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佳节,似乎是在湖边,在一片人群的喧嚣中,那个人定定地站在李安衾的身旁。
说是人,其实也只是个用线条勾勒出的人的轮廓。她只知道这个人大约比她高半个头,至于这个人是男是女、长什么样、穿什么样的衣服,李安衾完全看不出来。
但她却没来由的心底生出一股隐秘的欢喜。
“琰琰想放孔明灯吗?”那人低头开口道,李安衾听声音只觉得那人是个女子,可是模糊的意识却不能分辨出是谁。
但她感觉女子清冽的声线中带着说不尽的温柔。
李安衾这时才意识到那人的旁边也有一个小的人形轮廓,也是用线条勾勒成的,看样子似乎是一个孩子。
等她缓过神来,那人已经不知从哪买来一个孔明灯。那人右手提着孔明灯,左手还拿着狼毫笔和火折子。
“姑姑写一面,我写一面,姐姐也写一面。”孩子稚气地手舞足蹈。
那人随后往她手中塞了一支狼毫笔。
写什么?
李安衾感觉自己的身体是有意识的,右手不受控制信手写了什么上去,她分辨不出来自己写了什么,看也看不清,因为上面似乎糊了一层薄薄的雾。
不等她反应过来,孩子已经把她手中的孔明灯和狼毫笔拿走,嘟嘟囔囔地写上什么。
最后,那人接过孩子手中的孔明灯,当看到她写的那一面时,好像愣了一下。
接着那人毫不犹豫地在李安衾的那一面提笔写下什么。
“姐姐,你怎么不换新的一面要在姑姑的这一面写啊。”孩子仰头问道。
“秘密。”那人笑了一下,“喏,我们现在把孔明灯放飞好不好?”
“好!”孩子大声应道。
“殿、姑姑,你帮忙提起它的顶部,撑着孔明灯,我来点火。”
李安衾照做,而那人蹲下身来,娴熟地吹了口气,拿着起火后的火折子点燃了孔明灯底部的蜡烛。
待到孔明灯完全膨胀以后李安衾松手,那盏孔明灯便跟着他们身后陆陆续续放飞的无数孔明灯一同悠然飘上了天。
夜空中星河璀璨,又因被无数盏孔明灯点缀着显得更加唯美浪漫。
“殿下。”身旁的那人离她很近,那人没有转头,两人似是心有灵犀地一同看着这漫天灯火。
“一愿世清平,二愿亲无忧。”那人笑了笑随即又低声道,“殿下的愿望里没有自己的,所以啊,臣斗胆替殿下补上了一个三愿。”
李安衾下意识心揪了一下。
“三愿,我的桑桑,岁岁年年,平安喜乐。”
“你——”
身边所有的一切在倏忽间如同烟消云散搬化为虚无,她陷进了无边的混沌之中。
“等等!”
李安衾猛然睁开眼。
肌肤还全然沉浸在水的温热中,浴池上依旧弥漫着朦胧的雾气。
李安衾失笑。
许是这些天太过劳累,她居然在浴池里睡着了。
她正打算起身去拿池边衣架上的衣物。
但是某个人却十分不合时宜地出现了。
“殿下你没事——”
陆询舟呼吸一滞。
随即对上李安衾冰冷的眼神,其中还闪过一丝慌乱。
“臣、臣、臣有罪!”正人君子陆询舟立马背过身去,白净的耳根子瞬间涨得通红。
“你知道本宫在洗澡吗?”李安衾扭过头,语气愈发冰冷,心里也愈发羞耻。
“臣知道。刚刚臣在外头等殿下,采薇回后院歇息去了,臣听见殿下大喊‘不要’,臣担心殿下出事了,于是就先来……”陆询舟卑微地解释。
她忽然感到鼻头一阵温热,她伸手去摸,掌心上赫然出现了一抹鲜红的鼻血。
李安衾听见小伴读的原本流畅的解释声音变得十分磕绊。
良久的沉默。
“殿下,臣好像流鼻血了。”
李安衾强压下心中的愠怒。
“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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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询舟一口气喝完一大碗热乎的姜汁。
“回后院歇息吧。”李安衾摆摆手示意采薇退下。
“喏。”采薇临走前深深地看了一眼陆询舟。
刚才她帮殿下放好换洗衣物后就照例收工回去歇息了,出门时恰巧碰到探亲早归的陆询舟,于是她告知陆询舟殿下在正殿沐浴,她可以先在正室待着。
所以不对呀,这陆询舟待在正室怎么好端端就上火流鼻血了?
采薇百思不得其解。
等一下,上火。
采薇似是悟到什么,立马光速出门。
这哪是母爱啊!
待采薇退下后,正殿陷入一阵寂静。
眼前人试探性的用食指蹭了蹭鼻头。
哇,鼻血停了耶。
李安衾深吸一口气。
“何故早归?”
陆询舟愣愣对上李安衾冰冷的双眸。
“回殿下,家父让我尽早回宫。”陆询舟说到这不免有些委屈,“他说臣是殿下的伴读,将来也是殿下的亲信,要多和殿下待在一起学习。”
说到底她陆小山休沐日还要被赶回来陪着殿下处理公务,她就是一颗是没人爱的小白菜。
“可本宫上午就处理完今日的公务了。”李安衾慢条斯理道。
啊——那我岂不是要回闷热的偏殿待着了?不行,我一定要想个法子留在正殿蹭蹭殿下的冰鉴。
李安衾看着陆询舟的目光在旁边小案上的冰鉴停留了片刻,心下已经明白了小伴读不为人知的小心思。
她倒要看看小伴读能找出什么借口留在这里。
“咳,殿下想听鬼怪故事吗?”陆询舟觉得夏天很适合讲鬼怪故事,后背一凉,夏日去暑,“殿下不会害怕吧?”
