私通,不知廉耻的苟且吗?
萧慕白眼神古怪地看向苏绵淼,苏绵淼感受到萧慕白打量的视线,平静地与他对视,嘴角扯出抹笑:“世子,为何这般看妾身?”
萧慕白面无表情地开口:“等下送陛下回宫,我有事与你说。”
沈绵淼心里咯噔了下,语气如常地应道:“是。”
接下来,一路无言。
他们到的时候,被高公公拦在门外,再次见到三年前的高公公,沈绵淼心中诧异,高公公此刻看着比三年后年轻许多,完全想象不到,三年后他的两鬓就发白了。
高公公的眼神略过他们的时候,颇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随后恭敬道:“世子,世子妃,你们稍后,咱家进去通报一声。”
萧慕白应声道:“那就麻烦公公了。”
沈绵淼将袖子里的帕子往手心抽了抽,心陡然砰砰直跳,上辈子她杀过人,但都没有像此刻这般紧张过。
不一会儿,高公公就出来,将他们二人给迎进去。
刚踏进去,她的脸色就变了变,她没有料到都过去一个时辰,房间里交缠过的气息还是这么浓重,而且还是没有被人清理过的样子。
她偏头看了眼萧慕白,果然看到他脸色阴沉得可怕,嘴唇抿直,脖子上的青筋脉络分明地跳动。
看他这般,没由来地,她心中隐隐又有股畅快之色。
看哪,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是你动了让自己女人爬上龙床的心思,所以记住此刻的愤怒与心痛吧,这种感觉此生将与你如影随形。
沈绵淼收回视线,随后落在床上的卫沉珉身上。
只一眼,便匆匆收回视线,低下头,不敢再看。
卫沉珉坐直了身上,身上只虚虚披着将明黄色衣袍,乌发如瀑散落后背,他一只手随意放在衾被上,另只手捏着眉心,浑身上下都透着股宿醉未醒的慵懒。
沈绵淼跟着萧慕白行礼,刻意将自己身子隐藏在萧慕白身后,希冀卫沉珉不要发现她。
她其实是个很胆小很怂的人,也因为手染血腥而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一边自弃,一边又暗生希望。
可惜这最后一抹希望,还是被人给摧毁了。
这个世界,谁都不是她的靠山,她的靠山只有她自己。
所以,这辈子她会离卫沉珉远远的。
“起来吧。”卫沉珉沙哑出声。
待两人直起身子,他骤然语气一沉:“你们可真是好大的胆子,居然敢算计孤?”
龙颜震怒,沈绵淼脑袋空白地再次跟着萧慕白跪下,异口同声道:“陛下息怒。”
卫沉珉冷哼了声,随后向高公公挥了挥手,高公公会意,将桌子上的白玉碗端到他们跟前道:“世子,世子妃,昨日陛下的醒酒汤被人给下了药。”
沈绵淼抬眸看了那碗一眼,没有料到卫沉珉这辈子居然先发制人,让本该兴师问罪的萧慕白落了下风。
此刻房间有四个人,但是连针落的声音都可以听见,她几乎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卫沉珉沉眸看向跪在地上的他们,强大的威压让她头埋得更低,她心中不安地想,他中了药,或许根本就不会记得昨晚的事,即便知道,也不会记得与他纠缠的女子的脸。
这辈子,只要她不犯贱主动,昨夜的事就当是一场梦,她与他终是再无半点交集。
与她埋首的样子不同,萧慕白虽然跪着,但腰杆却是挺直,语气带有臣子忧心君上的着急:“陛下,什么药?您身体可否有大碍?”
沈绵淼忍不住抬头看向他,他这滴水不漏演戏的姿态摆得很足,若不是她早知道是他设的局,恐怕也会被他给骗了去。
高公公解答道:“媚|药。”
一点都不含糊的语气,也间接表明了卫沉珉的态度,他要深究。
天子无端被害,没道理轻轻放过。
沈绵淼捏紧手里的帕子,她要如何将解药这件事和桂姨娘扯上关系呢?
萧慕白闻言,大惊失色:“那陛下昨晚?”