她从小深受陆玉裁的祸害,早就积累了一水儿的骇人听闻的鬼怪传闻。
“本宫从不信鬼怪之事。”李安衾波澜不惊,“你尽管讲吧。”
毕竟世上最可怕的从来都并非鬼怪,而是波谲云诡的人心。
半个时辰后。
“不过如此。”
李安衾百无聊赖地撑着下巴,眼帘微垂试图遮住眼中不易察觉的害怕。
“殿下不觉得贞娘化为厉鬼夜里从画里爬出来躲到丈夫床底下挺惊悚的嘛。”陆询舟不服气,“她那个负心汉丈夫最后不是被吓成疯子,我觉得这个报复还挺好的。”
李安衾唇角微勾,用笑脸巧妙地遮住了内心真实的恐惧。
“你太天真了,报复一个人最好的方法应该是让他生不如死。”
“换作本宫,本宫的厉鬼定断其四肢、去眼煇耳,然后拔舌灌瘖药,吊着他一口气把他养在盐水缸中,让这负心汉终日受百蚁蚀骨之痛。”
美人身姿慵懒,在灯火的映衬下,朱唇外朗,皓齿内鲜,笑得摄人心魂,那轻薄的纱衣勾勒出姣好的身材——
如果不是知道她在讲什么东西的话。
陆询舟微微移了移身子,自觉离殿下远了些。
“殿下懂得真多。”她强颜欢笑。
李安衾起了些挑逗的心思。
“没有啊,皇宫里这种事多了去了,你可以和那些个宫女打听打听,那冷宫里是不是还养着好几个被做成人彘的妃子。”
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公主看着不食人间烟火,没想到内心居然如此暴戾。
陆询舟连忙起身作别。
“殿下既然无事,臣便不好打搅殿下歇息,臣先告退了。”
她是没法跟这个疯女人待在一起了,阿耶竟然还想让她跟这疯女人好好培养一下感情。
陪个头,你女儿保不准哪天就被她做成人彘了!
逗过了。李安衾心中暗道不好。
“慢着。”
陆询舟十分不情愿地扭过头来。
“本宫还想听。”
“殿下不是说不过如此吗?”陆询舟狐疑道。
“你在这讲故事还能给本宫解解闷。”
李安衾哄人的话信手拈来。
她实际上也是怕得慌,从陆询舟讲到贞娘从画里爬出来时就已经开始害怕了。但是久居宫中她自然也学会了如何巧妙地掩饰自己的情绪,而且还能不动声色地给陆询舟吓回去。
这个小笨蛋,怎么就这么好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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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你该回偏殿沐浴就寝了。”李安衾望着窗外黑漆漆的夜色故意提醒道。
陆询舟一脸不情愿地起身。
她最初是抱着吓一吓李安衾和留下蹭冰鉴的心态才提出讲鬼怪故事的要求的。
结果,那公主殿下不但云淡风轻地听着,而且还反将她一军,贴心地顺带为她科普了许多血腥的酷刑。
导致陆询舟那丰富的想象力作祟,现在满脑子都是一些血肉模糊的画面。
李安衾见这人脸上那藏不住的情绪便知道小鱼儿上钩了。
另一边,陆询舟再三斟酌,最后在尊严与恐惧面前选择了后者。当她走到门口时,人忽然转过身来,结结巴巴地问道:
“殿下,臣……今晚可不可以……把床榻搬、搬到这来睡啊?”
“嗯?”李安衾秀眉轻挑,心下已经对着正殿床榻下面的黑黢黢开始胡思乱想。
陆询舟对于公主的这个“嗯”字解读为“为什么”。
“咳咳。”陆询舟稍加酝酿,“第一,臣害怕。第二,殿下和臣都是女子,浴池的事是意外,不存在什么于礼不合。第三,臣睡相很好,睡觉从不打呼噜。第四,殿下吓臣时就该想到,抛开臣的身份,臣也刚及笄不久,身上还保留着些小孩子的天性,殿下要谅解。”
李安衾看着她一本正经说道的样子,忍俊不禁道:
“那你沐浴过后便来本宫这吧。”
“诺!”
看着那人笑逐颜开的模样,李安衾故意叫住前脚刚跨出正殿的小伴读。
“你搬得动你的床榻吗?”
小伴读身形一僵。
的确,她虽然想成为大侠,但是从小到大却疏于锻炼,平日占着小聪明还经常省了不少力。
此刻夜深了,采薇肯定已经入睡了,她总不好意思把人从床上拉起来陪她搬床吧。
那把床榻拖到正殿?
那动静岂不是很大,而且正殿偏殿门槛挺高的啊,她没那个力气把床榻搬过去啊。
“罢了。”李安衾淡然道。
正当陆询舟以为公主殿下要反悔时,背后传来了李安衾那平静的声音。
“沐浴后,直接来本宫床上睡。”
这样本宫就不怕床下有什么东西了。
陆询舟听罢不可思议地转过身。
“再磨蹭,今晚便回偏殿睡去。”李安衾眉间微蹙。
陆询舟这下不犹豫了,光速闪人。
李安衾嗤笑一声,心下无奈。
看来自己以后对小伴读又多了一个称呼。
小笨蛋。
这么呆,以后也会这么轻而易举地被他人拐走吗?
李安衾眸色一沉。
现在的李安衾:沐浴后,直接来本宫床上睡(霸气JPG)
将来的李安衾:不要在书案上,凉,不要(欲拒还迎JPG)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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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七章 笨蛋