卫沉珉睨着他,似笑非笑地开口:“昨晚,孤遇到了一位好心的田螺姑娘,用她的身子替孤解了毒。”
沈绵淼:“......”
萧慕白:“......”
静默三秒,她耳边听见萧慕白咬着牙说:“不知这位田螺姑娘是谁?若是府上婢女,臣愿献与陛下。那姑娘家失了清白,此刻不定怎么惶恐不安,陛下临幸是她的福气,好教她能早些安心。”
沈绵淼全程不敢看卫沉珉,瞄了眼萧慕白后,又像个鹌鹑似地低下头。
她不知道的是,卫沉珉的目光却是大半落在她身上,幽暗深沉,夹杂着令人看不透的情绪。
卫沉珉眼珠漆黑如墨,声音低沉如水,一字一顿地说:“孤不记得了。”
沈绵淼闻言,心中骤然松了口气。
果然如她所料,他不记得的。
然而没等她这口气松完,忽然卫沉珉语气微变道:“不过,这碗醒酒汤是世子妃端过来的,莫非是世子妃下的药,想要害孤?嗯?”
沈绵淼的心随着他的语调扬起,立马俯下身子道:“陛下明鉴,臣妇万不敢下药谋害陛下,况且这药也并非是臣妇准备的。”
还未等卫沉珉继续开口问,萧慕白就抢先道:“那是谁准备的?”
沈绵淼上嘴唇一碰下嘴唇:“是府内桂姨娘。”
她知道,她这个回答是萧慕白中意的回答。
她欲言又止继续道:“臣妇今早还看见她鬼鬼祟祟地从陛下这里离开,还差点撞到民妇,神情很是慌张的样子,又衣衫不整...”
高公公敏锐地察觉到什么,开口道:“难不成是她要害陛下?”
沈绵淼不知道面前这两位主仆打的是什么主意,一方面卫沉珉说昨晚的姑娘救了他,是田螺姑娘,另一方面,他又示意高公公,说他是被害的。
既是知道昨晚的姑娘是要害他,又为何声称她是田螺姑娘?
沈绵淼没有回答,她若再开口说,引导众人视线到桂姨娘身上就太明显了。
一旁的萧慕白辩驳道:“公公,桂姨娘只是小小姨娘,哪里敢害陛下?”
高公公冷哼了声:“陛下天威,想攀龙附凤的女子不少,想不到王府居然也出了这样的女子,给陛下下药,又以身解毒,妄图攀附皇恩,当着是寡仪廉耻!”
萧慕白的脸色白了三分,嘴唇颜色尽失,颤抖道:“这怎么可能?桂姨娘是我的姨娘,她怎么会如此不知羞耻地做出这种事?”
沈绵淼依旧身子俯在地上,没有起身,心想接下来大约就是陛下与臣子心照不宣地将这件事按下去,然后萧慕白再将桂姨娘送进宫,走她上辈子那条路。
送一个姨娘,比送一个世子妃来得简单的多。
当初她被送进宫的时候,为了堵住悠悠之口,他们也是废了好大一番力气。
但是桂姨娘却是不同,她几乎没有在人面露过脸,除了府中人,外面几乎没多少人认识她,所以换个身份进宫,又有谁知道她曾是世子的桂姨娘呢?
沈绵淼又想,萧慕白走这一招,显然是想好了的。陛下向来不近女色,六宫的妃子屈指可数,大多还是朝廷重臣之女,所以萧慕白这么做也不是没有道理。
她心里千回百转想了许多,却不想卫沉珉却并没有按照她的想法来,而是直接道:“既然世子管教不好自己的姨娘,不如交给孤,孤替你好好管教吃里扒外的东西。”
他说的虽然桂姨娘,但是“管教”二字却是咬得极重,沈绵淼心头没由来一慌。
随后,卫沉珉便吩咐高公公:“去把桂姨娘唤来。”
高公公领命退下后,屋内只剩三人。
萧慕白许是笃定他的计划没有问题,所以眉间微松,只是跪着的身姿不变。如是从前,她或许还会觉得是他行为端方,一丝不苟,不曾有半分懈怠。
现在想来,这万分恭敬的态度里,又有几分不服、几分怨恨、几分欲除之而后快?
她越想越觉得心惊,虽直起了腰,却是低着头,垂着的眼睑,无比乖顺。
这时,卫沉珉掀开被子,下了床榻,路过她身边的时候,冷冷地丢下句:“此事未明,若真是桂姨娘一人所为,便与你们无关,都起来吧。”
“是。”沈绵淼跟着萧慕白起身。
许是跪得太久,神情太过紧绷,起身的瞬间,身子就踉跄了下,好在身旁的萧慕白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顿时,她察觉有道锋利的视线落在她的手臂上。
她不动声色地抽回手臂,移步到萧慕白的身后,像是寻求庇护的乖顺兔子。
萧慕白手心一空,脸色微变的同时,看到她行至身后,便心中了然,她一介商贾之女,哪里见过这种架势,怕是被吓着了吧。
心头软了下,偏移了身子,护住了她,挡住前方卫沉珉探究的视线。
这正好合了沈绵淼的心意,卫沉珉收回视线,走向耳房。
沈绵淼快速伸手将帕子塞进凌乱不堪大床上的枕头下,还露出帕子绣着桂花的一角。
快速做完这个动作后,她心里长呼口气。
她也是瞧准了卫沉珉去耳房穿衣,萧慕白忠心跟随,在屏风外为桂姨娘求情的契机才能够下手。
萧慕白还在为桂姨娘求情:“陛下,桂姨娘虽然出身风尘,但到底不是作恶的人,还请陛下明查,若她真这么不争气,还请陛下看在她是初犯的份上,饶恕她这一回。”
屏风内窸窸窣窣的穿衣声戛然而止,玄色身影从屏风后面出现,万千青丝只用根白玉簪束在脑后,凤眸狭长,眼神冰冷,嘴角噙笑。
卫沉珉淡淡瞥一眼萧慕白,随后朝着她这边直直走来,最终停在她跟前,沈绵淼的心突然慢跳半拍,抬眸看他一眼,随后又把头深深低了下去。
头顶传来道戏谑的声音:“风尘女、妻妹、商贾继室,萧慕白,你真的是好福气。”
萧慕白一下子愣在原地,半晌没有答上话。
陛下后宫不盈,是人尽皆知的事,而萧慕白身边,有故去原配的庶妹柳姨娘,有堕入风尘卖艺不卖身的桂姨娘,还有她这个扬州富商之女的继室,还有其余不显的几个姨娘。
这厢一对比,看似深情的世子,其实也是个风流的主儿。
好半天,萧慕白才咬着牙道:“陛下谬赞了。”
这时,门被高公公推开,前头进来的是少问世事的平阳王,身后跟着忐忑不解的桂姨娘,前后三人进屋后,高公公又顺手把门关上。
沈绵淼没想到这件事还是惊动了正在养病的平阳王,她的这位公公深居简出,如果不是这次府内宴请卫沉珉,恐怕还会在一直养病。
他虽年华渐去,但是依稀可以辨得年轻时的模样。这位异姓王,曾是探花郎,少年意气,丰神俊朗,在京城风头无二,因为才学有加,被先帝赏识,封为平阳王。
当年封王的时候,据说所有人都始料不及,那时还传出了些不好的风声,但是先帝力排众议,还是封了他可以世袭的王爷。
只是,那天之后,平阳王妃却是突然暴毙,先前竟连一丝风声都没有。
现在他已经老去,背部微微佝偻,走三步路就会重重咳嗽一声,成年用汤药养着。
萧慕白是头个迎上去的,他向来尊敬他这位父亲,沈绵淼也走到平阳王身边,问了声好。
平阳王看她一眼,神色略微有些古怪,不过还是应下了礼,转头给卫沉珉请安。
卫沉珉许是脸上还有着被算计的不满,所以也没给太多的好脸色,等到桂姨娘战战兢兢跪在行完礼后,他沉声问了句:“昨晚你在哪里?”
桂姨娘虽疑惑,但还是恭敬答道:“回陛下,昨夜世子在柳姨娘房中,所以奴婢在自己房内,从未踏出房门半步。”
就在桂姨娘一板一眼回答的时候,沈绵淼突然动了,她像是发现了什么东西,突然变了脸色,随后做贼心虚般往床边靠,眼睛更是惊慌得不敢看任何人。
卫沉珉眼睛眯了眯,冷声问:“世子妃,你在做什么?”
沈绵淼像是被吓了一大跳,紧紧捂着手里的东西,额头的冷汗就快要下来了,连忙摇头:“臣妇什么...什么也没有发现。”
此地无银三百两,屋内众人顾不得桂姨娘的回答,齐刷刷地看向她。
她像是更慌张了,直接将手里的东西捂在胸口处,不知是怕别人瞧见,还是怕别人瞧不见。
“高临,去把她手里的东西拿来。”卫沉珉吩咐高公公道。
高公公毫不费力地就将她手里的帕子拿了过去,随后呈到他面前,“陛下,是一方帕子。”
桂姨娘看着那熟悉的帕子,瞬间变了脸色,这不是她的帕子吗?
萧慕白突然恼怒呵斥:“好你个桂梦蝶!居然不安分地给陛下下药,妄想爬上龙床!我真的是对你太失望了!”
桂姨娘被怒骂之下,脑子也转得快,立马磕了两个响头,哭着为自己辩驳道:“陛下,世子明鉴!奴婢没有做过这种事!奴婢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至于这帕子,是奴婢丢了好几天的,今日也不知道怎么就出现了!”
高公公有些嫌恶地看着她问:“昨日陛下在此休息,你给陛下准备醒酒药,却在里面下了药,你的心思昭然若揭,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桂姨娘脑中灵光闪过,求生欲爆棚的瞬间,指着沈绵淼道:“陛下明鉴,那药不是奴婢下的,分明是世子妃下的!而且,奴婢今早看见世子妃衣衫不整地从陛下处出来,想要害陛下的人不是奴婢,是她!”
沈绵淼神色凝重,可真是巧,她们两用了同个词。
衣衫不整...
卫沉珉视线淡淡地瞥到沈绵淼身上,沉声:“世子妃?”
下本开《穿成摄政王的在逃美婢》,文案如下:
唐婉穿成了书里的路人甲之小寡妇。
原主貌美,雪肤玉肌,身段婀娜,乃是上京城有名的美人。
可惜,命途多舛,丈夫死于新婚夜,婆婆一怒之下,将她卖入摄政王府为奴。
可她却心怀鸿愿,不甘心为奴为婢,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爬上了摄政王的床。
下场是,被男人甩出床榻,断了肋骨,凄凄惨惨躺在床上一个月后,气绝身亡。
刚穿过来的唐婉:......
她默默收回刚爬上床榻的一只脚。
*
摄政王齐珺面冠如玉,鬓若刀裁,容貌冷绝,是上京城出了名的不近女色。
直到,他遇到一个冒冒失失的小婢女。
第一次爬床,他看了眼她纤细的脖颈,没有出手。
罢了,留她一命。
第二次爬床,看她爬床爬到一半,战战兢兢地又退了下去。
有点意思,遂留她在身边。
第三次爬床,她拿着潮湿的毛巾敷在他滚烫的额头上,在他耳边柔声宽慰。
声音好听,也不是一无是处。
他决定,看看她第四次爬床会带来什么样的惊喜。
可是他等啊等,没等来她的爬床,等来了她赎回卖身契,高高兴兴出了府门。
头也没回。
*
唐婉在王府攒够了一桶金,赎回卖身契后,便在西街开了家酒楼。
因着她现代观念的经营方式,酒楼营业蒸蒸日上。
直到有天,来了位贵客。
贵客锦衣华靴,玉容凤眸,出手阔绰,唐婉笑眯眯相迎。
夜幕降临,她为他准备了上等房。
他身形未动,眉间透着几分漫不经心:“老板娘,夜间可还会爬床?”
本着职业操守,她回得斩钉截铁:“不会。”
哪知,晚间她床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惶惶瞪大眼睛,坐起身看向某个不请自来的人。
“久候你未至,本王也只有纡尊降贵。”
爬上你的床。
唐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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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